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肅 句 芒
散文詩三章
甘肅 句 芒
對現代人來說,沒有別的比玄妙夢境更值得過的生活。每當用心經營一個離奇的夢,我的心靈都染著無比歡快的紅色。一個憂郁癥患者,他甚至無時無刻不深信夢境真實過現實——它像一劑強心針激發著你的生活興趣。如果可憐的你也厭倦了生活的虛無,那么不妨來看看夢里,它烏黑的長發里究竟孕育了多少精彩的想象!
作為夢的忠實記錄者,我長久沉溺在自我營造的夢境中。即便其中有多少不可思議,我依舊想說,這是我的心靈世界!
長九個頭的怪物沒有一刻不喋喋絮語,但這個怪獸恰恰適合陪伴你——心靈空虛的稻草人——我們不是長久地站在自己生活的麥田里守望明天?明天——多么荒誕滑稽的詞語!我永遠追著它的后背,跑得氣喘吁吁。對一個頭腦靈敏的人來說,它十足就是個笑話。
我不覺得這些混亂的記憶材料對我們沒有絲毫理智的意義。或者弗洛伊德曾經過分地鉆研過這些雜物。但我有充足理由確信它們在說著什么。它是如此忠實于我,“忠實得甚于我最好的友人”。它沒有聲音,來去匆匆,放映了足夠的默片。它像個小孩,沒有顧忌地說著自己最迫切、最真實的想法;雖然它的敘述不夠專注,雜七雜八一鍋燴,但它說著最重大的精神事件——如此無聲無息、娓娓道來(或驚心動魄)。
當一切生活被現實精神所占據,我們變得懨懨欲睡,在香煙、美酒和毒品的世界中渴望喚醒靈魂。現在,是時間陪我們古老而嶄新的朋友好好說說話了。
在它給予我們的世界中,我們將觀看一種隱藏真理的儀式,還將飛回到童年(不得不說,這是夢的世界持續關注的主題),……最后,我們還將發現現實世界究竟為我們做了哪些好事?看看這個世界和我們心中的理想究竟有多大的齟齬!
以往的一些年里,樹木一直被呆望的眼睛栽種在墓碑周圍——雖然它們極不情愿。從那天起,它們開始踏上衰老和固步自封的道路。
不幸如影隨形。在不斷陳舊的過程中,樹木的固執因它們新的掙扎而更加強硬——青年們在陽光的亂影里扭結身體。一群癲狂的青年,綠焰消失的時候,它們就已經表現出衰退的跡象。在陽光的霓虹下,青年們在墓碑周遭亂舞!
褐色與青綠色駁雜的混合體可以構成一幅好的繪畫,但樹木混合的身體從沒安寧過,這可能是因為它們不習慣衰老和固步自封。
它們確實陳舊、破敗并且固步自封著。所以,它們扭結、掙扎或凌亂的表演成為巨大的象征——樹立在天空和大地之間。
在樹梢處,樹木還試圖做一些隱秘的聯系。綠色閃動中,它們給彼此溫柔的撫摸或急切的拍打。對于后者,這種躁動的情緒如何在上面描述過的繪畫中表現呢?我想只有在我如此的描述中,樹木才構成一幅美妙的圖畫。
畫家們背著精致的畫板,尋找一片適合取景的樹林。聰明的觀眾不小心將畫家的畫板打翻,礦物顏料全灑在樹木身上……
樹梢確實有一些隱秘的聯系——綠色的閃動中,它們給彼此急切的拍打。這種急躁情緒帶動青年們似是而非的靜體,以至于沒任何一雙畫家的手能抓住它們。
一個陽光燦爛的正午,濃郁的酒味吸引我到狂亂的林間。一雙藝術的眼睛在不論哪個角度都發現青年們的衰老和固步自封:樹脂味道由濃轉淡,不再刺激人的嗅覺;樹木的綠發陸續飄落,不再像以前那樣濃烈、明亮;而在它們腳下,一陣陣由掙扎帶來的撕裂聲從大地深處傳來。
至此,我再也不想追問某一棵樹有什么難言之隱,相反,我倒更愿意在它們日益衰敗、固步自封的身邊坐下,將耳朵深入到它們持久的狂亂中,去聽屬于它們的聲音。
在醫院旁,你會看到白衣服時常站在天橋上看風景。與我的愛好不同,這些睡衣不看云——當你看他的時候,他或許也正注視著你。這是多么湊巧的事!他們病態的眼神正發著奇妙的光,幽妙而蒼白的微光。這種眼神很奇特,奇特到無以復加,其中沒有親近,沒有熱情,沒有交談的愿望。它們就像一個個永恒的謎一樣,使你捉摸不透。
暗淡無光的眼神存在在輪椅、支架上,偶爾也會被繃帶和紗布遮掩而顯得有些詭秘。作為一個自由職業者或無業游民,你可以長久駐足在醫院門口,看這些散發奇怪風味的風景。回報你的,將是一些衰弱眼神的注目,如同你長久欣賞的他們傷痛、殘疾的眼睛。
這種觀看過程中,你甚至會被逼瘋——如果你是個道德家。“看看這些可憐的人吧!”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訴你:疾病如此恐怖。
但我并不是個道德主義者,在醫院,我長久感受著一種由觀看病人而來的痛苦。這項活動與看云相比,顯得沉重又充滿挑戰意味。沒有胳膊和大腿的男人、奄奄一息藏在輪椅中的老頭,該如何面對這些殘缺和衰弱?(無法看到的聾啞正在某個女人身上靜靜的狂歡!)
應該忘了這種追問,即使你的內臟發著空洞而隱微的痛感。殘缺的身體對我們究竟意味著什么?疾病、痛苦、死亡及他們的反面給我們的生活究竟帶來了什么?忘了這種追問吧!和痛苦來次友好的會晤,和疾病、死亡更加深入地交談!也許幾次親近下來,你們會有很好的溝通;或者你不會再把它們視為恐怖至極的東西。
朋友勸我不要管這些傷心事,而應該多看看康復的病人、新生的小孩。但我對此置之不理,因為與他所說的那些相比,我更愿意鉆到痛苦的肚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