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西學以優(yōu)勢的姿態(tài)引入中國,國學價值就遭到質疑。梁啟超解決了國學在世界文明中的地位,從學術的角度找到了國學與西學的結合點,為國學引入西式教育體制解決了理論困惑。他從文獻、德性與科學精神三個角度將國學恰當?shù)厍度胛魇浇逃w制內,并力圖建立連貫性的國學教育,解決西式教育體制下師生物化的關系、學術研究與學術普及之間的矛盾。
國學教育 文明價值 西式教育
在近代中國民族文化嚴重自卑心理下,只有證明國學與西學價值平等才有可能將國學引入西式教育體系內。梁啟超從理論上解決了國學在世界文明中的價值和地位,確立了國學在西式教育體系中的價值,也試圖糾正中國引入西式教育后出現(xiàn)的問題。
一、國學引入西式教育體制的理由
1.國學在世界文明中的地位和價值
梁啟超主張以文化標準界定文明與野蠻國家的區(qū)分,反對種族論和地理位置論。中國的歷史文化足以證明中國是世界五大文明古國之一,所以中國要按照文明國的標準實施國民教育。中國的儒家的人生哲學、先秦諸子及宋明理學、佛學、文學美術及歷史五部分內容的價值在全世界首屈一指。他確信:“當今在全世界懷疑沉悶時代,國人對于人類宜有精神的貢獻,即知識方面,亦宜有所持以與人交換,以上五事之發(fā)明整理,實我對世界應負之義務。”梁啟超在文明自卑的環(huán)境下,確立了“國學”在世界文明中的地位。
梁啟超確立了國學在科技文明中的地位,主要是對科學萬能論的批判。他認為人生涉及理智方面的事情一定要用科學來解決,涉及到情感方面的事絕對超科學。1918年梁啟超游歷歐洲,看到科技文明的弊端:“我等看西洋人何等的可憐!肉搏于這種機械唯物主義的枯燥生活當中,真可說是始終未聞大道。我們不應該引導他們于我們祖宗這條路上去嗎?”在“整理國故”運動中,梁啟超說:“除整理國故之外,別無學問,那卻不然。我們的祖宗遺予我們的文獻寶藏,誠然足以傲世界各國而無愧色。但是我們的最特殊之點,仍不在此。其學為何?即人生哲學是。”
2.學術方法是國學與西學的化合點
梁啟超思想經歷了中西并立、回歸國學到建立“新國學”的變化。戊戌時期,他堅持中西并立,“舍西學而言中學,其中學必無用;舍中學言西學,其西學必無本,皆不足以治天下”。他去日本以后很快回歸國學,“近頃悲觀者流,見新學小學之吐棄國學,懼國學之從此而消減,吾不此之懼也。但使外學之輸入者果昌,則其間接之影響,必使吾國學別添活氣,吾敢斷言也。但今日欲使外學之真精神普及于祖國,則當轉輸之任者,必邃于國學,然后能收其效”。受文明進化論的影響,時人公認歐美文明代表文明進化方向。梁啟超希望借西學提高中學,以求進化,“二十世紀則兩文明結婚之時代也”,“彼西方美人必能為我家育寧馨兒以亢我宗”。中西文明如何結合產生,梁啟超有些含混。
在整理國故運動中,梁啟超找到了中西結合點是“科學方法”,以創(chuàng)造“新國學”。他號召青年人“尊重愛護本國文化,西洋人研究學問的方法研究他、把自己的文化綜合起來,還拿別人的補助他,叫他起一種化合作用,成了一個文化系統(tǒng)、把這個新系統(tǒng)往外擴充,叫人類全體都得到他的好處。我們人數(shù)居全世界人口四分之一,我們對于人類的全體的幸福,該負四分之一的責任”。這種文化自覺不同于章太炎的借西學以證明中學,更不是中西文化物理的調和,而是創(chuàng)造一種超越中西文化,能體現(xiàn)民族特色的新文化體系。
3.國學引入西式教育體制內
自洋務運動模仿西式教育以來,由于道德、社會文化和發(fā)展水平的差距,儒家倫理道德盡失而西人道德倫理之精華,亦不能由所得,所以造成了智育與德育失衡的后果。道德因社會性質不同各有所受,中國的德育必須從本國文化中尋找。梁啟超承認中國言倫理有缺點,但中國道德毫無缺點可言。儒學是公德、私德的本源,對于中西方都受用。“為學的首要是救精神饑荒”,“東方的學問,以精神為出發(fā)點,西方的學問,以物質為出發(fā)點。救知識饑荒在西方找材料,救精神饑荒,在東方找材料”。
二、國學教育的內容
梁啟超國學教育目標:一、“做人的方法——在社會上造成一種不逐時流的新人”;二、“做學問的方法——在學術上造成一種適應新潮的國學”,即人的教育和學問教育。他從文獻、德育和科學三個角度,確定了國學在西式教育體制內的價值。
1.文獻的教育
梁啟超說曉得本國文獻,便是國民常識的主要部分。他鼓勵經典閱讀,選擇有趣味且學術價值高的經典,要精選而不是博覽。
首先是文字教育。“我國文字,行之數(shù)千年,所以糅合種種異國分子之國民而統(tǒng)一之者,最有力焉。今各省方言,以千百計,其能維系之,使其為一國而不分裂者,以其不同言語而尤同文字也。且國民之所以能成為國民,以獨立于世界者,恃有其國民之特性。而國民之特性,實受自歷史之感化,與夫其先代偉人哲圣之鼓鑄焉”。我們要將文字,尤其是文言文的學習“當作一部民族思想變遷史或者社會心理進化史讀”。
其次是文、史學教育。“歷史者,普通學中之最重要者也。無論欲治何學,茍不通歷史,則處處窒礙,倀倀然不解其云何。故有志學問者,當發(fā)篋之始,必須擇一佳本歷史而讀之,務通徹數(shù)千年來列國重要之事實,文明之進步,知其原因及其結果,然后討論諸學,乃有所憑藉”。其次是文學,尤其是小說的教育作用,“我所希望熟讀成誦的兩類:一類是最有價值的文學作品,一類是有益于身心的格言。好文學是涵養(yǎng)情趣的工具,做一個民族的分子,總必須對本民族的好文學十分領略,能熟讀成誦,才能在我們的下意識里頭得著根柢,不知不覺會發(fā)酵”。
2.國學德性的學問
國學教育最重要的是德性教育,“儒家從這一方面看的至深至切,而又能躬行實踐,‘無終食之間違仁。這種精神,影響于國民性至大。……我們可以說真是全世界唯一無二的至寶”。學習內容從最初的孔孟為中心的四書六經,逐漸增加荀子、墨子的部分思想。隨后,梁啟超將諸子思想與西學做了深入比較,希望大家對諸子要全面地理解,做出理性科學地取舍。經歷政治磨礪之后,他重游歐洲,對國學價值重新思考。孔、老、墨、法、佛都納進了國學教育范圍。梁啟超的國學教育內容在1923年的《國學入門書目及其讀法》體現(xiàn)出來。
儒家哲學的根本精神是提供自律在內的德行修養(yǎng)。梁啟超教育的重點在孟子的“養(yǎng)性”論和王陽明“知行合一”的修養(yǎng)方法。在《新民說·續(xù)前》中他提出“道德者,行也,而非言也”。他特意編寫儒家的約束性技巧的修身格言書籍《明學儒案》和《德育鑒》。
3.科學精神的教育
梁啟超認為國學研究應該走兩條路:一、文獻的學問,應該用客觀的科學方法去研究。二、德性的學問,應該用內省和躬行的方法去研究,“科學不但應用于求智識,還要用來做人格修養(yǎng)的工具”。“我們要學的,是學那思想派生的根本精神,不是學他派生的條件”,即“國學內在的科學精神”。梁啟超總結了傳統(tǒng)學術博學于文、忠實態(tài)度、求是精神,正是中國的研究方法和學者的人格構成。他追求學術獨立,不做學術奴隸,提倡學術最可貴的辨?zhèn)尉瘢灰诤醣鎮(zhèn)蔚慕Y論。
隨著對西方學術發(fā)展的了解,梁啟超對科學研究有了深入思考。他批評“國故研究”者只有“科學”口號,沒有“科學的理解”,其后果是中國學術永遠不得獨立,國民將被世界淘汰。梁啟超“科學的理解”指有系統(tǒng)之真智識叫做科學;可以教人求得有系統(tǒng)的真智識的方法,叫做科學精神。求得真智識是科學第一件主要精神;求有系統(tǒng)的真智識是科學的第二件主要精神;可以教人的智識是科學的第三件主要精神。他認為科學研究的最高層次是科學方法的普及。
三、解決教育西化后存在的弊病
1.保障國學教育體系的連貫性
國學教育體系構建是德育的基礎。德性修養(yǎng)需要“淬厲之而增長之”,不能一蹴而就。他注重女學和蒙學的根基教育,從母親的胎教開始。“故吾人惟當十五歲至念五歲之間,為人生最重要之時期,抑宜最為危險之時期也。且在中學校時代,一切習慣品行,皆於是立其基礎。善者因之,惡者舍之,一生之人格立矣。不然時機一過,畢業(yè)中學,或出而問世,或投身大學,入自由教育時代,其惡習慣,吾人雖欲排去,而種種方面,已挾之使不得遁”。梁啟超在《教育政策私議》專門繪制“教育區(qū)分表”(兒童身心發(fā)達表),根據(jù)孩子的年齡的知情意的成長規(guī)律,進行“自觀力”的培養(yǎng)和教育。
梁啟超把中學教育稱為普通教育,目的是養(yǎng)成健全人格和生存發(fā)展的社會能力。中學教育并非單純的知識教育,還要學習一些基礎的研究法。他在《中學以上作文教學法》當中明確指出,這本書“不但是作文教學法,也是中學之上國文研究法”。梁啟超專門編寫了《〈中學國史教本〉改造案并目錄》、《中國的韻文中所表現(xiàn)的情感》等書籍。除了學校教育外,學生還應參加社團活動,以培養(yǎng)“群治”精神。
梁啟超把大學教育稱為自由教育時代,大學的精神則在研究與發(fā)明。大學學術水準關系到民族的競爭與存在,“夫大學校之目的在研究高深之學理,又復網絡一切之系統(tǒng)知識,則大學校不僅為一國高等教育之總關,實一國生命學問之所在,而可視之為一學問之國家也。且學問為文明之母,幸福之源。一國之大學,即為一國文明幸福之根源”。大學里面追求學術創(chuàng)造,不追求水平式普及教育,以防止創(chuàng)造力的消失,彌補這種教育缺失的辦法是實行自由講座制度。
2.解決西式教育體系中師生關系的物化問題
西式教育模式雖增加了教育的受眾率,但師生之間的關系由知識的紐帶替代了精神紐帶。學校是知識販賣所,教育的功利主義嚴重,師生關系表現(xiàn)為“物的關系”。梁啟超告誡大學生求學目的“非在記憶講義以資一度之考試,乃在受取講師之研究精神及研究方法。質言之,其獲益最重要之點,則學者的人格感化之”。
傳授科學方法和科學精神是學者天職。“凡講學大師,必以學問為唯一之生涯,以教育為唯一之目的,其行誼必嚴正使人矜式,其立言將俟百世而不汲汲于一時”。凡學問有一個要件,要能“傳與其人”,“所以別人讀他一部書或者聽他一回講義,不惟能夠承受他研究所得之結果,而且一并承受他如何能研究得此結果之方法,而且可以用他的方法批評他的錯誤。方法普及于社會,人人可以研究,自然人人都會發(fā)明。這是科學的第三主要精神”。1920年梁啟超、蔣百里等人又提出大學教育的“精”與“普”,“精”傳遞研究學問的方法,造就學者。“普”就是在大學中使人養(yǎng)成活潑的人格精神,適用于社會。
3.解決國學學術研究與普及中存在的矛盾
學術的研究與普及之間存在一定的矛盾。教學普及側重于博通,學術研究追求專精。學生學習為生存而致用,教師研究以學術為目的。梁啟超意在解決這兩組矛盾。
(1)梁啟超認為學術研究的博與精之間并不矛盾。他確定國學研究的方向是“求真”、“求博”、“求通”。他的“博”與“通”,主要針對國學研究范圍和方法而言,而非國學的知識內容。“博”是指一件事物與同類有關系事情貫穿比較,不能靠單文孤證下武斷。“求通”指雖然專門一種學問,要注意不同門類學問間的關系及本門中各方面相互關系。
學術研究的“博通”與“專精”并不矛盾。梁啟超的“好一則博”指從極狹的研究范圍內生出極博來。他解釋了國學研究的“專精”。“科學的研究如何?凡事必由分析整理著手,非找到的確的證據(jù)不相信,非有徹底的了解,不輕易講。……所謂科學理解是要有窄和深的研究,用科學的方法分析整理”。中國要創(chuàng)造“新文化”的前提是專心研究,他反對借著“博通”名譽而淺化和降低學科標準和水平。
(2)學與術之間的矛盾,制約學者的學術選擇和社會對學術的認知。梁啟超說“所謂學者的人格者,為學問而學問,斷不以學問供學問以外之手段”。“學者術之體,術者學之用,二者如輔車相依而不可離,學而不足以應用于術者,無益之學也,術而不以科學之真理為基礎者,欺世誤人之術也”[27]。梁啟超力圖擺脫學術的手段性,又要學術與致用統(tǒng)一,研究與普及的統(tǒng)一,雖然有一些缺陷,但不能遮蔽他追求真理的初衷。
梁啟超的國學教育思想解決了國學與西式教育的關系問題,解決了中國近代西式教育中的諸多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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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
[1] 梁啟超.飲冰室合集.集外集(中).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
[2] 梁啟超.飲冰室文集(點校本).昆明:云南出版社,2001.
[3] 梁啟超.中國沉思錄.呼和浩特:內蒙古大學出版社,2008.
[作者:賈蕊華(1975-)女,山西臨汾人,廣東工業(yè)大學講師,近現(xiàn)代史碩士研究生。]
【責任編輯 劉永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