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 漫
在山中看到了那一棵樹。這個黃昏,仿佛是它一生的最初,又如同我是一生的最終。我認定那一棵樹為我在路邊的懸崖站了多年,等待著此時此地的遭遇。山路盤旋而上,那一棵開滿白色槐花的樹在我的視野里便旋轉(zhuǎn)著自己,仿佛是T型臺上高貴的模特,穿著一件繡滿了細碎白花的綠衣。她在旋轉(zhuǎn)中讓我看到了她身體的左側(cè)、右側(cè)、后背、前胸。很美的樹,我只能隔著一層玻璃愛她。如果我放棄最初的目的地,下車,然后爬上懸崖,那棵樹會不會突然解開樹葉和槐花,讓我看到她熱烈的內(nèi)心?一個美神的內(nèi)心。但樹葉是樹的身體上最敏感、最迷人的部分啊,不是樹的衣服,而是樹的肌肉!一棵裸體的懷抱白花的美神!以一年為一生,冬天長眠,春天再生。她反復(fù)地死生,就是為了拯救在一個春天的黃昏仰望著她的眼睛?一雙因凡俗、冗長的現(xiàn)實生活而日漸萎縮、陳舊的眼睛。即使我走下車來,她又會退到更高的山坡上扎根。我沒有能力進入她的身體,把十指伸入枝條中去,一起握緊這山中的月光、雨水、鳥鳴、風(fēng)聲……五分鐘左右的對視,使一棵樹進入了我的記憶。一棵滿身白花的槐樹,成為我的精神旅伴,并在我深夜里的寫作中悄悄加入到一支鉛筆中去,不動聲色地把白花灑落成我燈盞下的素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