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旭琴
淺析《潘達雷昂上尉與勞軍女郎》的并置結構
◎馬旭琴
《潘達雷昂上尉與勞軍女郎》因為其驚世駭俗的故事(秘魯軍方秘密組織的合法“勞軍女郎”部隊)而聞名于世,也被彼時秘魯當局視為洪水猛獸。而這不登大雅之堂的故事備受普通民眾的歡迎,甚至達到了街頭巷尾的人們都能背上一小段的程度。它以一本正經的態度描寫了一位一本正經的上尉一本正經地成立妓女部隊的故事,從而犀利尖刻地嘲笑了軍方的腐朽。而真正使得這部小說在文學史上成為一個引人關注的特例的,是其別具特點的敘事技巧——具體來說,即其用對話的蒙太奇、書信、夢境等多種形式組織小說的結構。
引用《軍旅長篇小說結構模式研究》中對并置式結構的解釋:“并置結構指的是兩條或兩條以上的故事線索同時在兩個以上不同的空間與時間內展開的敘事結構類型。”是共時結構的一種。該書將《潘達雷昂上尉與勞軍女郎》看做是一部典型的并置結構的小說,并且認為作者對一段時間(從潘達雷昂接任務到1959年服務隊的解散)、一個事件(建立和擴大服務隊)的不同層面的極盡描寫,是并置的主要特征。用一個形象的比喻,它就像是一條許多細線擰成的繩子,不斷扭轉,展示著它各個不同的側面,變化莫測而又渾然一體。在作者的筆下,時間忽而停止(如潘達雷昂的夢境),忽而跳躍(第三章敘述完潘上尉如何艱難地起步之后,整整第四章,故事都不是在推進,而是隱藏在書信和報告中。之后的第五章,潘上尉忽然有了一個“小士官生”,我們可以想象在這一段空白時間內有許多故事發生,可它們都被略過了),忽而老老實實按照時針和分針的指示前行。
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在小說中同時展開了兩條故事主線,第一條是勞軍女郎部隊建立的始末,第二條是弗朗西斯科兄弟組織邪教活動的事件。這樣的雙線結構很容易被認為屬于“并置”的范疇。但細想起來,如果說同時講述多個故事就能叫做并置的話,許多傳統小說都能被安上并置的帽子。比如托爾斯泰的《安娜·卡列寧娜》,同時敘述列文的家庭生活以及安娜的“出軌”,但是我們很清楚它不是歷史的而是共時的。因為它依然按照自然時間進行的順序來寫作,文中有依賴于人物視角的閃回,有作者評論造成的停頓,但總而言之,它還是在講述兩個故事,而不是把兩個故事當做一個來講。
[1]雷奧諾爾太太把面包屑收到盤子里,撤下臺布。“去吧孩子,祝你交好運。我祝福你孩子!”
[2]“以上帝、圣靈、和死于十字架上的圣子的名義!”弗朗西斯科兄弟仰望星空,俯視火炬。“我綁著雙手,這十字架就是貢品,為我畫十字架吧!”
[3]“小姐,洛佩斯·洛佩斯上校約見我。”潘達雷昂潘托哈上校說道。
以上這一段引自《潘達雷昂上尉與勞軍女郎》的第一章。在句子1中,潘達的母親祝福他,而在句子3中,潘達已經來到了上校的辦公室,等待自己的派遣命令。這是一個常見的并置,糅合了時間與空間。中間句子2除了在語氣停頓上起到了氣口的作用,和上下文并沒有任何關系。這一段禱告詞只告訴我們發出聲音的是弗朗西斯科兄弟,而發生的地點、是誰在傾聽都不知道,但讀者立馬發現,這和我們的故事主線沒有關系。作者此時的意圖并不是省略時間空間的描寫,而是為了增添神秘的色彩。在小說進行到后面的時候,關于弗朗西斯科兄弟的邪教的描寫慢慢滲透到了主線故事中,才稍微有了并置的意味。筆者更愿意把弗朗西斯科兄弟的這一個故事看成是一個“前景”或是“伴奏”而非并置的另一條線索,而且在某種程度上,這個故事并不完整,很難被稱作故事。
并置式的共時性結構意味著拍扁一個故事,使得它呈現出一個橫斷面的形態。所有的來龍去脈一覽無余,就像一幅畢加索的畫一般,雖然畫的是正面的肖像,卻同時能出現側面的鼻子和眼睛。讀者通過解讀這樣一個時空的綜合體,漸漸地了解作者的寫作習慣,在繽紛的結構中獲得閱讀快感。
為了更進一步探究《潘達雷昂上尉與勞軍女郎》這部小說的結構,下面試舉幾例,以說明作者是如何“拍扁故事”的。
“你怎么總是愣神,一言不發,潘達?”波奇一面把機票放在包里,一面打聽機場的入口……
“真奇怪,你是怎么了?親愛的孩子。”雷諾爾太太望著云層,飛機的螺旋槳和下面的樹木。“什么事情使你這么發愁?”
“沒什么媽媽,沒什么波奇塔。”潘達扣上安全帶,我很好,沒有什么,看,那是亞馬遜河吧?”
以上短短的三句話,就讓潘達一家從利馬到達了伊基托斯。作者并不交代場景如何轉換,也不交代在這些時間截點中間的細節,原因很簡單——它們對于故事的意義不大。按照電影學的區分,一部電影中最小的單位是鏡頭。鏡頭組成了場次,場次組成了橋段,橋段組成完整的故事。而在這部小說之中,我們很直觀地能夠感受到,作者非常善于使用類似于電影的跳切,將一些最小單位的鏡頭組合在一起。作者將簡筆發揮到了極致,用拼貼的方式把不同的時間空間組合在一起,看起來卻非常流暢,信息也非常完整。
另一方面,也有相反的情況,作者利用并置對故事產生的是豐富而非精簡的效果。
“簡而言之,森林地區的部隊在糟蹋婦女,”老虎柯亞索斯喘了一口氣,眨眨眼,又咳嗽了一聲。“強奸事件層出不窮,法院都審理不過來了,整個亞馬遜地區都鬧了起來。”
“您的士兵在奸污我們的婦女,”派瓦·魯奴依市長手里揉著帽子,聲音也變了。
“伏羅希塔被兩個從農場出來的士兵抓住,就在大路上給他們干了。”特奧弗洛·莫雷市長跳著腳,“將軍,這兩個士兵可真會瞄準,結果姑娘的肚子大了。”
“請您過來,請您把那些強盜指認出來,陶樂德雅小姐。”波德上校擠擠眼,“別哭,請您別哭,一切由我來解決。”
在以上這四句話中,地點和人物切換得非常迅速。第一個場景是在利馬,上校的辦公室里,將軍在向潘達介紹他之所以獲得這種任務的原因。第二、三個場景則是亞馬遜地區的維多利亞將軍在聆聽地方官的控訴。第四個場景則是被奸污的姑娘在指認兇手。在老虎說完“整個亞馬遜地區都鬧騰起來”之后,作者干凈利落地用幾組對話和簡單的動作描摹出亞馬遜地區的民怨沸騰。這一個目標之內,作者任意選取時間、人物和空間,編織出千變萬化的事件,這些事件文本又分化出無數的觸角,向未來、過去,向世界、內心延伸,信息豐富得超乎想象。首先,我們可以了解到士兵奸污婦女的猖獗程度,同時也得知潘達的任務將是不尋常的,難以啟齒的。其次,軍隊和民眾的沖突也達到了一觸即發的地步,地方官非常憤怒,而部隊拿自己的士兵沒辦法,只想蒙混過去。
除了“蒙太奇”式的敘述方式之外,書信、公文的運用也是本書的另一大并置手法,有的章節干脆全部都是“書面”的。在小說中插入人物書信并不是一件新鮮的事情,從《茶花女》中瑪格麗特的臨終手書到《罪與罰》中深沉的家書,都起到了剖析人物內心世界,給人物獨白機會的作用。
而在《潘》這部小說中,作者選用了最不可透露內心的公文形式來交代情節,可謂是反其道而行之。在小說中,所有的公文都完整地以正規生硬的格式展現,充滿了形式感,這也是作者的一大創舉。
正因為普遍公文是最嚴謹、最冷靜的文字,讀者才能看出潘上尉在公文中對工作流露出的狂熱和一絲不茍——雖然其中不乏許多淫詞艷語。潘上尉的熱情和上級批示的冷漠、淡然,還有虛偽的夸獎如同一種無聲的語言,預示著潘上尉的悲劇結局。正如作者在扉頁上留下的話——有些人是專門為別人搭橋的,但人家過了橋就揚長而去了。
(作者系解放軍藝術學院2012級文藝學碩士)
(責任編輯 馮雪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