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麗娟
咱們都是老關(guān)系
◎翟麗娟
老媽的一個電話就把劉永叫回了家里。劉永是個孝子,唯母命是從。不管多忙母親有命也只好把手頭的工作交代給同事,急匆匆地開著他的凱美瑞回了家。開門看見母親坐在沙發(fā)上抹著眼淚,劉永急切地問:“媽,又咋了?我爸又氣著你了?”老爺子從臥室里走出來,使勁地剜了劉永一眼,“咱老屯住在咱家后院的那個張二姨來省城看病,也不知得了啥病,肚子疼了好幾天了,水米不進昏過去好幾次了,可是醫(yī)院就是不給住院啊,他家小康小英急死了,給咱們打電話。咱們都是老關(guān)系了,趕快幫著找找人吧。”坐在沙發(fā)上的老太太也發(fā)了話了,“咱在農(nóng)村里住的時候,我跟你張二姨走得最近,我倆就跟親姐妹似的,快找人救救她吧。”劉永懸著的心放了下來,“我都說過多少回了,別人家的事不好管。你明著是幫他最后還得讓你里外不是人,哎。我跟醫(yī)院的人也不熟啊,我找誰去啊。”老媽紅著眼睛哀求著劉永:“你張二姨也不是別人啊,你出生那年正趕上挨餓,我一點奶水都沒有,餓得你直哭。那年頭糧食那么缺,你張二姨還給過咱們兩斤小米子,你張二姨對你可是有恩的啊。” “哎呀,又翻這個老黃歷了,咱們也沒少幫他們,上回他家小康把人鼻梁骨打折了,不是我托人擺平的嘛,要不然早進監(jiān)獄了。”老太太聽著劉永好像不愿管這個閑事,坐在沙發(fā)上哭了起來,“哎呦,我的二姐啊,你可遭了大罪了啊,嗚嗚……”“哎呦我的媽,你可別的啊,你要是為了這事著急上火急病了我更遭罪了,我現(xiàn)在就找人想辦法。”“能找到關(guān)系嗎?”“媽,你就放心吧,憑我的人緣,這事好說,你就消停在家等信吧。千萬別急,爸,你陪我媽溜達溜達去散散心。”沒等二老說什么他轉(zhuǎn)身下樓了。
劉永開著車,腦子里把一個個朋友、同事、同學(xué)都過了一遍篩子。一般關(guān)系的不用考慮,關(guān)系近的,他永哥說話一個準的,哎,現(xiàn)在這年代,平時都得注意留神,什么路子的關(guān)系都得有,他想了又想,在腦子里用排除法刪掉了一些人,最后只剩下紅梅和孟偉了。他跟孟偉關(guān)系鐵,不過前天剛跟他說過一件事,孟偉還沒給回信呢,今天不能再吱聲了,朋友再好關(guān)系再近,誰成天給你擦屁股啊。只能找紅梅了,在醫(yī)院上上下下跟不少人都是朋友的關(guān)系,就這樣張二姨順利地住進了醫(yī)院。可是醫(yī)生拿著厚厚一沓的檢查單子為難了:血液檢查報告、心臟檢查報告、胃腔檢查報告、腹部彩超等等。所有的檢查單子沒有一項能說明張二姨是得了哪種病而導(dǎo)致其劇痛難忍。
住院觀察吧。
小康、小英的心終于放了下來,有病的能住上院心里就有了底了,他倆緊皺的眉頭舒展了一些。小小的病房不足20平米卻住著8位病人,看護的家屬出出進進的都得側(cè)身子走。“哎,這可怎么呆啊?”小康嘀咕著,臨床穿著黑色緊身衣的陪護不緊不慢地說:“還挑什么啊。住上就不錯了,那還得是有關(guān)系呢。”話說得在理,沒有人埋怨什么了。
小康感激地看了劉永一眼,走上前拉著劉永的手:“哥,怎么感謝你呢,哎,完事的啊,等我媽的事完了的,好好請你喝頓酒啊。”劉永搖搖頭:“別客氣了,你們好好照顧我姨啊。咱們都不是外人,好說好說。”劉永看著張二姨安頓得差不多了就回家跟老太太復(fù)命去了。心中一陣高興,嘿,都是朋友的關(guān)系,這事辦得還很順利呢。
第二天天還沒亮,小康的電話就來了,哭腔:“永哥啊,我媽她……我媽她沒了……。”劉永撲棱一下從床上起來,來不及跟家人說,以最快的速度趕往醫(yī)院。
劉永在路上就合計,這人咋能說沒就沒了呢。怎么這么倒霉呢,這種事一般二般的都碰不上,我的點咋那么高呢,倒霉倒霉!真倒霉!哎,遇上這樣的事都覺得麻煩。紅梅怎么樣了?剛剛惦記著紅梅呢,紅梅的電話就打了進來,“你們的親戚咋回事啊,事情的結(jié)果都還沒有出來呢,就在醫(yī)院里鬧啊。還跟媒體說醫(yī)院是屠宰場、草菅人命,太不像話了。什么素質(zhì)呢。”沒等劉永答話呢電話就撂了,劉永的心里也憋著火呢,你還埋怨我來了,什么破醫(yī)院啊,人沒進去是好好的,怎么進去了還給整死了呢?人有幾條命啊?跟我吵吵啥啊。誰是病人家屬誰能消停啊。這邊劉永正嘀咕呢,紅梅的電話又進來了,“你在哪呢,趕緊上醫(yī)院去,大家都是朋友,勸勸那些人,別把事整大了,到時候人財兩空。”
劉永細細地品嚼著紅梅的話,其實也是很有道理的。人死了再也活不過來了。你就是把醫(yī)生打一頓罵一頓也是無濟于事,醫(yī)院里哪天不死人,要是死在醫(yī)院里都去鬧事醫(yī)院還開不開了。反過來呢這事也不能這么說,張二姨沒有什么大病啊,怎么能說死就死呢,不是醫(yī)院的責任難道還是病人的責任?醫(yī)院你嘴大說什么都有理。最好是有證據(jù),讓醫(yī)院無話可說。
劉永心思沉重地來到醫(yī)院,眼前的一幕簡直讓他大吃一驚,醫(yī)院的大門口已經(jīng)擺滿了花圈,大堂里、走廊上、病房里都是雪白雪白的花圈,不知是誰披麻戴孝跪在瓦盆前磕頭燒紙,大風(fēng)把紙灰吹得漫天都是。看熱鬧的人里三層外三層嘰嘰喳喳問個不停,“咋的了?”“誰死了?咋死的?”“醫(yī)院里的都是庸醫(yī),錢不少花人照樣沒。”劉永沒心情聽人說三道四,看人群里有沒有熟悉的人,他知道這個節(jié)骨眼你就是說出龍叫喚來,也不會聽進去的。不想惹麻煩麻煩卻主動找上你。劉永合計怎么勸說小康小英,卻遠遠地見小康跟著一群人氣勢洶洶地走來了。
小康對著旁邊的一個人說,“大舅,我這回一定好好治治醫(yī)院,讓咱們老百姓解解氣。”看了一眼劉永沒有理睬,又小聲跟那個大舅商量著什么。劉永的氣已經(jīng)運到了嗓子眼又壓了下去,好小子,真是翻臉就不認人了,這事與我何干?劉永想轉(zhuǎn)身回去上班,又一想不能把紅梅扔出去啊,都是朋友的關(guān)系,有事要人幫忙的時候哥們長哥們短的,出了事了就躲得遠遠的,這也不是我劉永的性格啊。小康這小子真不是東西,忘了他對我點頭哈腰的時候了,好,你不跟我說話我跟你說話:“小康,來,我跟你說個事。”小康早就看到了劉永,也是按住了心頭的怒火,“沒有你瞎介紹我媽能死嗎?我媽今年才55歲啊,算命的說她能活到80,竟然讓你這個王八蛋介紹的醫(yī)院整死了。我下輩子理你都是你命里修來的。”小康聽到了劉永在叫他,可他的眼睛卻望在別處,“有話快說,我這邊忙著呢。”劉永見小康這種姿態(tài),再也忍不住了,心想,沒人管你這攤子爛事,扔下句“沒事了,我跟你不會有什么事”,轉(zhuǎn)身走到自己的轎車前,給紅梅打了個電話:“紅梅啊,哥們對不住你了,事已至此我是無能為力了。”紅梅在那邊也在嘆氣:“我也不瞎忙了,一切都隨天意吧。那邊和醫(yī)院該咋整咋整吧。咱倆就別瞎攪和了。”兩人達成了一致,彼此表示了理解,都安心去上班了。
劉永的屁股還沒坐熱椅子,小康的電話又響起來了,“哥,我就在你單位樓下呢,我找你有事商量。”
劉永本想跟他說,有事暫時出不去。可轉(zhuǎn)頭又想,事,畢竟出了,自己躲過初一躲不過初五。耷拉著腦袋下了樓,看見小康在遠處來回踱著。這小子,今天又唱哪一出啊?
小康見劉永出來了,想著早晨時候自己的態(tài)度,趕緊上前搭訕,遞上一根煙,點著。“劉永哥啊,這事吧,我還得靠你給我出出主意啊。我經(jīng)驗少又啥也不懂。你就做主吧。醫(yī)院給多少就是多少吧。”劉永不明白為什么小康突然間地改變了主意,這樣也好,減少點口舌之爭自己能放松點。
事情總是不能按照心情來發(fā)展的,紅梅打來電話說,醫(yī)院要走正常的訴訟程序,你們的親戚別想多拿一分錢。這事我真的沒辦法說話了,都是他們自己鬧的,哎。
無論怎么樣?都是朋友的關(guān)系,你做做工作吧。也不能把責任推得一干二凈的,人畢竟是死在醫(yī)院里的,上哪說都能說出理的。紅梅,跟醫(yī)院那邊說說。
劉永給小康打電話商量著對策,小康氣呼呼地說:“我早就聽說了,他們想變卦。沒門!我媽不能白死。太欺負人了。”劉永聽到這里,也知道事情如果真是那樣處理的話對于已故的家人來講有些不公平,可是,這年頭,有理的沒人你也吃虧。雖然說小康處事有點小農(nóng)意識,但畢竟因為有朋友這層關(guān)系,怎么也不能看笑話。如果真的走訴訟程序的話,就看尸檢了。張姨雖然住進了醫(yī)院,醫(yī)院一直因為沒有確診而沒有進行醫(yī)療救治,這在程序上醫(yī)院方是沒有過錯的。這么看來,張姨的死很大的可能是突發(fā)性的。那么就是說即使不在醫(yī)院里張姨也是會死的。小康可能聽業(yè)內(nèi)人士分析過了,所以早早地就改變了戰(zhàn)略戰(zhàn)術(shù),改攻為守。劉永想明白了,需要他做的就是通過紅梅跟醫(yī)院斡旋了,能多幾個賠償就多幾個賠償。小康這小子別看是個農(nóng)民,滑得很啊。自己只是一個窮講義氣的傻小子啊。
劉永把紅梅約了出來,兩人在小小的咖啡館里喝著咖啡,都沒有先前的火氣了,人家的事,盡力就可以了,別弄得朋友不是朋友的,畢竟緣起于朋友的關(guān)系嘛。都是在辦事的過程中吃一塹長一智的,但末了終歸朋友的感情不能生分了。
紅梅看著劉永,“也就是你的事,我真的是費了九牛二虎的勁了,人家還尋思我在中間撈到了好處了呢。就3萬了,不能再多了。”
“我能不理解你的難處嗎?別人不理解我能不理解嗎?是不?我什么時候為難過你?6萬,不能再少了。這幾個錢能干啥啊,人沒了,想花多少錢都沒地方買命去。”劉永看著紅梅,紅梅搖搖頭,“我服了,醫(yī)院說了,只能是5萬了,你這張小嘴,讓我都沒法拿這個錢了。5萬,多一分我都做不了主。信不信由你。”劉永也知道這個數(shù)在大康和小英那都能說得過去,事情早了心早安。
張姨我也算是對得起了。
過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劉永剛到辦公室椅子還沒坐熱,小康的電話就打進來了,說樓下有事找。
劉永看著恢復(fù)如常的小康,“什么事啊,你這個小子又有什么想法了?我可不是你的秘書啊。我自己也是一大堆的事呢。”
大康支支吾吾地,“咱們都是老關(guān)系了,謝謝你這么多年一直在幫我。”劉永心想,張二姨這一去對他刺激太大了,這小子開悟了,懂得了親情的珍貴了。“小康,你放心,張二姨去了,我還是你哥,你……”小康淚眼婆娑地看著劉永,支支吾吾地說,“是啊,這日子,你知道有多難啊,我是家里的長子,我還得養(yǎng)活我爹呢。小英也是嫁出去的人了。你找找那個老關(guān)系。不是還有5萬還沒弄明白呢嘛,這錢能不能都分給我……”
劉永輕蔑地對小康說了一句,“這錢,你想獨吞?小英是誰你忘了吧?你可真是個犢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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