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梁洪力 王海燕
日本創新體系的演進特征及啟示
◎ 文/梁洪力 王海燕
二戰以后,日本經歷了“技術追趕”和“技術領先”兩個階段,在應用技術領域建立了巨大優勢,一躍成為世界公認的“技術大國”,躋身為數不多的創新型國家之列。這種“跨越式”的發展主要得益于日本在每個發展階段都構建了與之相適應的創新體系。研究不同發展階段日本創新體系的典型特征以及在階段變遷的戰略調整期,日本政府采取的推動創新體系演進的具體措施,對進一步加強我國創新體系建設具有重要的啟示。
二戰后到20世紀80年代末,日本創新體系的典型特征是政府、企業和研究機構等創新主體及各主體間的創新活動都緊緊圍繞“技術追趕”這一核心戰略展開。
1.政府是國家創新體系建設的引導者和主導者
在技術追趕階段,日本政府推行強干預政策,對國內創新活動進行積極引導和重點扶持。
(1)政府對技術引進實行有效宏觀控制。制定嚴格的裝備與技術引進審批制度,通過對每個引進項目進行技術評價,有選擇地引進既能滿足經濟建設需要,又能產生最好經濟效益的世界最先進機械設備和科學技術,絕不輕易購買產品。這使得日本在1955-1970年間,只用了不到60億美元的代價,就幾乎掌握了半個世紀以來世界發明的全部技術。
(2)政府為技術的引進、學習和擴散進行強有力的財政支持。其一,實施重要技術研發補助金制度,對急需開發的重要技術、產業領域產生巨大波及效應的核心技術開發活動給予高額補助;其二,在重大技術的研究開發設備折舊、企業試驗研究費、外國技術和裝備引進以及特定領域研發等方面予以稅收優惠;其三,以低于民間金融機構利率向企業研發活動提供資金的研發融資優惠安排。
(3)實施專利的弱保護策略。在專利保護范圍上進行限制,將食品、飲料、藥用物和化學物質等排除在專利保護之列;在專利審查上摒棄美國的“先發明”原則而采用“先申請”原則;規定專利申請授權之前的信息披露制度,有意延長專利申請時間,打造有利于技術模仿的政策環境,為日本企業吸收外國的技術進行反向工程、實施“專利外圍戰略”等提供制度上的便利。
2.企業是國家創新體系的主體
日本創新體系是典型的企業主導型,無論是研發經費的投入和使用,還是研發人員隊伍規模,企業都占有絕對的優勢。但日本企業,特別是大企業的著力點不是創造新知識,而是加速推進現有知識和技術的擴散。他們將發達國家已有的知識和技術嵌入到國內的制度框架,然后在國內企業間進行快速傳播。日本企業對引進的技術不是簡單地模仿、吸收,而是在引進消化吸收基礎上結合日本的實際情況進行必要的改良和再創新。同時,日本企業還非常重視對引進的國外尖端技術的優缺點進行研究,并加以改造和集成創新,從而創造出具有日本特點的新技術和新產品。據統計,技術追趕階段的日本“平均花1元錢引進技術,就需要花5-8元進行消化吸收和再創新”。
3.大學與科研機構是企業技術升級和人才供給的源泉
在技術追趕階段,日本的大學與科研機構等公共研究機構在國家創新體系中充當了知識庫的作用,盡管基礎研究是這些機構的一項基本功能,但其主要作用是為企業提供產業學習與技術升級的機會,并為企業提供高質量的專業技術工程人才。這些公共研究機構以自身的技術知識積累為基礎,將技術搜索與科研有機地結合起來,在全球范圍搜索最新的、最有經濟價值的技術,并憑借其教學和科研能力來獲取、復制、吸收和改進這些技術,最終向企業提供該項技術開發是否具有可行性的信息。
與私人企業研究機構相比,公共研究機構更能公正地評價新技術,不會被現存技術上的各種限制所局限。同時,這些機構將研究和教學有機結合起來,源源不斷地為企業培養出既對新技術有洞察力,又有將新技術付之應用熱忱的高質量技術人員,從而成為企業技術升級和人才供給的源泉。
4.以企業為主、大學和政府為輔的產學合作機制
日本的產學合作具有較長歷史,早在二戰前產業界和大學研究人員就圍繞技術開發的重要課題展開合作,并共同發表有關研究成果。二戰后,政府、大學和企業的研發力量逐漸形成一種分工合作格局和相互依存的運作機制。企業的研發活動以開發研究為重點,政府所屬研究機構以應用研究為主,大學所屬研究機構主要從事基礎研究。三者之中企業研發明顯起主導作用,它所擁有的研究機構和研發人員數量,實際使用和承擔的研發費用,都遠遠超過大學和公共科研機構。日本產學合作的內容和程度是一個逐漸深入的過程,20世紀40-60年代,日本產學合作主要以信息交流和技術幫助為主,70年代中期以后,合作研究和共同研究的數量和投資額不斷增加,合作期限有所延長,研究內容不斷擴大。
自20世紀90年代開始,日本逐漸意識到,綜合國力的競爭已集中到創新領域,并以科技創新的成果轉化以及高新技術產業化為公認競爭的關鍵。1995年,日本政府通過《科學技術基本法》,明確提出“以科學技術創造立國”的技術創新政策,標志著日本從技術追趕階段進入技術領先階段,從強調技術轉向重視科學與技術。伴隨著技術創新政策的調整,日本創新體系也出現了一些變化。
1.基礎研究比重顯著提升
技術領先階段,日本研發投入繼續保持快速增長,占GDP的比例不斷上升,1997年首次突破3%,并一直保持至今。日本研發投入結構也發生了較大變化,基礎研究的比重有所回升。自20世紀80年代以后,日本整體的基礎研究比重出現明顯下降,從1980年的14.5%下降到1990年的12.9%;而90年代以后,這一比重開始回升,1999年達到14.1%。其中,政府研究機構的基礎研究比重顯著增長,從1990年的14.2%增長到1999年的24.9%;企業和民營科研機構的基礎研究比重也有所增長,分別由1980年的5.0%和12.6%增長到1999年的5.8%和15.4%。基礎研究比重的提升反映了日本在“科學技術立國”戰略指導下,對自主技術創新的高度重視。
2.創新型中小企業逐漸受到重視
技術追趕階段,日本政府對企業研發投入的重點是各領域的大企業,以引導和激勵大企業引進國外先進的裝備和技術,并在國內擴散。而中小企業很難獲得財政資助和政策上的優惠。
進入技術領先階段,為改善中小企業,特別是創新型中小企業的生存環境,鼓勵其從事可能創造出新產業的技術開發,日本政府于1998年設立了“中小企業技術創新制度”。1999財年的預算中就編入了110億日元用于支持中小企業創新,到2004財年,這一預算增至280億日元。另外,2002年日本出臺了對新建企業的稅務免除制度,進一步強化了對中小企業的支持。這些措施表明日本的科技政策已開始從支持大企業的技術引進與擴散向扶持中小企業技術創新傾斜。
3.產學合作得到進一步強化
在“科學技術立國”戰略的指導下,為提高創新體系的效率,日本政府進一步調整產、學、官三者之間的關系,強化產學合作。
(1)制定并實施“關于大學等技術研究成果向民間產業轉移促進法”,通過對獲準設立的技術轉移代理中介機構提供基金補貼和專利申請費減免等優惠政策,促進大學和研究機構將技術創新成果向產業轉移。
(2)為激發科研機構和大學的活力,日本政府在20世紀90年代制定法律,允許大學教授和國立研究機構的科研人員相互流動,允許國立大學和研究機構人員到企業兼職等。這些措施和制度,有效地加強了產、學、官三者之間的人員交流,促進科技成果向產業界轉移和產業需求的傳遞。
(3)促進國立大學、研究機構的基礎設施對企業開放和共同利用,如制定“特定放射光設施共用促進法”,允許產業界共同參與利用大型放射光設施(Spring-8)。通過上述改革和調整,日本產學合作得到進一步強化,國立大學和研究機構與企業合作日益頻繁。1990-1999年,共同研究項目數增長了1.4倍、合作人員增長了2.7倍、受托研究金額增長了9.7倍,作為共同研究的成果,企業與大學研究人員合著論文數量的比重由1981年的21%上升到1996年的40%。
4.專利制度中發明者的地位得以強化
隨著“科學技術立國”戰略的提出和實施,日本越來越重視專利保護制度,為改變早期以知識擴散為主的政策導向,日本專利制度和行政管理正在朝著強化發明者地位的趨勢發展。如20世紀90年代后期開展的“重視專利政策”活動,在立法、司法、行政等方面采取了多項措施。在立法方面,日本在專利制度修改中取消了授權前的異議制度;簡化專利無效訴訟程序,縮短無效訴訟的時間;對實質審查請求費引入部分退費機制并放寬減、緩費用的標準;調整有關費用和改變費用的比例,減輕申請人負擔,激勵發明創造等。在專利行政管理方面,日本提高違反專利法的行政罰款;增加解決專利爭端的行政資源;提高日本專利行政管理的效率,縮短專利申請過程的時間等。在司法方面,日本高度集中對涉及技術問題的知識產權案件的司法初審管轄權和二審管轄權,其用意在于統一裁判標準,提高知識產權案件的審判質量和審判效率。通過鼓勵開創性發明創造和對專利采取強有力的保護措施,日本逐漸強化了發明者的地位。
日本創新體系的建設經驗及其演化特征,對我國實現經濟發展模式從要素驅動向創新驅動轉變,進一步加強創新體系建設具有重要的啟示作用。
1.體系建設:立足國情,不能盲從
日本二戰后創新體系建設的經驗表明,建設國家創新體系是一個系統過程,受歷史、文化、政治特別是經濟發展等多方因素的影響和制約,為此,在制定創新戰略和創新政策時,必須立足國情,不能盲從別國或別地經驗。
我國自十八大明確提出創新驅動發展戰略以來,各地陸續制定和出臺了相應的政策。但在具體制定和實施戰略時,各地政府應清楚地認識到我國區域經濟發展的不平衡;東中西部地區在產業結構、資源稟賦和人力資源儲備等方面的巨大差異;應立足現實,因地制宜,不能盲從發達國家或地區的發展經驗。
2.創新政策:系統調整,動態協同
創新政策體系是由不同層面和類型的創新政策構成的一個復雜系統,各政策相互依賴、相互協調、相互促進,并動態協同。一旦國家戰略發生轉變,創新政策往往需要進行系統調整。如20世紀90年代日本調整創新戰略,促使日本創新政策從研發投入結構、產學合作模式以及制度環境改善方面進行了一系列調整,其目的就是調節資源要素、主體要素和環境要素的相互作用關系,以實現國家創新體系從“知識的傳播與擴散”向“知識創新”的整體功能轉變。目前,我國經濟發展正從要素驅動向創新驅動轉型,這一轉型必然會涉及到眾多創新政策的調整和修改,應借鑒日本的經驗,盡快研究和理順新模式下各創新要素的相互作用關系,調整各要素的配置結構并賦予要素新的功能,以實現各個創新政策功能和效益的最大化。
3.政府定位:引導和主導并重
對于后發國家來說,政府在國家創新體系建設的過程中,往往發揮了極其重要的作用,既要引導,又要主導。日本在創新體系建設中,政府發揮了決定性作用。對大多數一般性行業,政府主要發揮引導作用,通過采取多種手段,引導企業技術創新,但不對經濟體進行過多干涉。如在技術追趕階段,日本政府對國內創新活動推行強干預政策,但企業仍然是絕對的創新主體;而針對直接關系國家安全、經濟命脈和具有重要戰略意義的行業或領域,政府則發揮了主導作用。
(作者單位:中國科學院大學科技資源管理研究中心)
編輯:田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