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石頭的春天

南景春

王石頭是要來的孩子，這個最初他并不知道。

他家住在我家隔壁，但是因為他比我們小很多，我們不喜歡帶他玩。我們那趟街上的孩子特多，有一個叫海子的大孩子當頭兒，每次玩王子與公主，他都是王子，公主便是整條街上最漂亮的小女孩，而我則是被打手抓的強盜。王石頭也想參加我們的游戲，被海子當眾踹了一腳，喝到：滾。王石頭怯怯地躲到了一邊。但是有一次玩這個游戲的時候，王石頭還是忍不住跑過來問我：哥，你怎么總當強盜啊？本來我就很惱火，被王石頭這么一說，更加地惱火，我也極威武地呵了他一句：滾。王石頭再次怯怯地躲到了一邊。

王石頭有兩個姐姐，兩個姐姐都比王石頭大很多，她們想是知道父親想要一個男孩才要的王石頭，所以也不怎么待見他。總是冷嘲熱諷地說：王石頭，你是我爹撿來的，王石頭，你是我爹坑里挖來的。王石頭就回家問她媽，那天晚上，我聽到了隔壁那姐倆驚天動地的哭聲。此后，那姐倆更不待見王石頭了。整個一條街，到處是孩子們的歡聲笑語，只有王石頭一人站在遠處張望。有次，我忽然心生憐憫，過去拉王石頭一起玩，被海子踹了一腳，我不敢再自做主張，也是從那天起，王石頭每每見到我都會叫我一聲哥。

那天，海子帶我們去河邊玩，王石頭遠遠地跟著我們，海子罵他，他也跟著，后來我們就玩我們的，沒人去管王石頭。我看到他坐在河邊一塊大青石上眼巴巴地看我們玩。這時候不知道從哪來了一群野孩子，他們團團圍住我們，有一個拿著皮帶的小男孩，歪著頭對海子說：給老子唱歌，不唱的，就一皮帶，海子罵了一句：滾你……，媽字還沒出口，他的腦袋就挨了一皮帶，血頓時流了出來，海子嚇得哇哇哭了。那男孩說：給老子閉嘴。海子當時就停住了哭聲，怯怯地看著他。就這樣，我們開始給他們唱歌，輪到我時，我唱讓我們蕩起雙槳，那男孩踹了我一腳，極不耐煩地說給老子換，我唱閃閃紅星，他又踹了我一腳，我也哭了。這時，王石頭突然從男孩背后跑過來，用手里的石頭照那男孩腦袋就是一下，那男孩還沒等反應過來，王石頭又給了他一下，他當時就倒在了地上，王石頭拿著石頭對其他孩子說，誰上來地上這個就是榜樣。所有在場的孩子都被唬愣了，王石頭威武地喝了一聲：滾。地上那個男孩捂著流血的腦袋帶著那群野孩子就滾了。這事過后，我們就帶王石頭一起玩，但是王石頭卻從不跟海子講一句話。

我上高中的時候不怎么和王石頭在一起玩了，但是我總聽說王石頭闖禍，他常用手里的石頭把別人的腦袋打壞，在學校影響很壞。我也常聽隔壁的王姨夫破口大罵，罵急了，王石頭便吼：我又不是你們親生的。把王姨夫的心臟病都氣犯了，當天就住進了醫院，王石頭嚇得六神無主。我媽去看過王姨夫，回來學說王石頭跪在地上號淘大哭，向王姨夫保證再有一次，就滾出家門。從那之后，王石頭像變了一個人，每天規規距距上學下學，回來就陪王姨夫下棋或去街頭散步。他見到我時總是很有禮貌，哥長哥短地叫。我現在想，為什么這么多年，王石頭不和海子說一句話，但是對我卻一直很尊重？那該不是因為小時候那次我拉過他去和伙伴們玩有關系吧？

有次，我表妹來我家對我說王石頭是她同學，我碰到王石頭就跟他說讓他照顧一下我表妹。后來有天我聽見隔壁的王姨夫罵：狗改不了吃屎。第二天就聽說王石頭不見了，我爸我媽還有整條街上的家長都出去找王石頭，但是找了好多天都沒找到，我聽到王姨夫夫妻天天抹著眼淚說：乖啊，快回來吧，爸媽不該罵你啊，沒有你，我們可怎么活啊？我表妹告訴我王石頭是因為高年級學生要和她處朋友，她不同意，那男生就總堵她威脅她，被王石頭撞上了，就又一次用石頭把那家伙的腦袋打開了。我突然心生愧疚，如果王石頭找不到，我該怎么面對王姨夫啊？一個月后，派出所的警察把破衣爛裳的王石頭送了回來，說是山東警方遣送回來的，發現他時，他正在一家歌廳當童工。王姨夫夫妻團團把王石頭抱住大哭，說：石頭啊，你就是爸媽親兒子，咱哪也不去好嗎？王石頭也哭著說：爸爸，媽媽，我再也不惹你們生氣了，你們就是我親爸親媽。王姨夫家終于又一次恢復了平靜，我后來找過王石頭向他表示歉意，他說：哥，你說啥呢，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當時聽了真的很感動。

生活平靜如水地過著，恍惚間我考上了警校。在哈爾濱上學期間，我便和王石頭沒有了任何聯系，我有了固定的朋友圈，有了新的生活，只是偶爾空閑的時候會想到王石頭。畢業實習時我聽說王石頭去當了兵，再后來，王姨夫家搬離了我們這條街，然后是海子家、大鵬家……整條街和街前街后都動了遷，舊時的模樣半點也沒有了，再再后來，我聽說王姨夫因腦溢血過了世，死時王石頭沒在身邊。

今年我弟弟結婚的時候，我正張羅著給朋友安排座位，王石頭穿著一身工裝進來了，他說：哥，我替我媽來隨個份子錢，她生病了動不了。他又說他要趕緊走，要不然老板該生氣了。我本想問問王石頭的近況，可又不知道從何說起，便眼睜睜看著他離開了酒店。又有天，我在樓下的超市等朋友去吃飯，正盯著貨架上的貨品看，忽然聽見后面有人喊：哥，你怎么在這？回頭看居然是王石頭，大家都很驚喜，我們簡單地問候了幾句。這事過后，我沒再找過王石頭，因為生活已然讓我們步入了不同的軌道，我們各自有了不同的生活，或許，再見時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吧。

晚上，我在家吃飯，我媽說今天去參加了王石頭的婚禮，很熱鬧，新娘也很漂亮，王石頭叫媽的時候哭了，就那一聲媽叫得整個參加婚禮的人都流了眼淚。我說是不是因為太高興了？我媽說不是，猜是他結婚了，可他爸不在了。我媽還夸王石頭懂事，對他媽相當孝順，還說婚后要帶著他媽去南方發展。

聽了，我心里很是舒服，真的，我祝福我的這個小朋友一定好起來，他那一聲哥會永遠留在我的心底。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