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 蘇 勤
低吟抑或淺唱(組章)
福建 蘇 勤
酒,一種充滿雄性的液體。
酒,一劑冰凍心臟的毒藥。
夜,是一堵堅硬的墻,是一種黑色的睡眠。傷心酒吧,躲藏在光的背面,意念堆積在火柴盒的房間,隔著冷月的凝眸,放逐的思想穿梭于詭秘的寂靜,生命之魚從此失去歡愉。
黑色泡沫抑或醬香老葡,都盛在杯子里,將那萬種快感千般無奈,統統反芻成孤獨的源頭,掛在滄桑的老臉,鑄就定格成形。
當愛情成為透支賬單的時候,來傷心酒吧吧,這是個宣泄情緒最好的地方。尋找自己的感覺,舉起酒杯和淚水干杯,想象人的生活的方式,渴望像掙脫汗濕的衣裳,兩顆心只有一個節奏,故事就在杯底,省略了有限又乏味的語言,向上的是你,向下的靈魂隨風,在燭光的流淚中呈現自己扇形的一面。
親愛的,你的掌心,緊握著一個字,如不見天日的死囚,始終摸不著南北;我的掌紋,隨太陽的起落或明或暗,故事還沒有頭緒,懷念或者虛構。
酒吧這暈色的小手,四壁抒寫夜的情感。酒喝完后,結局在無言中,背影在夜色中。
夢醒之時,想念你的頭紛紛顫抖,思想孤零零地站著,窗外正下著一場雪。
傷心酒吧,走過一個傷心的人,最美的情節,才剛剛開始,暴露缺口的謊言等待再一次月圓……
秋風起兮,蟬聲漸寂,斷續嘶鳴。
一帖帖枯瘦的風,跨過一道道柵欄,然后咬下一片片的樹葉。訇然聲響里傳來麥子的呻吟,鳥雀用滾燙的目光,注視著秋的光亮。
夜,拄著拐杖,站在時間的邊緣。命運的天空開始下雨,落一場淅淅瀝瀝的省略號。話題被稀釋得纏綿悠長,沉積在生命的巖層。路面積滿了水的心事,濺得一腳一片深深的嘆息。
掬起一汪汪純凈的感覺,濯洗我略顯粗重的呼吸。
用那日草地上正午的太陽,點燃你眼睛眨動時的形象。
你的誓言,放在濺了雨的窗臺上,我不知你是要把它滋養得更加蓬勃,等待一場曠日持久的干旱,還是有意讓它溺斃在情潮里,做幸福的水鬼。
時間能沖淡我的歡樂,雨水能稀釋我的血液,天晴后穿透力極強的陽光,能把我厚厚心壁囚積的淚蒸發成鹽嗎?
骨骼在流水中起伏,燈光在歲月中廝守。我的思念已長滿了老繭,結成無規則的板塊,擁擠堵塞生命之河,沖決日子的堤壩,在你小小的百葉窗下澎湃,試圖想告訴你,振幅、頻率以及淚的流向。(因為,那些并不押韻的脈管,一定通著你纖弱的軀體。)
樹干上垂直的河流開始漲滿。
你斜伸的手臂,已長成桅桿。
目光已錯過了懺悔,死釘住記憶之樹。腳步踏碎孤寂的背影,與花開花落的季節交替而行。過去的船槳,而今已成為我們霏霏雨夜的一個夢想,只能分成兩爿來做。一切都那么井然有序,該去的去該來的來。
穿過飄雨的季節,拋開心的負荷,讓自己的眼淚和著濕潤的溫情一起培育新生的希望。過去,只屬于我不死的魂靈;未來,我會依然在生命的極光中歌唱。
就在今夜,我讀到了秋天的來信……
一群思想者,全凝聚在大山的脊背,耀眼地紅。
把山和水想透了,把生和息想透了,把過去和未來想透了,歲月的觸須以深邃的目光,輕撫著久遠的回憶……
是思索得太苦,抑或過于興奮,才使通體的血液滾滾輸入葉脈,從某個牙尖到組構群體,從微弱的呼吸到搖蕩生機,行走著千里雷雨,展示著那么多的層次:一抹蛋黃、一抹橘黃、一抹橘紅、一抹桃紅、一抹棗紅……心靈堅定的季節,成為聯系與對抗的過程。
這是秋的一次集體謝幕。這是和泥土永恒的親吻。以火的姿勢,燃亮整個收獲季節的激情;以血的足印,上演一出滄桑而絢麗的歌舞。每一個細節,都沾滿詩的想象,寫意出不可抑止的生命。
思想深深。這思想的華彩,碧波里蕩漾,白云里輻射,田地間跳躍,讓秋風這樣即興演奏,交響著哲理的思辨,然后將自己的骨頭,敲出錚錚的聲響,一片一片投身而下,在大地的胸膛上總結,依然深紅,依然凝重,于冷靜的火色里宣讀著規律和邏輯……
無論是皮膚還是血肉,都要把根系擴張枝干推高,在消失自己的循環中永生!
一條不息的河流橫陳在歲月的案頭,縈繞東方的家園。
沒有源頭,也沒有結尾。極目千里,波濤如天,層層疊疊,從遠方洶涌而來,又向遠方奔騰而去。
浪花如雪,在我的眸光中綻開朵朵花瓣;濤聲徹耳,虔誠地穿越我的身骨。
緘默的季節。埋首向東,如一條水底潛翔的魚,我漂行了許久許久(已記不清是何年何月),成為了隔世的經幡,怎樣淪陷在海的中央,只是深深感悟到水流的力量,撞擊我心靈的菩提,如禪,暗示或覺悟。真實或夢幻。
水陸沉浮。前方人頭攢動,水浮蓮一片蔓延,恣意瘋漲。
浪花如苫蓋,如睫簾密織,如片片嫩蕊,在頭頂上盛開又凋謝,生生不息。泅渡的水路沒有痕跡,低吁與斷嘆,與骨骼缺乏核能無關。
幾時又被雨打風吹去,我無路可退了,只好孑然一身挺進汪洋,目之所及都是浩瀚的地平線,彼岸在煙水蔥蘢的日子深處,篙櫓與途徑已被一條流水固定,誰還需要明白什么,比如木板的浮力,旋渦和泥沙的阻力嗎?
蒹葭蒼蒼沒有岸(即使遠方有抵達的岸),而等待我的旋渦多么冷峻,像深不可測的命運,封面是駭浪,背景也是礁石,水鳥的羽翼如兩面迎風的旗幟打著無韻的啞語。
切膚的體驗和疼痛,將千仞靈魂顆粒中的最后一點牽掛拋卻,以閃電之力,撕裂一條求生的道口,穿風破雨,一次次地沖擊,一次次地劃破時間和空間的寂靜,沿著流水亮出壯闊的形象,尋求一種原始而簡樸的歸宿。
風靜靜地吹著,四顧無岸。綠水漂白了,黑發漂白了,剩下的堅持與無悔,戳穿所有的層面。
我想舉臂向西的落日揮舞,驀然發現雙手已化為船槳,回望煙霧中迢遙的故鄉,心中頓開一叢如焰的花朵。那站在汛水里堅定的姿勢,為誰感動?
我突然發現:無路的時候,泅渡成了唯一的途徑;泅渡的時候,自己成了江海中的水流。
一聲凝固的嘆息,濃縮進許多雙腳表達的坎坷。
歲月再也載不起你的滄桑之夢。
所有遠行者的鄉愁,都疲憊地停止飛翔。
青苔滋生出滿目的冷漠,流水在誘騙你殘存的愛情。
貫穿時光和空間的花蕾,總在山重水復間盛放著無言的默契。任何一座孤傲的背影,都渴望這無帆之舟,熟稔的河水依舊汩汩流淌。
兩尾內容由此很風度地探入彼此,深深淺淺的悲怨終于星散。不必艱辛地涉水抑或奮力地泅渡,也無需苦心施展上乘絕頂的意識流,你只要聳聳佝僂的身軀,備下最后必需的一點力氣,去迎接一個遠行者的最終到來。
你無法回避暴風驟雨的侵蝕,更無法抗拒人類超負荷的重壓,在不經意間,裂縫很頑皮地冒出(當然不會自覺地愈合),于是逐漸擴大終致不幸地坍塌了,一切秩序啞然運行著,干裂的嘴唇舔舐傷口的痂血。
那些層疊的腳印蹄印轍印,那些堆積的葉光滑的石磨礪的聲音綴滿來回的步履,也從我們的視線漸行漸遠了,在深深的懷念之外……
只是飄忽的憂郁的云纏繞著無盡的時日,海鳥的嗚咽驚醒遙遠的歲月。目光窮極,是褪盡嫣紅的落花,一朵朵苦笑,蕩漾圈圈迷離,破譯成蒼白的星語。
此岸與彼岸的中樞神經脈裂斷,把生命最美的部分,切割成了兩道弧線,日月的光芒難以焊接。向往與回想灌鉛似的同樣深沉,像一座荒蕪的古冢,彌漫著無法愈合的寂靜。一只白色的鳥從掌心飛起,卻找不到棲息的地方。
踏遍滿目風霜的歲月,嘗盡無數人間的冷暖,遠岸成為遙不可及的歷史。你終于走不出自己,守望者掐掉了一簾幽夢。
(有人稱之為:斷橋風景。)
吞進一片片含笑的譏諷,咽下一張張帶鋸的誹謗,你毫無怨言,仍是忍聲地活著,一天又一天,一月過一月。
直至臨終前,你才覺得需要得到人們的諒解。
似乎錯了是自己,真理立在別人一邊,你從心底發出顫微微的呼喚,用默念編織重生,保持一顆圣潔的原型,哪怕塵絲,也是霜花,也是你一直堅持的自己。這些,只有螞蟻,為你的肺腑之言潸然淚落。
呼聲被眾人無情地攪成了團團曲線,“作繭自縛”,這是他們給你的偏袒的咒言和迷亂的錯覺。
一針一線,精心縫制鋪墊。一朝一夕,直至墳頭開遍了蝴蝶和荒草。
你終于普渡超升,化作帶翼的精靈,在世俗的紙片上,撒下密密點點的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