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平房

◎ 霍慶芳（滿族 ）

想念平房

◎ 霍慶芳（滿族 ）

與居住十年的平房告別已有20載。過去的憶念忽隱忽現地彈跳眼前，不想過多的懷念，但終究躲不過腦海的波濤洶涌和血脈中涌動的情結，片刻思緒帶回到那個時代。似乎自己朝前看的機會不是太多，而時常無意的往后看時，過去的日子平淡無味，未留下刻骨銘心的印記，昨夜夢里再次回到20年前居住的平房，房頂的那株野草還在輕輕地搖曳，還在不停地張望，還是執著地想念我和我的家人。

80年代末，單位分配給我和愛人一套小平房，房子有20多平方，布局不錯，夫妻倆加上兒子還算寬敞，最大的一間除了擱置了大衣柜、沙發、茶幾和冰箱、音響外，中間騰出了一點空間，地上鋪了猩紅色地毯，主要是讓兒子從幼兒園回家在上面玩耍，兒子極為愛干凈，從不和其他小朋友在外面刨坑、玩泥巴，獨愛坐在地毯上看漫畫書。另外一間砌有隔墻，三分之二做了臥室，三分之一做了書架和衣柜，這樣的居住條件和生活環境，在當時算得上小資。平房正門的空地不舍得浪費，我和愛人抽出星期天，請三姑姐和姐夫、四姑姐、四姐夫，還有幾個搗鼓泥瓦匠的朋友為我們蓋間廚房，從早上吃過牛肉面開始動工，一直干到晚上日落西山，廚房簡易地蓋起來后，三姑姐領著幫忙的朋友們去吃飯，我和愛人帶著我的弟弟，支起電燈打掃七零八碎的雜活。蓋廚房的磚是我們夫妻，還有我媽媽和弟弟，利用空閑時間到廢棄的建筑工地上撿拾而來，墻被整塊磚、半塊磚一塊一塊壘筑起來，房梁用的是單位生銹的廢棄鋼管，鋼管上鋪上油毛氈，油毛氈上面糊上用麥草和的泥巴，泥巴上又一塊架一塊的瓦片鋪就成房頂，每一道工序都沒有省略，也不能省略，終于，我的家有了廚房，可以過上砌灶架鍋、洗米蒸飯的日子。這間精心打造的廚房開始發揮它的作用和功能，我還特意在石灰抹白的墻面上張貼了一張一筐裝滿水果的塑料彩畫，色彩的艷麗許會讓我在吃飯的時候增加食欲，更主要的是有了這間廚房之后，居住的屋里不再有炒菜的油煙味，來熱鬧的朋友也極少到屋里，天氣倘若不好，他們就在廚房玩撲克和聊天，這樣的環境讓我興奮了很長一段時間。最讓我開心的是在廚房外面圍了個小院，小院逐漸在愛人精心布置下，安裝了下水道，打上水泥地面，還時不時地搬回來幾盆花卉，點綴得花紅葉綠的，當時這樣的生活條件還屬奢華。

我和愛人倆人的月工資收入也僅有一百多塊，除了日常生活的油鹽醬醋茶，兒子的托兒費及一些生活開支外，我比其他女性多一些開支，就是買書和聽一些有關文學方面的課程，參加一些文學方面的朋友聚會，每星期利用休息時間，帶兒子到書店購買兒童讀物，我和愛人不會計劃家中的開支，經常出現虧欠，母親每月還要不斷地接濟我們。

小院圍起來，家里的空間無形之中也就大了許多，天氣暖的季節，愛人和單位的同事便常常在小院盡歡而散。他極呵護這個家，知道我和兒子在屋里看書、寫文字，他從不打攪我們。他的同事又十分享受來小院玩的感覺，只能委屈他的朋友們在小院抽煙、聊天、打撲克。有時我也參與他們的活動。

家，就在平房中紛紛擾擾中生存，伴隨著廚房房頂上生出一棵小野草而幸福地滋潤、喜悅、成長著。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梨樹沒種，梨花自然也就不會開，自家蓋的廚房房頂上卻搖搖擺擺地長出一棵綠草，這棵綠草是兒子最早發現的，兒子嫩嫩的小臉貼在屋子的玻璃上，冰涼的玻璃平展展地將兒子的小臉折磨成了平面圖，他的小嘴含糊不清地喊著爸爸、媽媽，我們倆以為發生了“地震”，驚慌失措地從小院跑進屋里，兒子還是硬硬地、不舍地把臉壓在玻璃上，小手指著廚房房頂喊道：“樹，樹，媽媽，房上長樹了?！本瓦@樣，廚房房頂的“樹”，時有時無地成了家里的閑聊話題，也奇了怪了，自從房頂長了“樹”，每天回到家都會不由自主地抬起頭看看它。兒子看到“樹”的時候，這棵“樹”有7公分左右高，沒過幾天，它就竄得足有12公分，它一直在長，我們一直在觀察它到底會長成什么模樣的“樹”，終究沒弄明白它是什么“樹”的時候，下了一場大雨，那天烏云在天上像是發泄似的，鋪天蓋地沖向地面，瞬間被雨水擠壓得失去了空間，我們慌忙將小院的幾盆花草搬回到屋里，忘記了廚房房頂的那棵“樹”，兒子仍像第一次發現房頂上的“樹”一樣驚奇，驚奇中帶有不知所措，大聲地喊道：“把樹搬回家！”天哪，我和愛人才真正不知所措了，拔掉它是不可能的，搬進家也是不可能的，兒子的叫喊中已經帶有哭腔，愛人慌忙取來一個塑料水桶，這時弟弟恰到時機地立起了木梯，倆人慌不迭地用水桶罩住了小“樹”，弟弟順手遞了一塊磚讓愛人壓在水桶上，以免水桶被風吹倒。忙活了半天，愛人和弟弟被雨淋得透濕，回到屋里看見兒子陷在沙發上早已哭得淚人般，兒子仍不甘心地哭泣道：“把它搬回家，把它搬回家！”一聲高似一聲近于哀求，我們幾位大人知道跟兒子是講不清道理的，哄哄小孩子不要哭也就罷了，兒子哭累了便也睡熟，漸漸地忘了把房頂上的“樹”搬回家的事，我們也懶得再去想它。

過了許多天，忽然抬頭看見房頂上倒扣的塑料桶，才想起兒子的“樹”，我害怕過去這么多天，這棵樹的命運不知會怎么樣，慌忙叫弟弟爬上房頂把水桶拿下來，水桶被弟弟取了下來，同時也聽到弟弟略帶驚喜地感嘆道：“二姐，長了四五棵了，它們在保溫桶里生兒育女繁育后代呀！讓它們長吧，能活著多好?。　蔽覝喩硪徽?，是的，能活著多好，小小的一棵不知名的野草種子，不知從哪里被風兒刮到房頂，它們就此安身立命，它們就此扎根繁衍，它們就此苦苦地掙扎活命，活得真好。有一片葉子從中間折彎，經脈相連尚未斷開，弟弟叫我遞給他一根木棍，小心翼翼地將木棍插入瓦縫中，又叫我遞給他一根線繩，把折彎的葉子綁在小木棍上，希望它能活過來，弟弟的一舉一動都是緩慢的，生怕弄疼受傷的葉子，我站在下面扶住木梯，也在默默祈求受傷的葉子能療好傷，能幸運地活下去，這樣兒子就能多看到一片綠葉，就會多一份笑意、多一份善良、多一份稚嫩的愛心。

隨著季節的變化，“樹”的模樣由鵝黃變成嫩綠，又由嫩綠涂抹成墨綠，墨綠又蛻化成淺黃，時日漸涼，它的身高逐漸萎縮，色彩也漸漸枯黃，最終匍匐在瓦礫片上。年復一年，“樹”每年依舊生長出來，又依舊每年枯黃地匍匐在瓦礫片上，可惜的是，至今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兒子每每看到他的“樹”綠了，便會深深地且沉重地說一句：“人要像它就好了，死了還能活過來。”

“人貌非昨日,蟬聲似去年”，弟弟要能像平房頂上的那棵“樹”就好了，弟弟和平房一同消失在歲月的塵埃里。平房住了10年，什么也沒有留下，只有弟弟上房頂綁扎受傷“樹”葉子的身影還在那里立著。

愛人把新買的樓房鑰匙遞到我手心的時候，鑰匙孔系了根酒瓶上扎的綢子，顏色鮮紅、鮮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