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祿

蔣昌一又回上海了,他要為故鄉的秋天畫一片紅葉。此前,在兩屆《亦師亦友》群展上看到他的油畫作品,唯美的印象,濃濃的情懷,一下子喚醒人們對他的諸般記憶。
蔣昌一的作品總是飽蓄著一股感人的力量,并通過人物的一顰一笑散發出濃濃的溫情,這也許與他的成長經歷有關。1966年他畢業于南京藝術學院美術系,后來一直在上海美術設計公司工作,在風雷激蕩的日子里,他甚至被勉為其難地推上領導崗位,這使他不得不放下心愛的畫筆去應付各種瑣事俗務。他人緣好,講真話,動真情,又善于換位思考,再難弄的“老九”們最后都成了他的朋友,支持他開展工作。改革開放后,他赴任油畫雕塑院院長,并兼任了美術界和廣告界的若干重要職務,不但有效地為畫家們創造了良好的工作條件,也使積累經年的不少矛盾一一化解。1992年,他獲得了國務院頒發的突出貢獻獎和政府津貼。
后來,蔣昌一移居美國,在那個陌生的國度里他成了一名職業畫家,這也是他一生中的最大愿望。在那里,他如饑似渴地參觀一流的美術館,看大師的原作,提升自己對油畫的理解能力與審美水平。同時,他勤于創作,在中國人知天命的人生成熟階段,迎來了自己的創作高峰期。
我至今記得,2007年蔣昌一在上海美術館舉辦大型個人作品回顧展時,他的作品給上海畫壇帶來極大的驚喜,也給學界關于“如何提升中國文化影響力”的熱門話題帶來了更多的思考與啟迪。
蔣昌一的作品可分為三個板塊。一是“江南鄉土風情”,主要由身穿民族服裝的年輕女性來表達他的審美理想,承載他的鄉思。他對中國工藝美術有過深入的研究,善于用刺繡、藍印花布、青花瓷、彩燈、風箏等民間工藝來傳遞中國文化和真善美的情懷,借以表達中國人對幸福、美好、富足及和諧生活的向往。在異國他鄉的清寂生活中,這一主題不斷供給他靈感與動力。他表現江南風情中的新女性,不僅塑造了中國人的嶄新形象,也讓歐美人士加深了對當代中國的認識。
二是“上海文化名人肖像”,這一題材當然不是蔣昌一的專利,但是他畫出了自己的風格特征,不僅形似,而且于細微處體現出人物的性格與命運,以及中國畫一貫強調的精神氣韻。他畫的周碧初、巴金等,都是人們熟悉的標志性人物,但那種飽經風霜的形象、樂觀向上的精神讓人寓目后難以釋懷,因為畫家不僅揭示了對象與時代的關系,也注釋了共和國的歷史。
三是“走入歷史·鄰里之間”,這是蔣昌一最近幾年涉筆最多的題材。身居異國他鄉,對故園的思念卻一天天加深。他每次回國,都會格外關注正在消失或即將消失的市民生態,那些弄堂里的風情,經過歲月的沉淀,居然被他發掘出太多的故事和意味。于是他在《樓梯過道》《石庫門》《傳呼電話》等作品中,不僅再現了我們熟悉的生活場景,而且暗示著曾經有過的日常細節,寄寓了種種傷感和回望。那些縱橫交錯的自來水管道和龍頭,暗示著復雜又簡單的人際關系,又訴說著其實很單純的感情訴求,讓觀眾會心一笑并陷入長久的懷念。還有那幅《廚房間》,與顏文樑的同類題材有異工同曲之妙,兩個時代,兩個場景,傳遞出的卻是相同的中國情調和中國精神。那些人們熟視無睹的煤氣灶、鐵鍋、鍋鏟、自行車以及懸掛的電燈和油漬斑斑的小柜子,在靜謐中講述著抱團取暖、相濡以沫的人際故事,那股令人心動的暖色調,處處散發出人道主義的清輝。我以為,蔣昌一這一板塊的作品,成功地解讀了“一切景語皆為情語”的中國式詩學奧秘,對文藝作品如何傳遞中國情懷提供了很好的范本。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