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三元 何景春
摘要:馬克思主義哲學是以馬克思為主導創立的,必須體現馬克思哲學的真精神;馬克思新世界觀是新唯物主義。即唯物主義歷史觀亦即歷史唯物主義或唯物史觀,這也是馬克思恩格斯“共同的見解”:恩格斯晚年的理論研究仍然是在闡發他們“共同的見解”,雖然在某些方面與馬克思存在著一定的差異,但統一性仍然是主要的、基本的,差異是統一中的差異。因此,研究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科學形態,實現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必須“回到馬克思”。“回到馬克思”只是手段,目的是“正本清源”、“從馬克思出發”進而“讓馬克思走進現時代中國”。
關鍵詞:馬克思主義哲學;科學形態;回到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
中圖分類號:BO-O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854X(2014)06-0028-09
馬克思主義哲學誕生以來,關于其科學形態問題,一直存在著爭論。隨著改革開放的不斷深入和科學發展觀的提出,人們對這個問題的關注和討論也在不斷升溫。這體現了歷史發展、思想解放和理論創新的“三個”必然。近年來,“辯證唯物主義”再次引起人們的激烈爭論。筆者也曾撰文討論過這個問題,認為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科學形態是歷史唯物主義。而把握這一問題的有效途徑是實現返本溯源和理論創新的有機統一。
一、確定馬克思主義哲學科學形態的主要根據是什么?
馬克思主義哲學是由馬克思恩格斯共同創立的。但是,關于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科學形態,人們的意見又很難統一。問題的關鍵在于,確定馬克思主義哲學科學形態的主要根據是什么?是以馬克思思想為主,還是以恩格斯思想為主?這似乎是一個悖論,既然是他們二人共同創立的,又何必分彼此?其實不然。一個客觀事實是:當我們講到馬克思時,往往指的是馬克思和恩格斯;但我們在講到恩格斯時,往往指的只是恩格斯,而不包括馬克思。在馬克思主義哲學創立這個問題上,兩個人絕不是1加1等于2的關系,也絕不是毫無差別的簡單同一。之所以提出這個問題,是因為總有人有意模糊甚至顛倒這種關系,一方面強調馬克思思想的主導性,另一方面又片面地、尋章摘句地理解恩格斯思想并將其作為確立馬克思主義哲學科學形態的主要根據。這種被顛倒的關系必須重新顛倒過來。事實證明,在馬克思主義哲學創立過程中,馬克思思想自始至終是主要的、基本的、占主導地位的。
馬克思恩格斯第一次真正的合作——《德意志意識形態》(以下簡稱《形態》)是馬克思主義哲學創立的標志。盡管這部著作在他們生前沒有發表,但并不能改變馬克思主義哲學創立這一事實。有人認為,《形態》是以手稿形式留下來的第一手材料,其中,馬克思恩格斯關于新世界觀的表述還沒有定型,其思想正處于形成過程中。什么算是“定型”?難道只有一勞永逸、一成不變的最終的結論才算是“定型”?如果是這樣,那馬克思主義世界觀永遠也不可能“定型”,因為它處在不斷發展的過程之中。我們認為,只要對基本原理有了最基本的表述就算“定型”。在《形態》中,馬克思主義正處在形成過程之中,但馬克思恩格斯的新世界觀已經基本形成,其表述基本定型。理由有二:其一,馬克思主義的建立必須以科學的世界觀為基礎。沒有世界觀基礎的理論都不是真正的理論,更不是科學的理論。1848年《共產黨宣言》的發表,標志著馬克思主義的誕生,而科學的世界觀正是其誕生的基礎。通過考察可以發現,在《共產黨宣言》發表之前,除了《形態》,馬克思恩格斯沒有第二部真正的哲學著作。試想,如果在《形態》中馬克思恩格斯沒有確立自己的世界觀,那又是在何時何地確立的呢?要知道,馬克思主義絕不是建立在沙灘上,更不是空中樓閣。其二,《形態》中對新世界觀基本原理的表述是清晰的、準確的。至于《形態》和《(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中的兩次表述,哪個更經典,哪個更符合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基本精神,在此不論。這里要強調的是,
《形態》對于確定馬克思主義世界觀科學形態的地位和意義是明確的,毋庸置疑的。
問題在于,《形態》反映的究竟是誰的思想或者說是在誰的主導下完成的?關于這一問題,目前主要有三種觀點:“馬克思主導說”、“恩格斯主導說”、“有差別的合作說”。“馬克思主導說”是目前正統的也是主流的觀點。人們在談到《形態》時,總是習慣性地說成是馬克思的《形態》,而不是恩格斯的《形態》,這是有道理的。
《形態》中所闡述的基本思想一直是馬克思所堅持的。一方面,“正如我們所看到的那樣,《德意志意識形態》中的前提能夠在1843年馬克思給《德法年鑒》的‘信這樣的著作中明顯看到其痕跡,并在1842年的報紙雜志上隱含了這些內容——盡管是自由派的青年黑格爾派和自由派的追隨者”。盡管恩格斯在《國民經濟學批判大綱》以及《伍伯河谷來信》等著作中也陳述了某些“前提”,但“恩格斯從來沒有像馬克思一樣表現出濃厚的理論興趣”③。這個結論可能有些臆斷的成分,但分析是有道理的。另一方面,馬克思一生一直致力于歷史唯物主義的真正旨趣或核心部分——狹義的歷史唯物主義——人類社會的研究,致力于人類解放和自由的偉大事業。雖然馬克思在研究中也涉及到數學、物理、化學、天文學等自然科學,并看到了科學對于社會發展的重要作用,但“科學崇拜從不是馬克思理論武器的組成部分”。馬克思的目光始終是專注如一的。在《形態》中,馬克思展示了新世界觀的整個的基本視域:現實的世界和現實的人及其發展。這個基本視域在《共產黨宣言》和《資本論》中得以充分展開。也就是說,經過《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和《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的準備,在《形態》中,馬克思完成了新世界觀的奠基。有意思的是,恩格斯在談到自己寫作《路德維希·費爾巴哈和德國古典哲學的終結》(以下簡稱《終結》)時指出:“在這篇稿子送去付印以前,我又把1845—1846年的舊稿(指《形態》——本文注)找出來看了一遍。……舊稿中缺少對費爾巴哈學說本身的批判;所以,舊稿對現在這一目的是不適用的。”恩格斯為什么這么說呢?要知道,在《形態》中,特別是在第一章《費爾巴哈》中,對費爾巴哈的“清算”是全面的、徹底的。聯系到這篇序言的上下文,我們似乎可以這樣猜測:要么是恩格斯認為《形態》中闡明的思想已經過時,需要作進一步的闡發;要么是《形態》中的思想并不能或不能完全代表恩格斯的思想,恩格斯認為有進一步闡發的必要。而沒有任何證據表明馬克思生前有過這種打算。不管是哪一種情況,都從一個側面說明,《形態》是以馬克思為主導的。而且,事實上,在《終結》中,恩格斯并沒有超越《形態》,而是相反。恩格斯的表態應該是由衷的:“從黑格爾學派的解體過程中還產生了另一個派別,唯一的真正結出果實的派別。這個派別主要是同馬克思的名字聯系在一起的。”在這里,恩格斯加了一個注:“請允許我在這里作一點個人的說明。近來人們不止一次地提到我參加了制定這一理論的工作。因此,我在這里不得不說幾句話,把這個問題澄清。我不能不承認,我和馬克思共同工作40年,在這以前和這個時期,我在一定程度上獨立地參加了這一理論的創立,特別是對這一理論的闡發。但是,絕大部分基本指導思想(特別是在經濟和歷史領域內),尤其是對這些指導思想的最后的明確的表述,都是屬于馬克思的。我所提供的。馬克思沒有我也能夠做到,至多有幾個專門的領域除外。至于馬克思所做到的,我卻做不到。馬克思比我們大家都站得高些,看得遠些,觀察得多些和快些。馬克思是天才,我們至多是能手。沒有馬克思,我們的理論遠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所以,這個理論用他的名字命名是理所當然的。”
這里,有必要提到馬克思的《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以下簡稱《提綱》)。這份提綱寫在《形態》之前,是馬克思獨立完成的。沒有證據表明。在寫作《形態》時恩格斯知道這個提綱。我們只知道,恩格斯在寫作《終結》時,“在馬克思的一本舊筆記中找到了十一條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現在作為本書附錄刊印出來。這是匆匆寫成的供以后研究用的筆記,根本沒有打算付印”。在付印時,雖然恩格斯對《提綱》作了較大的文字上的修改和內容上的調整。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恩格斯的思想,但與馬克思的基本思想并無質的差異。關于《提綱》和《形態》的關系,恩格斯說得很清楚,《提綱》是“供以后研究的提綱”。在這個問題上,前蘇聯馬克思著作版本專家巴加圖里亞認為,“《提綱》是因有了寫《德意志意識形態》的意圖而產生的,而且甚至可能是為第一章(費爾巴哈)準備的提綱的草稿。《提綱》的內容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得到充分反映和發展”。在寫作意圖和內容甚至關鍵詞等方面,《提綱》和《形態》之間存在著高度的一致性。
不僅是在《形態》中,而且在整個馬克思主義創立的過程中,都是以馬克思為主導的。正如恩格斯所坦承的:“我一生所做的是我注定要做的事,就是拉第二小提琴,而且我想我做得還不錯。我很高興我有像馬克思這樣出色的第一小提琴手。”⑨因此,對什么是“馬克思主義”和“馬克思主義哲學”而言,馬克思的著作具有至關重要的基礎意義。有一種觀點認為,不理解恩格斯,就不可能理解馬克思,欲“回到馬克思”或“重新理解馬克思”,就必須先回到恩格斯,重新理解恩格斯!這是本末倒置的做法。恰恰相反,不理解馬克思,就不可能理解恩格斯,欲“回到恩格斯”或“重新理解恩格斯”,就必須先回到馬克思,重新理解馬克思!在確定馬克思主義哲學科學形態的問題上,這是我們應該堅持的一個基本原則。
二、在馬克思思想中,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科學形態是什么?
盡管《形態》是以馬克思為主導的,但是馬克思恩格斯共同寫作了這本書。“雖然這部手稿主要是恩格斯的筆體,但一般認為(無論如何在一定程度上)他只不過是擔任了馬克思的抄寫員的角色……但因此而認為這本著作是由馬克思一人完成的就顯得過于魯莽了,因為他們共同寫作的可能性更大,實際上是最具有可能性。”這種觀點是符合實際的。《形態》體現了馬克思恩格斯“共同的見解”。馬克思在談到這部著作的寫作時指出:“自從弗里德里希·恩格斯批判經濟學范疇的天才大綱(在《德法年鑒》上)發表以后,我同他不斷通信交換意見,他從另一條道路(參看他的《英國工人階級狀況》)得出同我一樣的結果。當1845年春他也住在布魯塞爾時,我們決定共同闡明我們的見解與德國哲學的意識形態的見解的對立,實際上是把我們從前的哲學信仰清算一下。這個心愿是以批判黑格爾以后的哲學的形式來實現的。”⑩根據馬克思的說法,他們寫作這部著作的主要目的是在對德國哲學的批判中確立自己的新世界觀,即建立自己的哲學思想體系。
必須闡明恩格斯的“另一條道路”。恩格斯的“另一條道路”,主要是指恩格斯于1843年下半年寫的、被馬克思稱之“天才大綱”的《國民經濟學批判大綱》(也稱《政治經濟學批判大綱》),也包括《英國工人階級狀況》。在這個時期,馬克思恩格斯雖然見過面,但并沒有建立起真正的合作關系,恩格斯正沿著不同于馬克思對當代社會理論批判的道路前進。《國民經濟學批判大綱》呈現在馬克思面前的是對當時最精確的社會理論即政治經濟學的分析。恩格斯對挑選出來的政治經濟學家——斯密、李嘉圖、麥克庫洛赫、馬爾薩斯及其他人——的批判正好與馬克思的研究思路合拍。對馬克思來說,更為重要的是,恩格斯的《大綱》代表對另外一種“神秘的意識”(即國民經濟學辯護性方面)嚴肅而系統的批判。恩格斯一針見血地指出:“經濟學家不敢正視真理。”恩格斯徹底的分析天賦——在政治經濟學領域,基于社會觀察的分析,甚至在社會歷史領域(在廣闊的視閾)——對馬克思的影響巨大,并由此開啟了馬克思恩格斯長達40年的合作之路,《政治經濟學批判》后來甚至成了馬克思《資本論》的副標題。“馬克思1845—1846年的‘前提是作為他對私有制的批判方法提出來的,這種批判方法是從對社會和政治哲學的思考轉向政治經濟學家更為明確的主張,即關于私自分配‘財富的生產。這些‘前提構成馬克思以后所有著作的基礎。沒有它們,馬克思1859年的‘指導線索就沒有多大意義,而處于更為龐大計劃中的《資本論》之意圖也就不能被真正領會。”人們一般都只看到了《國民經濟學批判大綱》對于馬克思政治經濟學的貢獻,而對其之于馬克思主義新世界觀的“前提”性意義卻缺乏深入考察。其實,后一種貢獻更加重要。“如恩格斯所認為的那樣,只憑經驗對工人階級生活的研究可能確實表現了馬克思的‘前提,但如果考慮到馬克思對恩格斯的素材和顯著方法的運用,這種方法就是恩格斯提前使用的先決條件這一馬克思‘新唯物主義——現實的個人、他們的活動和他們的物質生活條件——的基本原理。”⑩顯然,在《形態》中,“現實的個人、他們的活動和他們的物質生活條件”這些基本原理構成了新唯物主義最堅實的基礎。這個時期,恩格斯是否“領先于”或“超越了”馬克思,這不是本文的興趣所在,本文關注的是:恩格斯得出了與馬克思相同或相似的結論。
在《提綱》這個“包含著新世界觀的天才萌芽的第一個文件”中,馬克思恩格斯“共同的見解”作為一種新世界觀或一種新的哲學形態——新唯物主義,由馬克思首先提了出來。在《形態》中,馬克思恩格斯共同完成了這個世界觀即“唯物主義的歷史觀”的建構。恩格斯指出:“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批判》(1859年柏林版)的序言中說,1845年我們兩人在布魯塞爾著手‘共同闡明我們的見解——主要由馬克思制定的唯物主義歷史觀。”后來,恩格斯又將之概括為現代唯物主義、歷史唯物主義或唯物史觀。顯然,把歷史唯物主義作為自己哲學的科學形態是馬克思恩格斯“共同的見解”。
作為一種科學的世界觀體系,歷史唯物主義或唯物史觀是否夠格?答案是肯定的。
首先,歷史唯物主義同一切舊哲學劃清了界限,實現了哲學史上的偉大變革。恩格斯的《終結》可以說是《形態》的續篇。他在談到寫作《終結》的目的時指出:“在這種情況下,我感到越來越有必要把我們同黑格爾哲學的關系,我們怎樣從這一哲學出發又怎樣同它脫離,作一個簡要而又系統的闡述。”⑩這與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中表達的意見基本一致,表明了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出場路徑。一方面,與黑格爾哲學相“脫離”。黑格爾哲學以“整個世界”為基本視野,但他所講的世界是神創造的,是“絕對精神”的代名詞。黑格爾使用了歷史作為其展示“歷史中有一種發展,有一種內在聯系”的哲學考察,這是黑格爾哲學的最偉大之處,但他確立的這種“發展”和“內在聯系”不可能是真實的,因為在他不結果實的唯心主義觀念中,歷史是思想的現實,這是一種倒置的世界印象。恩格斯指出:“同黑格爾哲學的分離在這里也是由于返回到唯物主義觀點而發生的。”但是,馬克思并不是簡單地“返回到唯物主義觀點”,而是構建了一個唯物主義的嶄新形態——新唯物主義即歷史唯物主義。辯證法邏輯地蘊含在歷史唯物主義之中,并成為其基本特質之一。另一方面,對費爾巴哈哲學的“批判”。費爾巴哈哲學代表著舊唯物主義的最高成就,但其基本視野是純粹的、沒有人在場的“自然界”。“他沒有看到,他周圍的感性世界決不是開天辟地以來就直接存在的、始終如一的東西。而是工業和社會狀況的產物,是歷史的產物,是世世代代活動的結果。”因此,“當費爾巴哈是一個唯物主義者的時候,歷史在他的視野之外;當他去探討歷史的時候,他不是一個唯物主義者。在他那里,唯物主義和歷史是彼此完全脫離的”。歷史感的缺乏,使費爾巴哈哲學不可能超越黑格爾哲學而成為一種科學的世界觀。套用恩格斯的話說,馬克思與費爾巴哈的決裂在這里是由于返回到現實世界、返回到歷史中發生的,即“歷史也得到唯物主義的解釋”。
其次,歷史唯物主義雖然仍然是以“整個世界”為研究對象,但這“整個世界”既不是思辨的觀念世界,也不是純粹的自然界,而是整個“現實世界”。馬克思新世界觀不是對“整個世界”總的看法和根本的觀點,而是對現實世界總的看法和根本的觀點。這是我們理解馬克思新世界觀的關鍵。關于這一點,《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關于“世界歷史”的深刻論述構成了《形態》的基本前提。《形態》手稿中刪去的一段話極為重要:“我們僅僅知道一門唯一的科學,即歷史科學。歷史可以從兩方面來考察,可以把它劃分為自然史和人類史。但這兩方面是不可分割的;只要有人存在,自然史和人類史就彼此相互制約。自然史,即所謂自然科學,我們在這里不談;我們需要深入研究的是人類史,因為幾乎整個意識形態不是曲解人類史,就是完全撇開人類史。意識形態本身只不過是這一歷史的一個方面。”這段話是《手稿》中“基本前提”的必須延伸。那為什么要刪去這段話?這是需要闡明的一個問題。現實世界雖然由自然史和社會史組成,但歸根結底,主要是社會史。原因很簡單:現實的人及其生產活動構成了現實世界的基本前提;自然界是人在場的“現實的自然界”;自然史是被人創造出來并服務于人的;自然史是服從于社會史的,離開了社會史,就根本不存在什么自然史。不懂得這一點,是一切舊哲學特別舊唯物主義的致命弱點。馬克思一生都始終如一地情系人類社會,以社會進步和人的解放為自己的崇高使命。在《形態》以及以后的幾十年的理論研究中,馬克思一直關注著自然科學的發展,關注著人類與自然的關系,但一直沒有將自然史納入自己的研究視域,而只是把人與自然的關系看作是實現人的自由發展的必要前提。在馬克思看來,在唯物主義歷史觀中,社會史的地位遠遠高于自然史。這也正是人們往往把歷史唯物主義或唯物史觀僅僅看成是一種唯物主義的社會歷史觀的原因之所在。
再次,人們在構建或研究哲學形態時總有一種“本體論”情結,認為哲學和非哲學的區別就在于是否存在“本體論”。辯證唯物主義的“物質本體”和實踐唯物主義的“實踐本體”,都是這種情結的體現。應該說,這種思維方式并沒有真正從舊哲學的窠臼中跳出來,與馬克思主義哲學的革命性、批判性精神相去甚遠。馬克思主義哲學的革命性變革或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歷史使命,在《形態》中被清晰地闡述為:“對實踐的唯物主義者即共產主義者來說,全部問題都在于使現存世界革命化,實際地反對并改變現存的事物。”因此,哲學家們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釋世界,問題在于改變世界。改變世界是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歷史使命。如果讓馬克思主義哲學回到舊哲學的知識論結構之中,其革命性變革的意義就蕩然無存。這里需要強調一點,即對“實踐的唯物主義者”的理解。顯然,“唯物主義”是指新唯物主義即歷史唯物主義,而“實踐”則是一個動詞,“實踐的唯物主義”強調的是新唯物主義的本質特性——實踐性。而不是強調新唯物主義的理論形態。因此,據此得出“實踐唯物主義”這一概念實在過于牽強。馬克思逝世后,恩格斯在繼續闡發馬克思和他“共同的見解”時,把哲學歸結為“關于思維過程本身的規律的學說,即邏輯和辯證法”,把辯證法歸結為“現實世界的辯證運動的自覺的反映”,把唯物史觀歸結為“關于現實的人及其歷史發展的科學”,這些都完全超出了傳統哲學的理論視域。所以,用舊哲學的思維方式來理解馬克思主義哲學,永遠不可能把握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真諦。
三、如何認識馬克思恩格斯的思想關系?
這涉及到馬克思恩格斯的思想關系問題。當然,這里所講的馬克思恩格斯的思想關系,主要是指晚年恩格斯與馬克思的思想關系。在這一問題上,目前學界存在著三種基本觀點。一種是傳統教科書上的“等同論”或“一致論”,一種是西方學者的“對立論”,還有一種就是目前國內一些學者所持的“差異論”。其中,“差異論”又包括“差異中的一致”與“一致中的差異”兩種講法,前者看重一致而后者更看重差異。但有學者指出:“從某種意義上說,國內學者所持的‘差異論不過是西方學者‘對立論的一個變種而已,究其實質既是對傳統的‘等同論的突破,又是對‘對立論的退卻,因而可以看作是對‘等同論與‘對立論的一種折衷意見。”
在我國學界占統治地位的是“等同論”,但這種“等同論”是口頭上的“等同論”、實質上的“對立論”。“辯證唯物主義”就是這種矛盾的產物。一方面認為。“辯證唯物主義”主要是由馬克思創立的。雖然馬克思沒有提出“辯證唯物主義”的系統思想,但他既強調了辯證法,又堅持了唯物主義。另一方面又認為,“辯證唯物主義”是由恩格斯完成實質性建構的。理由主要有二:一是恩格斯在《反杜林論》中指出:“馬克思和我,可以說是唯一把自覺的辯證法從德國唯心主義哲學中拯救出來并運用于唯物主義的自然觀和歷史觀的人。”“現代唯物主義本質上都是辯證的。”這里,“辯證唯物主義”這一概念似乎呼之欲出:二是恩格斯在《反杜林論》中“發現了辯證法”并在《自然辯證法》中論述了“自然辯證法”。在《反杜林論》和《自然辯證法》中,恩格斯實現了馬克思主義哲學的體系化。這樣,馬克思和恩格斯在理論活動中似乎出現了一種分工,馬克思主要建設政治經濟學,恩格斯主要建設世界觀。也就是說,用“辯證唯物主義”指稱馬克思主義哲學,實際上是以恩格斯的思想為主,特別是以晚年恩格斯思想為主。這種觀點,看似把恩格斯思想與馬克思思想等同起來,實則是將兩者對立起來,將歷史唯物主義與所謂的“辯證唯物主義”對立起來,用恩格斯取代馬克思而成為馬克思主義哲學的主導。其實,不論是“等同論”還是“對立論”,都是形而上學的表現,但將二者混淆起來則陷入了非邏輯性的怪圈。為什么不能有第三種狀態的存在呢?比起“等同論”和“對立論”來,“差異論”或許更符合馬克思恩格斯的思想實際,問題在于是一種什么性質的差異。
馬克思恩格斯的思想肯定是有差異的,而且有時還有比較大的差異,甚至有時還存在著一定的異質性。這種差異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其一,理論興趣上的差異。馬克思恩格斯之間唯一保存下來的關于《自然辯證法》的通信引起了人們較廣泛的爭議。恩格斯于1873年5月30日給馬克思的信中,談了他“關于自然科學的辯證思想”,明顯有求助于馬克思的意思。馬克思在次日的回信中,友好、簡單而又不置可否:“剛剛收到你的來信,使我非常高興。但是,我沒有時間對此進行認真思考,并和‘權威們商量,所以我不敢冒昧地發表自己的意見。”以此揣度馬克思不認同或不支持恩格斯的“自然辯證法”是沒有道理的。馬克思在1877年1月21給威廉·亞歷山大·弗羅恩德(一個德國婦科醫生)的信中寫道:“如果您偶爾見到特勞白博士,請代我向他衷心問好,并請提醒他一下,他曾答應把他已出版的著作目錄寄給我。這對我的朋友恩格斯很重要,他正在寫關于自然哲學的著作。”馬克思的態度是明確的。但是,馬克思對恩格斯的請求為何如此低調呢?有一種比較合理的解釋:理論興趣不同。“馬克思基于人的存在的現象學立場,對‘自然辯證法這種‘人‘不在場的敘述不感興趣是理所當然的。”其二,由于興趣不同所導致的知識結構的不同。“要確立辯證的同時又是唯物主義的自然觀。需要具備數學和自然科學的知識。馬克思是精通數學的,可是對于自然科學,我們只能作零星的、時停時續的、片斷的研究。因此,當我退出商界并移居倫敦,從而有時間進行研究的時候,我盡可能地使自己在數學和自然科學方面來一次徹底的——像李比希所說的——‘脫毛,八年當中,我把大部分時間用在這上面。”這里,恩格斯幾乎說白了,由于缺少系統的研究,馬克思對自然科學不夠精通。在這一方面,恩格斯確實比馬克思有優勢。知識結構上哪怕是極其細微的差異,都有可能導致觀點和思想上的差異。其三,存在某些具體觀點的差異。都是對歷史唯物主義的闡述,但恩格斯一方面指出,“《反杜林論》里對歷史唯物主義就我所知是目前最為詳盡的闡述”,另一方面又認為,“本書所闡述的世界觀,絕大部分由馬克思確立和闡發的,而只有極小的部分是屬于我的”。這“極小的部分”與“絕大部分”之間是什么關系,是異質性的,還是非異質性,本文無意討論這些問題,但它們至少說明恩格斯和馬克思思想觀點上是有差異的。
如何看待這種差異?應該說,有差異是正常的。如果兩顆偉大的頭腦在思想上沒有任何差異,那是不正常的。但是,這種差異不是對立性的,而是統一中的差異;盡管有異質性的存在,但這些異質性不是整體的異質性,而是局部的,或者說是偶爾的。如果把這種差異或異質性無限夸大,夸大到恩格斯與馬克思的對立,那馬克思主義哲學就成為馬克思哲學或恩格斯哲學了。晚年恩格斯絕對沒有歪曲或拋棄馬克思思想,創造一個與馬克思思想不同的、不被馬克思所知的“馬克思主義”或“恩格斯主義”。晚年恩格斯的一些現象確實蒙蔽了很多人的眼睛。“因為恩格斯的觀點。在馬克思逝世后所作的大量宣傳和使之大眾化,使得對馬克思的很多評論需要從一種新的變化了的意義上來理解,他對資本主義社會的激烈批判真正地具有一種別樣的光芒。因此,我們不可能看到馬克思所說的,甚至也不能看到他所做的,因為‘為人們所知的馬克思的真相在很大程度上是被晚年的恩格斯所建構的。這種建構很難達到本真的理解,因為他致力于汲取的僅僅是唯物主義,而這能夠侵蝕對馬克思著作的全新解讀。”‘辯證唯物主義”就是眼睛被蒙蔽的結果。在馬克思恩格斯的關系問題上,我們必須堅持統一性原則。
在統一性原則下可以看出,晚年恩格斯并沒背離他和馬克思“共同的見解”,而是一直在這條道路上苦苦求索。一方面,恩格斯努力延續馬克思的理論興趣。繼續闡發馬克思關于人及其歷史發展的科學。在《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以及幾封關于歷史唯物主義的通信中,恩格斯豐富和發展了馬克思的基本思想。兩種生產理論、私有制、階級和國家的產生及其發展規律理論、社會合力論等等,都給歷史唯物主義增加了新的內容。一些人總是絞盡腦汁地在《反杜林論》和《自然辯證法》中尋找恩格斯對馬克思“背叛”的線索,而對恩格斯的嚴正聲明卻置若罔聞。恩格斯在《反杜林論》第三版序言中指出:“本書所闡述的世界觀,絕大部分是由馬克思確立和闡發的,而只有極小的部分是屬于我的,所以,我的這種闡述不可能在他不了解的情況下進行,這在我們相互之間是不言而喻的。在付印之前,我曾把全部原稿念給他聽,而且經濟學那一編的第十章(《<批判史>論述》)就是馬克思寫的,只是由于外部的原因,我才不得不很遺憾地把它們稍加縮短。”“我們的這一世界觀,首先在馬克思的《哲學的貧困》和《共產主義宣言》中問世,經過足足20年的潛伏階段,到《資本論》出版以后,就越來越迅速地為日益廣泛的各界人士所接受。”恩格斯之所以作如此表白,可能當時曾有人質疑恩格斯偏離或背離了馬克思。懷疑原稿馬克思毫不知情。這是沒有任何根據,也沒有任何意義的。
另一方面,恩格斯對“自然辯證法”的研究,是人們把恩格斯與馬克思對立起來的主要根據。得出這種結論的人,把《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的“前提”給忽略了,也把《形態》手稿中刪去了那段話從自己的腦子里完全徹底地刪去了。我們認為,晚年恩格斯之所以把“自然辯證法”作為自己的研究重點,一是因為自然科學的發展提出了哲學概括的要求,二是興趣使然。須知,恩格斯的“自然辯證法”確立的前提條件是——“唯一得到科學的、系統的、全面的發展的自然研究”,即自然科學。“自然史,即所謂自然科學。”自然史,只是唯物主義歷史觀的兩個維度之一。馬克思也關注過這個維度,他曾把達爾文的《物種起源》描述為他自己觀點的“自然史的基礎”。恩格斯的“自然辯證法”同樣也有一個重要的歷史前提:一方面,“人是自然科學的直接對象”;另一方面,“自然界是關于人的科學的直接對象”。沒有人在場的自然界和自然辯證法都是抽象的,或者說是不存在的。這一點,恩格斯在《反杜林論》中表達得更為明確和徹底:“現代唯物主義把歷史看做人類的發展過程,而它的任務就在于發現這個過程的運動規律。……現代唯物主義概括了自然科學的新近的進步,從這些進步來看,自然界同樣也有自己的時間上的歷史。”眾所周知,恩格斯所講的現代唯物主義,就是馬克思的新唯物主義,亦即恩格斯所概括的歷史唯物主義。
這個由自然史和社會史相統一的物質世界即現實世界,實質上也就是人在場的整個世界。這個思想在《形態》中成為馬克思恩格斯“共同的見解”的前提條件。在《形態》中,“現實的世界”和“現實的人”成為馬克思主義哲學建立的兩塊重要基石。恩格斯晚年的理論研究仍然是以“現實的世界”為基礎的。恩格斯在論述哲學的基本問題時,雖然認為世界的本原是自然界,據此可以把思維和存在的同一性理解為精神與自然界的關系,從而容易使人聯想到費爾巴哈的那個“物質世界”,但必須看到,恩格斯所講物質世界是現實世界,自然界是現實的自然界。“概念的辯證法本身就變成只是現實世界的辯證運動的自覺的反映。”也就是說,自然辯證法只不過是現實的自然界的辯證運動在人腦中的反映。
此外,根據恩格斯制定的“1878年的計劃”,《自然辯證法》共分為五個部分,其中,第五個部分即最后一部分是“自然界和社會”,主要是《勞動在從猿到人轉變過程中的作用》,想必這不是巧合。雖然這是一部未完成之作,但從恩格斯的構想來看,無論《自然辯證法》從哪里開始,它的邏輯終點或最終歸宿都是現實世界——“現實的自然界和現實的人”。這些都說明,恩格斯沒有脫離歷史唯物主義的軌道。
四、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的“原點”在哪里?
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最重要的是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因為世界觀具有根本的意義。但是,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的“原點”在哪里?也就是說。將什么樣的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這個問題極為重要,它不僅關系到中國化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性質和基本取向。而且關系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性質和基本取向。
過去我們說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實際上是“辯證唯物主義”的中國化。把馬克思主義哲學概括為“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或簡稱“辯證唯物主義”,是我們幾十年來一直未變的做法。大家知道,第一個明確把“辯證唯物主義”作為世界觀的是斯大林。也就是說,以前的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實際上是蘇聯化馬克思主義哲學甚至是斯大林的“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隨著蘇聯解體、蘇共解散和斯大林的影響日漸淡化和消解,人們意識到堅守“斯大林體系”是有問題的,于是,便到恩格斯甚至馬克思那里去尋找“辯證唯物主義”合法性的根據。事實上,在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過程中一直存在著一個悖論:一方面。在理論上,“辯證唯物主義”或“辯證唯物主義與歷史唯物主義”一統天下的局面沒有任何改變:另一方面,在實踐上,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的理論成果卻無一例外地屬于歷史唯物主義范疇。毛澤東思想、鄧小平理論、“三個代表”重要思想、科學發展觀都是歷史唯物主義與中國具體實際相結合的產物,盡管其中不可避免地有“辯證唯物主義”的影子,有對抗、對立的痕跡,但從整體上,它們都不屬于“辯證唯物主義”,“辯證唯物主義”越來越多地受到人們的質疑。
首先,“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的“二分結構”嚴重違背了馬克思恩格斯的思想實際,在邏輯上不通。在斯大林主持編寫的《聯共(布)黨史簡明教程》中是這樣表述的:“辯證唯物主義是馬克思列寧主義黨的世界觀。它所以叫做辯證唯物主義,是因為它對自然界現象的看法、它研究自然界現象的方法、它認識這些現象的方法是辯證的,而它對自然界現象的解釋、它對自然界現象的了解、它的理論是唯物主義的。歷史唯物主義就是把辯證唯物主義原理推廣去研究社會生活,把辯證唯物主義原理應用于社會生活現象。應用于研究社會,應用于研究社會歷史。”這個表述,在邏輯上存在著兩個明顯的錯誤。其一,看似是“二分結構”,實際上是“二元對立”:人與自然的對立,辯證唯物主義與歷史唯物主義的對立。這樣,馬克思主義哲學就不再是一塊“整鋼”,而是由兩塊“鋼鐵”拼接起來的。人們在“二元對立”中思考問題,將“辯證唯物主義”凌駕于歷史唯物主義之上,或是把歷史唯物主義消解于辯證唯物主義之中,把世界觀等同于自然觀,把馬克思主義哲學等同于自然科學,這與費爾巴哈舊唯物主義在本質上毫無二致。馬克思恩格斯從來就認為,人和自然、社會史和自然史是統一的,整個世界是一個統一的物質世界——現實世界。在談到人和自然的關系時,馬克思指出:“自然界,就它自身不是人的身體而言,是人的無機的身體。人靠自然界生活。這就是說,自然界是人為了不致死亡而必須與之處于持續不斷的交互作用過程的、人的身體。所謂人的肉體生活和精神生活同自然界相聯系,不外是說自然界同自身相聯系,因為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恩格斯告誡我們,必須“認識到自身和自然界的一體性”。其二,把“歷史唯物主義”看成是“辯證唯物主義”在社會歷史領域中的推廣和應用,也是違背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實際和理論邏輯的。“推廣論”的問題有二:一是無從判斷馬克思確立過“辯證唯物主義”總原則。我們知道新唯物主義世界觀的現實前提或總的原則是“一些現實的個人,是他們的活動和他們的物質生活條件,包括他們已有的和由他們自己的活動創造出來的物質生活條件”。沒有人在場的純粹的自然界從來不是、也不可能是馬克思重點關注的對象。顯然,這不是“辯證唯物主義”的總原則,而是歷史唯物主義的總原則;二是“推廣論”不符合馬克思思想。在談到歷史唯物主義時,恩格斯指出。由于有了這個理論,人們“理解現實世界(自然史和歷史)”的問題被解決了,馬克思“把這個世界觀徹底地(至少在主要方面)運用到所研究的一切知識領域里去了”。恩格斯說得很清楚,馬克思把歷史唯物主義運用到所研究的一切知識領域去了,而不是相反。所以說,對“辯證唯物主義”及其“二分結構”以及“推廣論”給予最有力的駁斥的,不是別人,恰恰是馬克思恩格斯。
其次,“辯證唯物主義”及其“二分結構”在實踐上是有害的。隨著蘇聯解體和我國改革開放的不斷推進,斯大林已經淡出了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的行列。這是令人思考的。蘇聯解體,蘇共解散,盡管可以找出各種各樣的原因,但有一點是不能忽視的,那就是世界觀問題,從根子上講,是“辯證唯物主義世界觀”惹的禍。薜德震先生提供的一個材料很能說明這個問題。據人民出版社老社長、老延安曾彥修同志的考證,1930年12月9日,蘇聯紅色教授學院召開黨組織會議,宣布“哲學只能為現實的斯大林的政治需要服務”,并說:“此后幾年形成的蘇聯哲學,即各種大中型的辯證唯物主義與歷史唯物主義教程,簡要地說,就是一曲斯大林頌,特別是斯大林的階級斗爭拜物教頌了,
‘哲學已經變成了階級斗爭必然越來越嚴重的指導教程了”。在這種歷史背景下,1938年出版的《聯共(布)黨史》第四章第二節那篇斯大林的《辯證唯物主義與歷史唯物主義》出籠了。這個世界觀不是馬克思主義世界觀,而是“斯大林主義世界觀”。這個材料告訴人們,“蘇聯劇變”是遲早要發生的,這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因為他們的世界觀出了問題。以物為本,遮蔽或掩蓋了馬克思的以人為本,抽掉或歪曲了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真精神,只能使蘇聯社會主義走入死胡同。
再次,從上個世紀80年代起,蘇聯哲學界開始反思并摒棄“辯證唯物主義”及其“二分結構”,,1989年,蘇聯出版的弗羅洛夫主編的《哲學導論》,標志著原蘇聯“辯證唯物主義”及其“二分結構”的正式破產。《哲學導論》試圖構建以人類解放為主題的馬克思主義哲學理論體系。這是一個有益的嘗試。盡管他們的理論離以人為本的歷史唯物主義的“原點”仍有一定的距離,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即他們正在試圖“回到馬克思”。遺憾的是,隨著蘇共解散、蘇聯解體,他們在“回到馬克思”的道路上不可能再前行一步了。歷史沒有給他們改正錯誤的機會。連始作俑者都拋棄了的“辯證唯物主義”,我們還有什么理由抱住不放呢?
因此,“回到馬克思”就是回到歷史唯物主義。歷史唯物主義是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的“原點”,亦即理論創新的邏輯起點。其實,“回到馬克思”并不是我們的創造,而是由恩格斯首先提出來的。1890年9月,恩格斯在給約瑟夫·布洛赫的信中指出:“我請您根據原著來研究這個理論,而不要根據第二手的材料來進行研究——這的確要容易得多。在馬克思所寫的文章中,幾乎沒有一篇不是貫穿著這個理論的。……我也可以向您指出我的《歐根·杜林先生在科學中實行的變革》和《路德維希·費爾巴哈和德國古典哲學的終結》,我在這兩本書里對歷史唯物主義作了就我所知是目前最為詳盡的闡述。”恩格斯說得很清楚,研究馬克思主義哲學最有效的路徑。就是“根據原著”,也就是我們所說的“回到馬克思”。恩格斯之所以提倡“回到馬克思”。一個重要原因是有一些人對馬克思主義未解、誤解甚至故意歪曲。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恩格斯曾多次轉述馬克思的話:“我不是一個馬克思主義者!”推進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實現理論創新,必須“回到馬克思”。只有“回到馬克思”,才能掌握“第一手的材料”;只有“根據原著”,才能讀懂真義,才能把握真精神。原蘇聯化的馬克思主義哲學,只不過是“第二手的材料”。“第二手的材料”不一定真實可靠,而且往往還有很多錯誤的東西。有人認為,我們的理論創新之所以長期不能“破題”,一個重要原因是我們沒有自己的知識體系或話語體系。這話是有道理的。在哲學問題上。我們的知識體系或話語體系是中國化的馬克思主義哲學。僅僅占有“第二手的材料”是不可能建立起自己的知識體系或話語體系的,因為“第二手的材料”只是別人根據自己的需要構建的知識體系或話語體系。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強調的是理解者在對馬克思主義哲學進行理解的過程中,必須有對自身境域和自我的理解,并在此基礎上構建自己的知識體系和話語體系。“第二手的材料”只是參考,而絕非根據。我們的根據只能是“第一手的材料”。“回到馬克思”并不是回到一個封閉的理論體系之中,也不是把馬克思主義哲學當作教條,而是要“正本清源”,并且“從馬克思出發”和“讓馬克思走進現時代中國”。也就是說,要用歷史唯物主義之矢射當代中國之的。因此。“回到馬克思”只是手段;“正本清源”、“從馬克思出發”和“讓馬克思走進現時代中國”才是目的。“回到馬克思”、“正本清源”、“從馬克思出發”和“讓馬克思走進現時代中國”四位一體,構成了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的辯證過程。當然,這是一個不斷匯流的過程。一方面,“每一個時代的理論思維。包括我們這個時代的理論思維,都是一種歷史的產物,它在不同的時代具有完全不同的形式,同時具有完全不同的內容”;另一方面,“隨著自然科學領域中每一個劃時代的發現。唯物主義也必然要改變自己的形式”。但不管怎么發展。我們必須明確自己的出發點在哪里。我們從哪里出發,總是要回到哪里的。
(責任編輯胡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