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哲友
摘 要 延邊地處吉林的東南部,以圖們江為界,接壤朝鮮的咸鏡北道。20世紀10年代,延邊地區牛瘟橫行,每年有數百頭牛死于牛瘟。延邊的地方官府為了減少農民的經濟損失和防止日本、俄國的干涉,采取了制定牛瘟法規,培養警察獸醫,治理警察腐敗等一系列防疫措施,但因經費不足及基層警察、農村社會普遍出現的各種違法行為,牛瘟未能得到徹底根治。
關鍵詞 20世紀10年代;牛瘟;防疫;陶彬;延邊地區
中圖分類號:S858.23 文獻標志碼:B 文章編號:1673-890X(2014)10--3
19世紀后半期,清政府開禁東北,關內及朝鮮流民劇增,蒙古和西伯利亞的牛瘟迅速流入東北地區。延邊地處中朝俄的三角地帶,人畜交流頻繁,牛瘟猖獗。據記載,19世紀70年代起延邊地區遭受牛瘟的肆虐。1878年有過席卷各地的大流行,此后,每隔幾年都會有周期性的爆發。據1908年韓國農商工部調查,從1907年5月-1908年8月,延邊地區因牛瘟死亡約1 800頭。進入20世紀10年代,除了1911年、1912年、1919年之外,年年發生,每年都有數百頭牛死于牛瘟(20世紀10年代,延邊地區的養牛頭數約6萬頭)。
牛瘟流行是農業、運輸業的大敵,能否成功地預防和對付這些疫病關系地方經濟的興衰成敗。然而,清末,地方官府除了偶爾實行交通管制外,無其他有效防疫措施。延邊地區真正意義上的牛瘟防疫始于民國初年陶彬執政期間。
1 防疫體系的建立
1913年1月初,時隔2年半后,延吉府又發生牛瘟。時任吉林東南路兵備道道員的陶彬隨即著手防疫。陶彬給延吉府下發《防牛疫方法》,要求基層警察按其規定執行。它是應一時之需而臨時制定的牛瘟防疫方法,包括交通封鎖、張貼告知、病牛的隔離、牛舍消毒等內容。此后,陶彬又給各府縣及商埠分局分發《牛疫及預防法》。此書是駐延吉的俄羅斯領事館贈送的牛瘟宣傳資料,詳細記載了牛瘟的由來、歐洲及亞洲的牛瘟流行、牛瘟癥狀、預防與免疫措施、俄羅斯的防疫技術等內容。
1月中旬,疫情愈演愈烈,逐漸擴散到和龍、汪清等縣。陶彬向吉林都督陳昭常發電,要求急派獸醫,而陳昭常回電稱:“獸疫既灼,省中又少,妥醫深恐緩不濟,急應請就近雇用”[1]。陶彬正發愁之際,局子街日本領事分館巖永重覺訪問陶彬,極力推薦日本獸醫,并暗示若雇用日本獸醫,總督府可以贈送藥品。
民國初期,延邊財政拮據,缺乏防疫經驗及藥品,于是陶彬不得不接受日本領事官的“好意”。
雇用日本獸醫,暫時解決了防疫無獸醫的局面,但隨之帶來了一些棘手的問題。當初,根據巖永重覺的建議,陶彬允許了領事館警察的牛瘟調查,但未允許其在疫區實施賑災措施。但防疫班活動開始后,領事館警察無視此規定,隨意到各個村莊采取殺病畜、消毒等措施。3月5日,延吉縣頭道溝地方發生牛瘟時,日本領事館警察先到疫區,銷毀病牛。隨后趕到的中國警察報告稱:“此事外人干涉有關國際問題”[2]。雖然這樣的措施可以彌補中國警察的防疫漏洞,是有利于防疫,但其活動超越了日本領事館的職權范圍,是侵犯中國主權的行為。
同年6月牛瘟暫時平息,陶彬便解雇了日本獸醫。次年,延吉道從奉天聘請一名中國獸醫。然而,一個人很難防范各地多發的牛瘟。
1915年5月,陶彬決定在延吉道內設置牛瘟傳習所,自己培養獸醫人才。隨即,延吉道發布了《延吉道牛疫預防傳習所簡章》,要求各縣及商埠分局派遣,年齡20歲以上、警察經歷1年以上、文理通順者2~4名。同時,陶彬通過局子街領事館從朝鮮總督府聘請了叫井野場條次的日本獸醫。這是日本獸醫自1913年6月以來第一次踏上延邊,考慮到前車之鑒,陶彬要求日本獸醫只講課,不涉及防疫活動。
7月初旬正式開課,設置了細菌學、獸疫制遏法、家畜傳染病、解剖學、屠肉檢查學、獸疫預防法、朝鮮語等7個科目。同年8月課程結束。考試后,按選派部門選拔成績最優者各一名,任命為學習獸醫員。學習獸醫員負責各縣、商埠分局的防疫事宜。
2 加強防疫之背景
1913年初,疫情爆發后,陶彬迅速著手牛瘟防疫,并聘請日本獸醫,使當年的牛瘟得以迅速撲滅。而此后,不管其效果如何,陶彬及其后任張世銓一直重視防疫工作,其原因如下。
第一,經濟原因。當時牛瘟流行嚴重危害延邊的經濟發展和農民的生活。延邊水草豐盛,人口少,幾乎戶戶都養牛。其在擴大再生產、農耕、運輸中發揮著重要作用。如果失去牛,農民不僅遭受嚴重的經濟損失,而且還失去重要的生產、運輸工具。尤其對朝鮮農民的打擊大,因為朝鮮農民歷來只飼養牛,不習慣養馬、養驢,要是失去牛則沒有可替換的役畜。
此外,牛瘟流行還影響著延邊和朝鮮咸鏡北道之間的貿易與往來。牛是朝鮮人的唯一的運輸工具,很多農民拉著牛車到朝鮮販賣谷物,然后從朝鮮購買生活和生產用品。據統計,20世紀10年代每個月來往于圖們江的牛約3萬頭。但一旦延邊地區發生牛瘟,朝鮮總督府就禁止牛、羊的過境。1913年1月14日,朝鮮咸鏡北道警務部因發生牛瘟禁止牛、羊的邊境往來,陶彬第二天就找局子街日本領事分館,提出抗議,要求盡快解除封鎖,恢復兩地朝鮮人的貿易與往來,而咸鏡北道警務部未予理睬。
第二,政治原因。延邊地處中、朝、俄三國交界處,該地方是中(即東北地區)、朝、俄(俄羅斯沿海州)三國人民移動和貿易的中轉站。一般牛瘟病毒是從蒙古高原出發,經吉林長春等地,擴散到延邊,然后,隨著朝鮮人的移動又傳播給朝鮮或俄羅斯。相對于延邊地區松散的防疫體系,日本和俄羅斯的防疫體系比較完整。如日本是1908年在朝鮮釜山建立了農商務省牛疫血清制造所,普及免疫血清,并在1909年起圖們江南岸(朝鮮境內)派遣5名獸醫,專門負責邊境線防疫。因此,日俄兩國一遇疫病就埋怨中國的防疫措施,聲稱“我境牛疫流行于彼境有莫大關系”[3]。對此,地方官府也十分頭疼,擔心日俄以牛瘟防疫不力為由,干涉延邊的牛瘟防疫,侵犯中國主權。于是經常給各縣署下公文發出“我不實行查防,彼必起而干涉”[4]等警告。endprint
另外,延邊居住著約18萬(1915年統計)朝鮮人,他們的存在對日本的朝鮮統治是個很大的威脅。日本一直希望在延邊地區擴大其勢力,掌握延邊朝鮮人。日韓合并(1910年)后,鑒于延邊朝鮮人的反日情緒的高漲,日本領事館主要是以經濟、教育、醫療等事業來籠絡人心。陶彬擔心如果延邊地區牛瘟持續升溫,日本人可能以保護朝鮮人為由,介入延邊的牛瘟防疫,把其當成安撫朝鮮人的一種手段。
3 存在的問題
3.1 警察的違法違規
20世紀10年代,雖然地方官府重視牛瘟防疫,但防疫中問題較多,其中最大的問題是警察的怠慢行為。牛瘟調查中,很多基層警察敷衍了事,不積極調查,發現牛瘟也不及時上報。據統計,1914年觀察使署查出基層警察違規行為共6次,都是自己的擔當區疫病流行,而擔當警察全然未知或未打報告的情況,而這6次僅僅是被觀察使署發現的,可以想象多少次牛瘟流行被隱瞞。
1915年3月,陶彬給各縣下達147號令,稱:“有疫發而不知,知而不查,查而不報,報而不實”[5],并要求“各縣各區如有牛疫發見,駐在巡官并未派警查報,經本公署委員或外人查見一次者,應將該區巡官罰薪半月,再則倍之若至,三次即行撤差,并將該縣知事告誡”[6]。此后,1915年5月,琿春縣第一區發生牛瘟,斃牛37頭,而擔當警察未上報。一個月后,陶彬了解此事,對擔當警察罰薪一個月工資。
違法行為也層出不窮。1915年6月,延吉縣依蘭溝地方數頭牛死亡。一個月后,當地警察巡長獲悉某農民牛因疫死亡,于是罰250吊。然而,他(巡長)侵吞罰金,未給上級報告。其實當時無明文規定,隱瞞疫情可以罰款。此后,該民赴官府舉報,巡長被以私罰錢財、隱匿不報之規定受罰。
20世紀10年代,時局混亂,類似的違法、違規事件接連發生,從未間斷。雖然陶彬加強了處罰力度,但無立竿見影之效果。
3.2 防疫經費之不足
民國時期,道級別沒有防疫預算,都由省財政直接撥款。而當時,吉林經濟落后,稅收不多,且軍費預算所占比重過大,防疫經費亦屬有限。延邊的牛瘟防疫一直受到缺乏經費的困擾。
1913年1月延吉府發生牛瘟后,陶彬隨即致電吉林都督陳昭常,要求防疫費5 000兩。陳昭常當即答應撥款賑濟,并先撥款3 000兩,而余下2 000兩卻遲遲未能兌現。6月份陶彬曾多次致電敦促。7月初陳昭常稱:“防治牛疫係屬慈善范圍,現值國費奇絀,前發延吉銀三仟兩係由司勉為挪墊,至今無策歸補,應令和龍汪清兩縣,就地設籌,以紓財力”[7]。陶彬馬上回電:“各縣地瘠民貧,且本年疫務,日人于墾民百計籠絡,若再就地籌款,事無濟,被授人口實”[8]。8月份,吉林財政廳終于撥了剩下的2 000兩。
1914年,因經費不足吉林都督縮減各觀察使署財政總預算30%;同時,還規定各地防疫費先由地方先墊付,等吉林財政有資金時還款。這使得延邊不能再購買免疫血清等高價預防液,防疫工作遇到很大的困難。相對于1913年的防疫費約5萬9千吊(5 000兩),1914年的防疫費只有4 800吊,其防疫效果可想而知。
整個20世紀10年代,延邊的防疫費不足問題未能得到改善,嚴重影響防疫工作的正常開展。
3.3 農民的違法行為
牛瘟發生以來,農村各地普遍存在隱匿不報、食用病牛肉、販賣病牛等違法現象。雖然地方官府張貼布告宣傳,加強處罰力度,但效果甚微,報告者還是寥寥無幾,大多數農民依然隱蔽疫情。
農民如此不配合官府的原因有以下四個。其一,官民之間缺乏信賴關系。由于警察經常欺壓、勒索百姓,使官民關系緊張。牛瘟防疫也如此。日本領事館在其一份內部報告中闡述:“防疫中,中國官憲經常采取強制性或挑撥性的行動,使農民隱蔽病牛”[9]。1913年3月28日,防疫班在延吉縣三道溝地方張松清(中國人)家,采取殺病牛,消毒等防疫措施時,張松清怒稱:“你們這些官人,特來我村,名讬防疫,暗行加害”,動員眾人百般阻擾,并招呼了攜帶武器的清鄉會隊員數人,以武力對抗防疫班,差一點發生流血事件[10]。由此可以看到,農民對官府的極度的不信任。其二,殺病畜后,對牛主的補償過少。如果農民自報疫情,警察趕到現場后將病牛撲殺,并支付耕牛價格的三分之一補助,但這對農民來說是個不小的損失。當時,販賣給屠宰業者或自家食用也超過此價;同時,有些牛感染后因免疫力較強而痊愈的可能性。其三,延邊屬于新開發地,行政機構還不完備,官府沒有完全控制邊遠山村。其四,在延邊,朝鮮人占延邊人口的70%以上,與警察的溝通上存在很多問題。
4 結語
民國初期,延邊地區牛瘟迭起,陶彬采取了聘請日本獸醫、制定牛瘟法規、設立牛疫講習所等一系列措施,使延邊的防疫事業逐漸步入近代化歷程。這似乎表明20世紀10年代的防疫措施得當、效率良好。其實并不盡然,1913年的浩浩蕩蕩的牛瘟防疫并不能掩蓋整個20世紀10年代賑災乏力的現實。由于防疫經費不足、警察的腐敗以及農村社會普遍存在的違法行為等問題,整個20世紀10年代,延邊的牛瘟流行一直是被動的救災補救措施,牛瘟也未能得到徹底消滅。而出現諸多問題的原因是跟民國時期腐敗的社會政治有關。民初,延邊的地方行政機構直接脫胎于清末的行政組織,雖改朝換代,但人員制度無變化,尤其是警察,基本都是清末舊軍隊出身,素質低劣,目不識丁,影響各項工作的正常開展。
“間島協約”締結后,中日兩國關系進入了短暫的安定狀態,日本方面利用經濟、教育、衛生等懷柔手段,深入朝鮮人社會,牛瘟防疫也其一。牛是朝鮮人最重要的財產,受到家庭成員之待遇。牛瘟的預防與治療可以抑制朝鮮人的反日情緒。但是,整個20世紀10年代,中日之間未發生圍繞牛瘟防疫的更多糾紛。原因在于第一,1913年日本參與延邊的牛瘟防疫,更多的是日本領事館主導的行為,而不是朝鮮總督府及日本外務省的有針對性的行動,之后由于中國方面的警惕,領事館再沒有輕舉妄動。第二,20世紀10年代前期是“間島協約”體制時期,日本的大陸侵略政策還未真正發動,中日關系處于小康狀態,日本沒有把牛瘟防疫當成干涉中國內政的借口。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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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頭道溝商埠分局局長致函陶彬吉林東南路觀察使[Z].原件藏吉林省延邊州檔案館,檔案號:6-1-37,1913-4-1.
[3]吉林延吉道公署訓令第250號[Z].原件藏吉林省延邊州檔案館,檔案號:21-2-173,1916-11-25.
[4]陶彬致信延吉府知事[Z].原件藏吉林省延邊州檔案館,檔案號:21-2-173,1913-1-13.
[5]吉林延吉道道尹公署第147號[Z].原件藏吉林省延邊州檔案館,檔案號:21-2-106,1915-3-24.
[6]吉林延吉道道尹公署第147號[Z].原件藏吉林省延邊州檔案館,檔案號:21-2-106,1915-3-24.
[7]吉林東南路兵備道道員陶彬致電吉林都督[Z].原件藏吉林省延邊州檔案館,檔案號:4-1-330,1913-2-10.
[8]吉林都督致電吉林東南路兵備道道員陶彬[Z].原件藏吉林省延邊州檔案館,檔案號:4-1-330,1913-2-18.
[9]間島總領事館代理領事鈴木要太郎致電日本外務大臣加藤高明[Z].原件藏日本外交史料館,檔案號:3-11-4-14,1917-1-27.
[10]頭道溝商埠分局局長致函陶彬吉林東南路觀察使[Z].原件藏吉林省延邊州檔案館,檔案號:6-1-37,1913-4-1.
(責任編輯:趙中正)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