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碧華
武陵山區腹地,幽靜山谷之中有個十八洞村,因境內有18個天然溶洞而得名,是湖南省花垣縣的一個貧困村。
一年前,該村又因習近平總書記的到訪而被外界熟知。在十八洞村視察時,習近平對扶貧攻堅作出了“實事求是、因地制宜、分類指導、精準扶貧”的重要指示。
去年12月18日,中辦、國辦印發了《關于創新機制扎實推進農村扶貧開發工作的意見》。《意見》明確精準扶貧、考核機制創新等多個方面內容。此后一年,圍繞創新扶貧地方開始陸續實踐,由 “大水漫灌” 轉向“精準滴灌”。
精準識別先行
數十年的扶貧開發工作成效顯著,但貧困地區發展滯后問題沒有根本改變,貧困人口生產生活仍然十分困難。
基于這樣一個背景,近年來創新扶貧機制呼聲漸高。中國農業大學人文與發展學院院長李小云就是其中一員,一年前在接受《民生周刊》記者采訪時他強調,扶貧機制創新迫在眉睫。
扶貧工作圍繞貧困人口展開,首當其沖的是要精準識別扶貧對象,真正做到有的放矢。以往貧困戶通常由村干部上報,這樣往往出現貧困戶大多為村干部的親朋好友,真正需要扶持的卻在名單之外。
這次貧困戶識別則完全不一樣。以十八洞村為例,該村需要經過“戶主申請、投票識別、三級會審、公告公示、鄉鎮審核、縣級審批、入戶登記”七道程序。
這個村有6個村民小組,225戶939人,人均耕地0.83畝,2013年人均純收入僅1668元。
因為貧困戶識別是以縣為單位、規模控制。對于十八洞村這樣一個貧困村,如何識別貧困戶,自然并非易事。
2013年11月,花垣縣成立了以縣委書記任組長,縣長任第一副組長,其他相關縣級領導任副組長的十八洞村精準扶貧工作領導小組。從縣里相關部門抽調熟悉農村工作的5名干部,組建縣委駐十八洞村扶貧工作隊,龍秀林擔任扶貧工作隊隊長。
龍秀林對《民生周刊》記者表示,他們駐村后對全村所有農戶的家庭成員情況、聯系方式、收入來源等,進行全面細致的調查摸底,并逐一登記造冊。
在此基礎上,多次召開群眾大會和村支兩委會議,廣泛聽取意見,共同商定適合本村的識別標準及“九個不評”規定,把識別權交給群眾。
3月底,十八洞村在花垣縣率先精準識別出貧困戶136戶542人,占全村總人口的57.7%。
十八洞村之后,整個花垣縣開展了貧困戶識別工作,目前這一工作已經結束。
花垣縣扶貧辦主任麻文權向《民生周刊》記者證實,全縣18個鄉鎮288個村共識別出扶貧對象7萬多人,11月初已將信息錄入了扶貧建檔立卡信息系統。
程序上大同小異,同屬武陵山片區的邵陽縣,采取“戶主申請、村民小組提名、村民代表評議、村委會審查、鄉鎮政府審核、縣扶貧辦復核和縣人民政府審批”的辦法在全縣識別出扶貧對象19.26萬人。
邵陽縣扶貧辦副主任劉成軍向記者確認,10月份已將信息錄入系統。
與邵陽縣接壤的隆回也是國家扶貧開發重點縣,早在4月底,貧困人口識別工作已完成,并于10月26日將完整的數據錄入系統上報。
上述三縣一并錄入的還有貧困村的信息。
10月底,邵陽市扶貧辦副主任肖洪照向《民生周刊》記者詳解了貧困村識別程序,先對貧困人口進行識別,貧困人口除以村里總人口為貧困發生率,貧困發生率達到省里平均值的兩倍以上,就入選為貧困村。“貧困人口不一定在貧困村,但貧困村里肯定有貧困人口,且占比較大。”
在肖洪照的描述中,貧困人口和貧困村的識別及建檔立卡無異于一場“會戰”,時間緊、任務重,且必須確保數據的真實性、準確性和完整性。
“截至10月27日,貧困戶和貧困村識別已經完成,整個邵陽地區11.5萬貧困人口全部實現電子資料上傳。”肖洪照說。
《民生周刊》記者從湖南省扶貧辦獲悉,湖南省先后識別出640萬貧困人口、8000個貧困村。目前湖南省扶貧建檔立卡信息已匯總并報國務院扶貧辦,由后者審核之后再在網上公布。正在構建的扶貧信息網絡系統,年底將實現全國聯網。屆時,只需打開扶貧信息網絡系統,就可知道哪些人屬于貧困人口、因何致貧、需要如何幫扶、幫扶責任人是誰等信息,為政府和社會各界扶貧提供準確依據。
各縣市區對每個貧困村、貧困戶按程序進行了識別和建檔立卡外,還為貧困戶印制了《扶貧手冊》。
記者看到的這份由國務院扶貧辦監制、縣級扶貧辦制發的扶貧手冊,樣式統一,包含家庭情況、幫扶責任人、幫扶措施、幫扶成效等信息欄,非常具體。從制度程面保障每個貧困戶都有幫扶責任人,并督促后者落實幫扶項目。
圍繞貧困戶做文章
貧困戶和貧困村識別出來之后,通過電子信息系統,可以匯總分析及動態管理,所有的扶貧方式也緊緊圍繞貧困戶和貧困村來展開。
按照“資金跟著窮人走、窮人跟著能人走、窮人能人跟著產業走、產業跟著市場走”的思路,改普惠政策為差異化扶持政策,改“給錢給物”、打卡到戶為直接幫扶、委托幫扶和股份合作,鼓勵貧困地區農業企業、農民合作社、家庭農場與貧困農戶建立利益聯結機制。
在十八洞村,扶貧工作隊在詳細掌握每一戶貧困戶的基礎上,結合村里的實際,因地制宜幫助村民選擇脫貧項目。
村民隆興貴選擇了加入村里的金惠隆種植專業合作社,以人力和三畝地入股。“合作社采取理事長以資金入股、社員以人力和土地入股的方式。”龍秀林說,如今包括隆興貴在內發展社員9戶,種植果桑40畝。
據悉,果桑預計3年后進入豐產期,畝產可達3000斤,以每斤12元計算,收入達3.6萬余元,加上每畝桑葉養蠶產值4000元左右,一畝果桑能帶來近4萬元的收入。如此算下來,隆興貴的三畝地產出將達到10萬元以上。
龍秀林表示,目前,十八洞村已建立種植、養殖等專業合作社4個,帶動了193戶農戶入社,拓展了村民增收的渠道。
其中苗繡專業合作社,還引導92名留守婦女開發苗繡,并與吉首的服飾公司簽訂銷售訂單,人均實現月收入1500元左右。
因地制宜的產業扶貧自然讓村民嘗到了甜頭,進而在整個花垣縣展開。
花垣縣按照“一鄉一品、多村一業、連片開發”思路,立足區域特點和資源優勢,分別創建了湘西黃牛、特色水果等五大產業扶貧示范工程,帶動了特色農業的穩步發展。
比如湖南德農牧業,目前已完成在湘西州7縣、市范圍內的布局,現發展家庭農場210戶,合作社21個,整合散戶1125戶,存欄湘西黃牛3萬多頭。
今年1至9月,花垣縣實現農業總產值4.42億元,農民人均純收入達4234元,同比增長4.5%和10%。這樣的數據,對于曾經的礦業大縣來說顯然不易。
作為有19.26萬貧困人口的邵陽縣,在精準識別之后,同樣是產業跟進。
油茶是該縣有500多年種植歷史的傳統產業,但由于缺乏有效引導、有力扶持和有序管理,一直處于原始生產狀態,沒有形成整體優勢和規模效益,發展一波三折。
近年來,邵陽縣把油茶產業作為脫貧致富第一產業來定位。采取的具體措施是,扶貧對象識別后,對有能力在家發展生產的貧困戶,鼓勵種植油茶,經鄉鎮驗收后,除享受油茶產業普惠制政策外,再按低改400元/畝、新造600元/畝、每人不超過1200元的標準進行重點扶持。
目前,已組織全縣1.2萬戶貧困戶累計新造油茶林3.2萬畝,低改1.8萬畝。
據介紹,盛產期后每畝每年油茶產值可達4000元,且具有一次種植、多年受益的特點。
為了產業的健康發展,引導貧困戶種植之外,該縣還培育發展油茶種植大戶,吸納各類資本興辦精煉茶油加工企業,不斷延伸產業鏈。數據顯示,目前該縣年產茶油1.08萬噸,年產值超過10億元。
圍繞貧困戶,隆回縣同樣積極探索產業扶貧幫扶模式,通過實施直接幫扶、委托幫扶、股份合作幫扶等模式,引導扶貧對象參與特色產業開發。
探索金融支持
基于貧困戶而發展的扶貧產業,符合貧困地區的生態定位,但多位縣級扶貧辦主任在受訪時表示,光有扶貧資金支持還遠遠不夠,需要資金接力,尤其是金融機構的參與。
兩年前,全國政協常委田嵐在接受《民生周刊》記者采訪時曾表示,以試點地區的武陵山區為例,基礎建設完善之后,產業扶貧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使扶貧從“輸血”到“造血”的轉變成為可能。
“但扶持的產業要真正產業化,還有很多要素需要完善,其中金融支持不可或缺。”他強調,農業企業的特性是投資周期長,資金壓力大。
記者調研發現,此前一些貧困地區扶持過的農業項目,因資金短缺,最終項目擱淺或成為半拉子工程,同時流失的還有扶貧資金。
“產業的發展,需有龍頭企業的帶動,而企業的發展自然需要金融機構的支持。”中國扶貧開發協會副會長林嘉騋經常去貧困地區調研,他向《民生周刊》記者表示,有些地方的產業很不錯,但因為深加工沒到位,產業鏈不完整,抗風險能力差,市場稍有風吹草動,即遭遇毀滅性打擊。
此次扶貧機制創新亦明確完善金融服務機制,充分發揮政策性金融的導向作用,支持貧困地區基礎設施建設和主導產業發展。引導和鼓勵商業性金融機構創新金融產品和服務,增加貧困地區信貸投放。在防范風險前提下,加快推動農村合作金融發展,增強農村信用社支農服務功能,規范發展村鎮銀行、小額貸款公司和貧困村資金互助組織。
上述三縣也做出了一些有益的嘗試。
湖南德農牧業采取政府引導,“扶貧對象+龍頭企業+合作社+銀行+科技+市場+保險”的模式。截至目前,信用聯社服務三農信貸支持資金6820萬元,農行信貸支持1300萬元。
邵陽縣在財政十分困難的情況下,整合財政、扶貧、退耕還林后續產業等各類涉農資金5000萬元,強力推進油茶產業發展。同時,為爭取銀信部門的大力支持,縣金融部門為油茶產業發展提供半年至一年或一年以上的貸款,縣財政分別按第一年貸款總量的1%、第二年增量2%的標準進行獎勵。
采訪中,多位縣級扶貧辦負責人也表示,盡管文件明確了要完善金融服務機制,但目前金融機構介入層面還很淺,核心還是農業企業缺乏抵押物。
湖南德農牧業就有過這樣的困惑。按照目前的市場行情,每戶養10頭湘西黃牛,年收入過10萬。但因要做強湘西黃牛產業,需延伸產業鏈,投入巨大,公司一已之力遠遠不夠。再者,農戶投入生產能力有限,雖然知道養殖湘西黃牛收益頗豐,但絕大部分農民因為缺少本金難以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