當前影視劇創作中的“腐女文化”辨析

□文/劉彬彬，湖南師范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副教授

顏晨璐，湖南師范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碩士生

風靡全球的《神探夏洛克》第三季在闊別了兩年之后于2014年1月1日回到日夜翹首企盼的大眾的視野。再一次席卷的收視熱潮，讓“中國腐女”紅到了國際。1月6日，新加坡報紙《My Paper》援引了BBC的報道，描述了“中國腐女”對該劇的追捧:早起刷直播、感謝英國首相催劇、將“虐我千百遍，待你如初戀”的英文翻譯為:“Sherlock tortures Watson a thousand times and Watson loves him like his first love”。一直被譽為“腐女之友”的英國BBC還給腐女翻譯了英文名rotten women。究竟什么是“腐女”，當前影視劇創作和“腐女文化”之間又有著怎樣奇妙的關系?

一、“腐女文化”的淵源與界定

“腐女”是“腐女子”的簡稱，源自日語“ふじょし”(發音為FUJOSHI)，是專指對于男男愛情——BL作品情有獨鐘的女性，通常是喜歡此類作品的女性之間彼此自嘲的講法。這個詞大概在80年代后期開始出現并流傳開來。［1］“腐”并不等同于同性戀文化，而是同性之愛，它追求的是一種“友情以上、愛情未滿”的微妙情感。［2］

與東方腐女相似，西方也有形容這種文化的專屬名詞。“上世紀90年代，美國滑板運動雜志《老大哥》的編輯戴夫·卡尼創造了一個新詞匯——Bromance。這是一個合并詞，由bro/brother(兄弟)+romance(浪漫)組合而成，中文一般譯作‘男漫’、‘兄弟羅曼史’。其本意是指在那些整日玩在一起的滑板愛好者之間所形成的同性情誼。現在，Bromance已衍生為指兩個或多個男人之間非同性戀的親密關系。”［3］

“腐女文化”之所以選擇在日本生根發芽，與這個國家女性的社會地位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日本自古以來就是男權社會，女性的地位十分低。著名學者魯思·本尼迪克特在《菊與刀》中這樣描述:“日本的女子位置總是在丈夫身后，享有的權利也次于男性。她們的世界的主體以禮儀與家政為主，即使進行智力訓練，目的也在于成為男性的點綴。”［4］男性霸權壓制下，女性的情感長期處于被壓抑的狀態，需求無法在現實生活中獲得滿足。于是，動漫、小說等描寫虛擬空間的藝術形式成了放松解壓的出口。她們自己創作、經營、分享、消費著可供自我滿足的“耽美”(男同性戀漫畫的代稱之一)作品。一個成熟的腐女文化圈所打造的一個穩固且良性發展的產業鏈就此形成。現實社會中被觀看被消費的女性成了觀看者和消費者，似乎華麗轉為真正意義上的“主體”。其實，這些影視作品在表明對于兩性關系立場的時候，腐女以另類畸形的心理狀態對抗現實的不合理，以扭曲的控訴方式和途徑呼喚渴求兩性關系的平等。由此可見，腐女文化是一步步極端化另類化的審美現象和社會現象，最終成為了后現代亞文化中的一個新興熱詞。

二、當前影視“賣腐”現象及其社會文化動因

“賣腐”是指“靠一切美形的男性，以及男性與男性之間不涉及繁殖的戀愛感情等‘泛同性戀’(即‘斷背’，得名于著名電影導演李安的《斷背山》)話題為炒作點吸引眼球的行為。”［5］當今，腐女群體日漸壯大，腐女文化的影響力著實不容小覷。國內外影視圈投其所好讓“賣腐”現象漸漸成為一種風潮，為腐女群體提供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二次創作素材。“中國腐女”方興未艾的巨大熱情也為中國影視注入了新鮮元素。姜文導演的《讓子彈飛》中馬邦德對張麻子的一句:“你是要殺我，還是要睡我?”;吳宇森導演的歷史巨制《戰國》中孫臏對龐涓深情款款的一聲呼喚:“涓”;電影《關云長》中曹操對關羽的真情告白“我就喜歡你”。以及《艋舺》、《赤壁》、《男人幫》等一系列作品都以此來制造話題以求獲得高票房高收益。為何這些影視作品要大打“賣腐”的招牌，爭相迎合的背后又隱藏著怎樣的玄機?

(一)多元文化背景下受眾心理與審美的轉向

網絡的發達不僅帶來了全球多元文化的交流和繁榮，而且使得我們身處的輿論環境更加寬松，越來越多的人逐漸認識了解腐女文化，并且認同、欣賞、甚至接受。大眾對于“愛情”的定義也在潛移默化中悄然改變。每當媒體上曝光某某明星分手，離婚的新聞時，眾人會異口同聲地調侃一句:“再也不相信愛情了。”“現實中的愛情通常不完美，它受傳統道德、男女性別刻板印象、物質利益以及傳宗接代等諸多因素的束縛。在腐女看來，男性之間惺惺相惜的情感挑戰世俗倫理規范，拋開傳宗接代的責任，追求愛情和快樂的情感顯得更純粹唯美。”［6］這種超越性別的“愛”與其說滿足了腐女的心理和情感需求，不如說寄托了她們對理想愛情的向往。在這種背景下，影視制作方準確把握了腐女受眾獨特的需求，“賣腐”電影應運而生。

受眾審美的轉向也是影視制作方大力“賣腐”的重要原因。“耽美”作品中，常用女性審美理念來塑造男性形象，即賦予其“中性之美”。“中性之美又稱無性之美，融合了日本文化的兩性觀念中男子的陽剛之美與女性的陰柔之美，是一種超然于男女之美的綜合的理想美。”［7］中性風的興起，讓“美少年”成為了理想男性的完美化身，深受女性的青睞。日本影片《大奧·男女逆轉》根據漫畫改編，將原本為男性的將軍角色換成了女性，而后宮佳麗三千也清一色換成美男三千，看著各色美男子為爭奪將軍的寵幸勾心斗角，視角新鮮，畫面極盡唯美奢華，帶給觀眾無限遐想和美的享受。韓國影片《王的男人》中戲子孔吉的扮演者李準基更是因其陰柔美的長相被影視制作方看中，讓當時還是新人的他挑大梁，在片中和燕山王以及師兄長生上演了一幕幕腐到極致的戲碼，成就了該片的票房奇跡。在這些影片中，腐女總是忽略女主角，美男們之間的互動更讓她們心動。女性對于中性美的追捧大有愈演愈烈之勢，制作方瞄準女性市場的巨大需求，并且不遺余力地滿足，最終賺得盆滿缽滿。

(二)消費主義大潮中文化營銷策略的跟進

“進入21世紀，世界經濟的高速發展使得消費文化不斷壯大，日益膨脹的消費主義激發了人們對娛樂和消遣的追求，追求感官刺激的文化需求已經取代了追求崇高意義的文化想象。”［8］腐女文化的特質與這種追求不謀而合。加上腐女群體隱含的消費威力，制作方當然不會放過這巨大的盈利機會。《神探夏洛克》第三季播畢，觀眾開始對第四季滿懷期待。該劇的話題度、關注度依然持續飆升，“中國腐女”的確功不可沒。BBC對這一群體的驚人消費力和推廣力顯然早已深諳于心，促使編劇馬克·加蒂斯和斯蒂文·莫法特為了竭盡全力迎合腐女口味而改變了創作傾向，對于福爾摩斯和華生之間欲說還休的關系，如果說前兩季只是劇中旁觀角色不經意的調侃，到了第三季，制作方積極調動各路人馬，各司其職，盡其所能，簡直把“賣腐”推到了“私人定制”的程度。

例如在臺詞設置上，福爾摩斯假死歸來之前，兄長麥克羅夫特告訴他華生已經開始了新生活，可是卻被福爾摩斯反駁:“離開了我，他哪有生活可言?”。腐女們會心一笑，福爾摩斯對于他和華生之間的羈絆總是信心滿滿。被劇迷戲稱為“終極腐女”的房東赫德森太太聽說華生要結婚了的第一反應竟然是:“他叫什么名字?”華生嚴肅地辯解:“我不是同性戀!”俗話說:解釋就是掩飾，編劇對于這句臺詞的巧妙設計反而增強了“腐”的效果。

場景細節上，福爾摩斯假死歸來見華生，華生因為自己被福爾摩斯蒙騙了兩年而怒不可遏，對福爾摩斯拳腳相加，雷同的場景居然出現了三次。在腐女看來該橋段就像夫妻吵架而引發的家庭暴力。在華生和瑪麗的婚禮上，作為伴郎的福爾摩斯總是有意無意地出現在新郎新娘左右，大有搶新娘風頭的氣勢。在給新郎新娘拍照的時候，福爾摩斯挺直腰板和二人并排站著，攝影師無奈地表示是要給新郎新娘二人拍照，福爾摩斯明白之后說了一句對不起離開。腐女們自然理解其中的意味，忍俊不禁。

鏡頭語言運用上，本劇常常通過長鏡頭和景深鏡頭來展現福爾摩斯看向華生含情脈脈的眼神。在華生婚禮過程中，福爾摩斯失落、不安、驚慌的表情隨處可見，經過特寫鏡頭的放大和強調，不僅使福爾摩斯和華生之間充斥著各種曖昧的火花，就連福爾摩斯和死敵莫里亞蒂也在鏡頭借位下完成了一個沒有實拍“吻”，但這已足夠讓腐女歡呼雀躍。

該劇在營銷推廣時，這些駕輕就熟、數不勝數的腐點制造了噱頭，吸引了眼球，成功志在必得。BBC甚至破天荒地把海外版權賣給了優酷網，成為全球唯一同步跟播BBC的平臺，還史無前例地首次提供了官方中文字幕，這也是英劇史上的第一次。雖說這種合作是全球化市場發展的必然，但背后更深層的驅動力還是迎合腐女的營銷策略所獲得的巨大利潤。2014年暑假將上映的《小時代3》近日發布的海報中柯震東欲吻陳學冬，可謂“賣腐”營銷之心，路人皆知。

三、“腐朽”能否化“神奇”

《神探夏洛克》的熱播熱議似乎演示了一個活生生的“得腐女者得天下”的成功案例，制作方有意而為之，腐女樂于接受，影視作品“賣腐”成了穩賺不賠的買賣。適當“賣腐”能增加作品的看點，制造幽默，讓人會心一笑。但若超出限度，把它當作一場作秀，只會讓人反感。刻意制造腐點，觀眾總有一天會因審美而心生厭倦。事實上，《神探夏洛克》前兩季的劇集既深得原著精髓又富有創意，既保留了典雅的老英倫風范又頗具時尚感，被網絡觀眾譽為“神作”。然而第三季卻屢遭詬病，被諷刺為是走下神壇的披著“同性”感情劇外衣的偵探劇。究其根本，與編者在劇情設置上曲意逢迎“腐女情結”有著很大關系。本來，文學原著的擁躉者一直推崇本劇的嚴謹推理而又跌宕起伏的情節，個性狷狂而獨具魅力的人物形象，以及“穿越”到當代的故事背景所帶來的熟悉的陌生感等等。但這一切在第三季中都紛紛讓位于展現基情，這顯然與柯南道爾先生原著中展現的對人性和社會的思考以及福爾摩斯與華生之間純潔的摯友情誼背道而馳。所以在腐女大呼過癮的同時，更廣泛的觀眾卻不買賬了。如今，“腐”儼然成了一種亞文化，影視劇的“賣腐”現象成了一種潮流。可它若是成為主流，是否還有存在的價值值得我們思考。作為一部影視作品，雖說眾口難調，但只要講述一個好故事就不愁沒有觀眾。“編者針對觀眾趣味進行討好創作無可厚非，但若沒有過硬的劇情作依托，‘賣腐’也就成了一件皮之不存毛將附焉的事情。”［9］腐女在現實生活中本來就很小眾，作為多樣文化的一個分支，它豐富活躍了亞文化領域，但若泛濫成災，無處不在，只會讓越來越多的人質疑它的惡趣味。電影和電視劇作為傳播價值觀的重要媒介，需要時刻承擔起傳播健康信息的責任，不要被眼前的利益熏心，不要忘記創作的初衷。將“賣腐”作為調料來豐富味道也未嘗不可，但如果口味太重，使原本美味的主菜變味，使原來的蘊含的文化營養變質，這不僅對受眾是一種無形的傷害，從長遠效益來看，對制作方來說也顯然是得不償失的。

結語

總之，我們需要以冷靜的心態和辯證的眼光來看待當前影視劇創作領域“腐女文化”的熱現象，一方面要尊重受眾的自主選擇的權利和審美傾向，但也要充分對其負面影響予以關注并修正。影視作品既是買賣市場上的消費品，但作為一種特殊的文化產品，對其文化屬性和藝術屬性的追求并非與其純粹的商業訴求背道而馳。在當前暗流涌動甚至愈演愈烈的“賣腐”潮流中，“腐朽”能否化“神奇”，讓我們拭目以待吧。

［1］高晶晶.教育社會學視閾下的腐女現象研究［D］.東北師范大學，2013:5－6.

［2］李巖.化“腐”為奇——我國影視劇中的“賣腐”現象研究［J］.中國—東盟博覽，2013(06):280.

［3］時光網.一周談資:當Bromance成風成秀，賣腐電影你買單嗎?［EB/OL］.(2013 －02 －20)［2014 －4 －15］http://news.mtime.com/2012/01/11/1479704.html.

［4］魯思·本尼迪克特.菊與刀［M］.海南:南海出版公司，2010:67.

［5］百度百科.“賣腐”［EB/OL］.(2014－02－05)［2014－04－15］http://baike. baidu. com/link?url = 7iw9csu59 －g374ENbsGCJ3HrNkB002u2ypPkT－DAzJLW6WelL18RD－5LBHMbPvlTxHXeyduKEh1wgnh6FCQ1na.

［6］宋佳，王名揚.網絡上耽美亞文化盛行的心理學思考［J］.黑河學刊，2011(8):22－23.

［7］［8］高晶晶.教育社會學視閾下的腐女現象研究［D］.東北師范大學，2013:23，17.

［9］丟豆網.《神探夏洛克》成也腐，敗也腐，腐爛的腐［EB/OL］.(2014－01－23)［2014－04－15］http://www.diudou.com/yingping/7771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