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秀慧
摘 ? ?要: 作為文學重鎮,歷史題材歷來是江蘇作家們描述的重點之一,近年來歷史敘事一改以往高大上的面孔,呈現出多元化趨勢。文章闡述了近年來江蘇歷史題材小說的敘述特色。
關鍵詞: 江蘇作家 ? ?歷史題材小說 ? ?敘述特色
作為文學重鎮,歷史題材歷來是江蘇作家們描繪的重點之一,特別是經過了20世紀90年代新歷史主義的洗禮之后,文學的觀念和敘事方式都得到了更新,歷史敘事一改以往高大上的面孔,呈現出了多元化趨勢。作家們的創作個性多得到了發揮,但是在多種創作理念的背后,江蘇作家們還是有著一定的共同性,即基于現實問題的觸發,借用歷史題材抒發個人情懷,寄托心中的理念。相比其他省份作家而言,江蘇歷史題材小說有著自己的敘述特色。
一、從敘事內容上來看,民國史和文革史是歷史題材小說的熱點和重點,在集體記憶中更多地著重個體經驗的描寫,經驗與史實互相滲透,小說文本成了思想史的寓言化書寫。
江蘇南京作為“中華民國”的首都,有著濃厚的民國風情,在南京生活過的人都會有著濃厚的民國情結,因此民國史自然成為江蘇作家共同格外關注的對象。但是他們的關注大多是從個體的經驗出發的,而非如同劉震云或者陳忠實那樣,對歷史充滿了發言的欲望,要描繪出歷史的真實。劉震云的《溫故1942》里敘述了民國時期的天災人禍,陳忠實的《白鹿原》要寫“民族的秘史”,為了達到創作目的,他們都查閱了大量資料,因此他們的作品可以作為歷史學的旁證。但是江蘇作家們寫民國史會格外自然一些,他們也查閱資料,也對于那段歷史有著非常詳細的了解,例如畢飛宇寫《上海往事》對于舊上海的了解就頗深入,葉兆言的《馳向黑夜的女人》源于12歲那年父母餐桌上的對話,這個故事在他們心中醞釀、發酵,十年磨劍之后,出來的卻是非常輕靈的小說。在他們的敘述中,看不到對于國家民族的明確表達,但是在個體的命運變遷中,卻讓人清楚地感受到大時代變動對個體人生的沖擊。
畢飛宇《上海往事》借用一個小孩子的目光去看上海灘的大佬和交際花。雖然讀者清楚地明了這些成年人之間的勾當,但是在孩子的眼中,這些成年人的事情都讓他難以理解,他只能盡量捕捉生活中的細節幫助他建構人生的經驗。在他的眼中,能到上海是人的命,“多少人在做上海夢,他們的夢埋進了黃土,深更半夜變成了鬼火還在往上海沖??晌沂臍q就成小赤佬了。叫赤佬是上海罵人的話,不好聽。話要反過來說,你不到上海你能成為小赤佬?誰不想上大上海?十里洋場吶!可你來得了嗎?來不了。老天爺不給你洋飯碗,你來了也活不下去,你連路都不會走?!?/p>
葉兆言《馳向黑夜的女人》借用欣慰和春蘭的人生變遷,寫盡了中國現代史的分分合合,個體的選擇雖然不同,但是在大時代的影響下,人生的走向基本一致。文本中豐富的細節使得整個敘述充滿了時代感,例如欣慰父母的婚事,“這些人都是在國外見慣世面的,所謂停妻再娶,在他們看來都不是什么大事,許多留學生都是這么做的。在中國古代,還得找個借口寫一封休書回去才行,如今進化到了民國,傳統休書已不管用,不如打著反對包辦婚姻的旗號,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統統都見鬼去。這事真辦起來遠比古人的辦法更省事,根本不需要有什么正經八百的離婚,通常的程序就像談生意訂合同。首先是原配的名分沒了,什么大房,什么正妻,這些頭銜都不可以再有。女方也沒什么價碼可以還,男方開出的條件是你婚嫁自由。當然,你如果不想再嫁人,一定要留在老家獨守空房照顧二老,那就是你自己的選擇了。大家都知道,這個選擇其實也是唯一的選擇”。隨著整個社會的變遷,欣慰和春蘭學習昆曲也告一段落。傳統文化對于兩個女孩的影響寡淡無痕,還不如社會經驗對她們的影響力大。當欣慰丈夫侵犯了春蘭之后,欣慰帶著春蘭去報警,春蘭最后選擇了沉默,理由是想起了當年抗戰勝利后一個女人出庭指證日本戰犯,卻遭遇到意外羞辱的教訓。
這樣的敘述完全是個人在歷史和現實中的經驗感受,傳統的以史為鑒和批判國民性的敘述方式在這里完全消失,也完全脫離了私人敘述的局限,將個體放置在整個大歷史中敘述,描繪個體的命運,在濃厚的民國氛圍中營造出“這一個”特性,體現出不同思想理念的交叉融合,足以成為思想史的另類書寫。
二、敘事方式以現實主義為底色,融合了現代主義和后現代主義的色彩,呈現出了濃厚的“本土經驗”。
近年來的小說普遍都回歸于傳統的閱讀趣味,曾經風靡一時的先鋒小說逐漸淡出了作家們的創作過程。但是小說文本的敘述技巧卻因先鋒小說的洗禮而得到很大的改善,恰如畢飛宇所說:“就我們受過現代派文學洗禮的作家來講,重新回到恩格斯所謂的‘現實主義基本上不可能?!队衩住芬埠茫镀皆芬埠茫歉叨痊F實的作品,但又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現實主義作品。它們的時空切換哪里還有一點傳統‘現實主義的影子?它們的敘述自由得多,視角差不多全是主觀的?!队衩住泛汀镀皆纷钭屛业靡獾牡胤骄驮谟?,它是標準的現代主義的作品,但是,幾乎沒有痕跡了。還有一點,傳統的現實主義作品描寫的比例遠大于敘事,但《玉米》也好,《平原》也好,幾乎沒有描寫,全部是敘事。所以,拿傳統的現實主義標準來衡量我的作品,我想我是不及格的。然而,意義也許就在這里。我指的關注是一種精神向度,對某一事物有所關注,堅決不讓自己游移。福樓拜說過,要想使一個東西有意義,必須久久地盯著它。我以為,這才是現實主義的要義?!雹龠@雖然是畢飛宇的一家之言,卻可以代表很多作家的敘述方式。
在很多小說中,敘事人稱的轉換隨處可見。葉兆言的《馳向黑夜的女人》有一大段是作家敘述自己的創作過程,看似文本的斷裂,但深厚了整個小說的意蘊。特別是對欣慰女兒小芋這個有現實原型的人物形象來說,作家的自我反思和自我審視增強了文本的可信度和思維的有限性,彌補了第三人稱全知全能敘事的不足,增強了文本自身的開放性。
文學與圖像的互相滲透體現在文本之中。葉彌《風流圖卷》開篇就用文字描繪出一個圖景,兩個瘋女人的對話夾雜在電影語言中,“銀幕上的女主角字正腔圓地說了兩個字:‘我——恨!瘦女著急,‘她恨什么?我聽不清。胖女便轉過頭,好奇地看著瘦女的嘴巴。”
直接自由引語在畢飛宇的小說中更常見。《玉米》中玉米對于飛行員的愛戀,都是體現在文本敘述中,不著一字,盡得風流。
敘述技巧的提高和完善,使得歷史題材小說可感可知可信。白話小說在這些作家的手上更進一步。
三、從美學效果上來說,抗戰史敘述壯懷激烈,新中國成立后的歷史敘述平淡沖和,但是整體來說,反思力度有所欠缺,思想的沖擊力不足。
抗戰史是作家們一再書寫的對象。最近兩年相當多的作家書寫著抗戰記憶,例如陳建波的《密謀》、沙錦程的《諜卒》、劉方冰的《寇風烈》分別從諜戰和全景展現了抗戰時期復雜的軍事政治沖突,特別是《寇風烈》第一次全景再現了連云港保衛戰的過程。這是當代江蘇作家教給歷史的一份答卷,寫出了被大歷史忽視的“抗戰記憶”。但是這些文本的美學意蘊略顯不足,悲劇有余,厚度不足。以民國阿垅的《南京南京》為例,阿垅既寫了中國軍人的拼死抗敵,又寫出了中國人自身的懦弱無能,從軍事和人性的角度全方位地反思了南京保衛戰。前鑒不遠,如何讓抗戰史敘述真正超越已有的創作模式,這是需要作家們思考的問題。
新中國成立后的歷史敘述多著重于日常敘述,即便是論述特定年代的特定現象時,也格外節制,多以個體的感受和經驗為主。例如畢飛宇《平原》中的三丫、顧先生和吳蔓玲。他們分別是地主子女、右派和下鄉知青。作家絲毫畢現地展示了喜怒哀樂,但是這種敘述內容及所抒發的情緒并未超越目前已知的史料。范小青的《赤腳醫生萬泉合》所描繪的是中國鄉村的醫學政治。但是作家所展現的是萬泉合的所見所感,對于赤腳醫生這一身份在中國鄉村的政治意義、經濟意義和文化意義都未深入思考。王清平的《麥田云雀》展示了蘇北泗洪縣石集鄉石圩生產隊的世態炎涼,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麥田云雀》是中國農村的一部斷代史。
既然是對于歷史的敘述,就必須從文學和歷史學的角度同時審視這些作品的成敗。自新歷史主義思想沖擊人文學科以來,文學和歷史之間的界限逐步模糊,歷史學也是一種關于“敘述”的學科,那么從這個角度上來說,歷史題材小說同時擁有兩種參照系。從文學性來說,這些小說都達到了目前國內一流水準,人物生動可信、敘述豐富細膩,富有情感上的沖擊力。但是從歷史學的角度上來看,這些作品都略顯不足,主要是作家集中于“個體記憶”的營造,他們并沒有關注這些個體記憶中有什么可以成為民族的“社會記憶”,日常經驗卻成為建構史觀的障礙,作家對于歷史的思考或者附加于個體的生存體驗中,或者淹沒于日常情感的宣泄之中。雖然江蘇作家歷史題材小說的創作有著自己的特色,但是真正想要讓這些小說留名青史,在思想史或者歷史敘述中占一席之地,還是有很大距離的。
注釋:
①張均,畢飛宇.通向“中國”的寫作道路——畢飛宇訪談錄.小說評論,2006(2).
此文是江蘇省社會科學研究基金項目“江蘇歷史題材文學作品研究”(編號10ZWD017)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