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科技名詞中字母詞問題的探討

劉 青

(全國科學技術名詞審定委員會，北京 100717)

引 言

當前，世界處于科學技術飛速發展的時代，每日每時都產生著大量的新知識、新概念、新術語。在國際科學技術界相互交流過程中，一種特殊的語言現象越來越引起社會各界的關注，這就是以西文為骨干的詞語縮略形式在我國各種文獻、傳媒中大量出現，國內一些專家稱之為“字母詞”現象。字母詞一般可以分為幾類情況:一是純粹由西文字母構成的字母詞，既包括來源于西文的CAD(computer-aided design，計算機輔助設計)、CPI(consumer price index，消費者價格指數)等，也包括由漢語拼音縮略而成的GB(國家標準)、RMB(人民幣)等;二是由西文字母和阿拉伯數字混合而成的字母詞，如PM2.5(細顆粒物)、H7N9(指禽流感的一種亞型)等;三是由西文字母與漢字混合而成的字母詞，如“ATM交換機”“Π形網絡”等;四是由西文字母、數字和漢字混合而成的字母詞，如“3K輻射”“4G手機”等。據有關研究資料表明，“字母詞”大約出現于19世紀下半葉，而20世紀80年代以來有快速增長的趨勢。面臨此問題的大量出現，北京日報曾在1997年1月20日刊登文章《漢語，面對‘洋文’沖擊》［1］引人深思，反映出當時人們對此現象產生的憂慮。

一 字母詞問題產生的原因

1.西文縮略語大量出現。20世紀40年代以來，由于語言經濟律的影響，采用詞語縮寫形式可以提高交際效率，便于交流思想，國際上開始大量涌現縮略詞語，如:用ACCW表示alternating current continuous waves(交流等幅波);以AIM代表American Institute of Metals(美國金屬學會)等。西文中的大量縮寫詞語，成為產生字母詞的源頭。例如，由宋健主編的《新英漢科技縮略語大詞典》收集了基礎科學、(工程)技術科學各個領域縮略語近30萬詞條。由此可見數量之巨。

2.科技名詞含義復雜和不確定性。20世紀后期，全球進入“知識爆炸”時代，科技新概念產生速度之快、數量之大均是前所未有的。其中有些概念仍處于不夠穩定和明確、尚未規范的時期，即在社會上以原文方式廣為傳播，漸成俗約。例如，e-learning一詞出現之后，在國外文獻中大量使用，在不太容易厘清其全部含義并確定其漢語名時，報刊文章中已進行原文引用，造成直接采用e-learning的字母詞現象。

3.字母詞詞形簡潔易記。雖然字母詞有同形異義、難于理解的弊端，但某些字母詞也確實有易寫易記等優勢，所以很快流行開來。例如，CT是英文縮寫，可以表示其意義的漢語名稱有計算機終端(computer terminal)、凝血時間(clotting time)、電流互感器(current transformer)、通信技術(communication technology)、控制塔(control tower)等 60余種［2］，其中代表醫學檢測技術的 CT(computed tomography)一詞廣為公眾知曉和應用，其主要原因是應用頻繁且簡潔易記，而CT的漢語全稱(電子計算機X射線斷層掃描技術)因過于繁復則得不到推廣和應用。

4.需要國際通行的詞語。某些字母詞的原文是國際通用語，在使用漢語名稱時如果改寫其原文，將會造成國際交流障礙和誤解。如:國際通用呼救語SOS(Save Our Ship)，如果依原意譯為“拯救我們”，則不能在國際交往上得到認可，難于及時施救;英仙α星團(α Per cluster)等一些天體名稱中的西文也無法譯為漢語。

5.難漢化的科技專名。在科技名詞中，有些詞匯屬于專名，也難以完整地對譯成漢語名稱。例如，計算機程序語言Java，就很難完全用漢語表達。Java來源于印度尼西亞的一個地名，如果用音譯，則可能成為“爪哇語言”，會引起語義上的誤解，因此只能采用“原文+意譯”的方式，漢語名為“Java語言”。這種情況形成了一種類型的字母詞。

6.具有新奇感而流行。在西文縮略語傳入中國后，因為具有新奇感，很多成為社會時尚詞，流行很快。如:MTV(music television)、VCD(video compact disc)、卡拉 OK(ガヴ orchestra)、MP3(moving picture experts group audio layerⅢ)。即使有“音樂電視”“影音光碟”“無人伴奏樂隊”“動態影像專家第三層面壓縮標準音頻”等漢語名稱，字母詞仍然非常流行。相形之下其漢語名稱則知者寥寥無幾。

二 大量使用字母詞所帶來的負面效應

1.影響民族語言的健康發展。語言是一個民族的根，對于國家和民族有著巨大的凝聚力，是民族的象征，也是民族統一的基礎。兩千多年前，“書同文、車同軌”是秦始皇統一中國后所做的最重要的事情之一;當今，語言統一是維系兩岸同胞的紐帶，是實現祖國和平統一的基礎。漢語是世界上極少數的幾種能完全表達所有科技概念的語言之一。字母詞大量出現，削弱了民族語言的表現力，在漢語言中形成“加花”現象，不利于民族語言的健康發展。此外，所謂“字母詞”能否堂而皇之地成為漢語詞匯，很多語言學家也對此表示質疑乃至否定。

2.不利于科學技術的推廣和普及。在科學技術日益發展的現代社會，科學技術與社會的關聯度不斷提高，公眾在日常生活中會大量應用到科技名詞。漢字是意音文字，很多漢語科技名詞均能夠望文生義，有利于科學知識的理解和傳播;但是字母詞則在意義表達上，存在模糊和難于理解的問題。例如，醫院的化驗單大多使用字母詞，對于公眾而言，則不利于患者了解自己的病情。

3.不利于科學知識的傳播。廣播、電影、電視、報刊中大量使用字母詞，特別是播音、口語中的使用，讓人不易理解。例如，一篇新聞采用了這樣的報道:“在最近舉行的SCO論壇上，SCO宣布在其Internet系列產品上添加了新成員，其中包括Netscape 公司的 FastStrak Server、Oracle WebServer、Oracle Power和來自于Morning Star公司的獨立式PPP、SCO具有Internet功能的TermVision，以及最近發布SCONC/OS的產品。”(原文照錄)這一報道文章幾乎達到了中英文平分秋色的地步，使讀者一頭霧水，即使業內人士也頗費周章才能理解。

4.容易造成公眾理解上錯誤。由于字母詞具有語義上的多義性和表達上的模糊性，不加注釋的使用，容易引起錯誤的理解，甚至引起嚴重誤解并造成經濟損失。例如，據媒體報道，上海地區的兩個機場，在飛機票上分別注明是PVG(浦東機場)和SHA(虹橋機場)，曾有乘客由于不明PVG和SHA的漢語意義，趕錯機場，誤了飛機，由此而引發官司。又如，CBD(central business district，中央商務區)雖然經常被人論及，但仍然有很多人不明其意。

三 科技名詞規范工作中有關字母詞的做法

1.不提倡使用字母詞，能譯成漢語的一定要譯成漢語。在科技名詞審定過程中，依照“意譯為主”的原則，應根據西文構成的字母詞內涵定名為漢語科技名詞，實際上，也有不少的字母詞已譯成漢語并得到廣泛使用，如 GPS—全球定位系統(Global Positioning System)、GDP—國內生產總值(Gross Domestic Product)等。此外，即使是社會上或媒體上未得到廣泛應用，在審定工作中也必須確定相應的漢語科技名詞。如DNA—脫氧核糖核酸(deoxyribonucleic acid)、SQL語言—結構查詢語言(structured query language)等。

2.較上位或社會廣泛使用的科技名詞要有漢語名稱。由于現代科學技術不斷發展，不少科技概念被經常使用，或已進入政府文件，對這一類科技名詞，尤其注意要確定其漢語名稱。如:Internet—因特網、GATT—關貿總協定(General Agreement on Tariffs and Trade)、DVD—數字影碟(digital video disc)，WAIS—廣域信息服務系統(wide area information server)等。

3.專業性很強或無法漢譯表達的詞，允許采用字母詞表示。有些西文縮略詞，因其國際通用性、專業性很強，或無法確定漢語名，可采用原文+意譯的方式定名。例如，O型血(血型)、8-n定則(物理學名詞)、4-1BB配體(免疫學名詞)等。通過數據分析，這類字母詞在理科中的數量要高于工科，說明內涵高度概括的理科要比應用技術學科在轉譯表達上更加困難一些。

4.反對字母詞的濫用。對短時炒作，或概念有誤，或語言結構不符合規律的縮略詞不可借用。

四 應當開展字母詞漢化規律的研究

由于西文縮略語大量出現，國內很多學者對其形成規律做了較充分的研究。例如，易綿竹在《多語種國防縮略術語庫研究》［3］一文中，對縮略語的形成規律進行了較充分的研究，將其分成三類:一是單詞縮略規律，其中包括截成法、取輔音法、諧音法;二是詞組縮略規律，包括首取法、混成法;三是句子縮略規律，如have not yet begun to fight縮略為HOTBUN。這些規律中最常見的是首取詞，也可以稱之為“首字母縮合詞”，如用ISDN表示integrated service digital network(綜合業務數字網)，FDCD表示facility design criteria document(設備標準設計文件)，DDN表示digital data network(數字數據網)等。科技名詞常表達復雜的概念，因而詞形較長。西文采取了上述一些縮略形式，使術語體現出簡明性的特點。同樣，漢語科技名詞也存在詞形過長、不便于記憶和使用等問題。為使科技名詞體現出簡明性原則，也可以加以縮略。但是目前對漢語科技名詞縮略規律的研究還很少見，對字母詞的漢語定名也缺少公認的原則和方法。筆者初步分析了若干字母詞的縮略結構，主要有以下幾種形式:

1.取核心詞素構成縮略詞。漢字具有較強的表意性，因此，對于詞匯中的核心詞素取其意而組詞，是一個重要方式。例如LASER，英文全稱是light amplification by stimulation of emitted radiation，可直譯為“受激輻射光頻放大器”。作為一個詞形過長的詞，難于在實際中應用。取其核心詞素“受激”和“光”，將其定名為“激光”，應用詞匯的指代功能表達其意義，是一個很好的譯名，并得到社會各界的廣泛使用。又如，IMPATT，其原文為impact avalanche transit time diode，直譯是“碰撞雪崩渡越時間二極管”，可簡化為“崩越二極管”。又如，媒體機構名——中央電視臺(CCTV)縮合成“央視”也是成功案例。

2.取漢語詞組的首字構成縮略詞。如果字母詞譯為漢語時，恰逢核心詞素處在詞語首位，則可以借用西文首字母縮合的規律來解決字母詞的縮略問題。例如，NC是numerical control的首字母縮合詞，對應的漢語名為“數值控制”，依其漢語名稱中各詞組的首字即可形成縮略詞“數控”，用其可組成一系列科技名詞;又如公眾熟知的NBA，其原文為National Basketball Association，直譯是“美國國家職業籃球聯賽”，取其詞首字可形成縮略語“美職籃”，也漸有使用前景。FED(Federal Reserve Board)是美國一家金融機構名稱，負責履行美國中央銀行的職責，直譯為“美國聯邦儲備局”，可縮略為“美聯儲”。

3.取字母詞原文音譯構成縮略詞。西文中有大量的縮略詞，在其漢語本地化和縮略過程中遇到困難，則取原文發音，也常音譯成縮略詞。例如RADAR，英文全稱是 radio direction and ranging，直譯是“無線電定向和測距”，詞形長并較難縮合，故依音譯原則定為“雷達”。又如 SONAR，原文為sound navigation and ranging，直譯是“聲音導航與測距”，詞形較長又難于縮略，依音譯原則定名為“聲吶”。此種縮略方式雖不能表意，但由于“約定俗成”，在長期使用中可漸為各界接受。

4.取原文音+漢語義構成縮略詞。對于較長的西文原詞，可以將其一部分采用音譯，而另一部分采用意譯的方式構成縮略詞。例如，LORTANS，原文為 long range and tactical navigation system，直譯是“遠程戰術導航系統”。因其詞形過長，其縮略詞可定名為“羅坦系統”。又如，ARPANET，原文為 Advanced Research Project Agency network，直譯是“高級研究計劃局網絡”，漢語不易縮略，則根據原文，其縮略詞定名為“阿帕網”。

5.字母詞+意譯構成縮略詞。對于某些詞過長，但其中包含已有一定的認知度的字母詞，又一時難以完全漢化的科技名詞，采用字母詞+意譯的方式，也不失為一種暫時妥協的方式。例如，CMOSIC原文為complementary metal oxide semiconductor integrated circuit，直譯是“互補金屬氧化物半導體集成電路”，長達14個字，難以縮略。由于MOS(金屬氧化物)已有一定的認知度，所以將其暫定名“CMOS集成電路”。該方式雖然不盡如人意，但可暫時定名，有待形成更好的共識(如可建議縮略為“互補金氧電路”)。

6.其他縮略詞形式。在通常采用的縮略形式之外，還有一些縮略詞采取刪節部分詞的對譯方式。例如SSBN，原文為strategic submarine ballistic missile nuclear，漢語全稱當為“戰略彈道導彈核潛艇”，因該詞既較長又拗口，因此出現了“戰略導彈潛艇”“彈道導彈核潛艇”“戰略核潛艇”等多種名稱。此外，還有其他不同的縮略形式，不一而足，缺少規律可循。

由于漢語文字特點，縮略詞的規律較之西文難于取得共識和很好應用，因此應當更好地加以研究，并總結歸納出其中的一些規律。在此僅拋磚引玉，以期引起更多的關注和研究。

五 規范使用字母詞的幾點建議

1.制定規范使用字母詞的相關法規。2010年，針對字母詞的濫用問題，有關人士向“兩會”提交議案，建議對字母詞的使用問題加以治理，引起社會關注和政府有關部門的重視。國務院辦公廳于2010年4月7日下發了《關于加強對行政機關公文中涉及字母詞審核把關的通知》(國辦秘函〔2010〕14號文件)，對于字母詞的使用問題做了明確規定，指出:“各級行政機關要嚴格執行有關規定，制發公文時一般不得使用字母詞，確需使用字母詞的，應在文中首次出現時以括注方式注明已經國務院語言文字工作部門或者其他有關部門審定的漢語譯名。”但是，在其他具體行業和領域，還缺乏治理措施。建議政府有關部門制定有關法規，對相關領域字母詞的使用問題、適用范圍(如廣告牌等)做出規定，使各相關領域規范使用字母詞能夠做到有章可循。

2.主流媒體應當規范使用字母詞。《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第十四條規定，“廣播、電影、電視以國家通用語言文字為基本的用語用字”。字母詞應當不屬于國家通用語言文字，報刊、廣播、電視等能使用漢語詞的地方不應使用字母詞，特別是社會科學方面的用語，如WTO(World Trade Organization)可采用“世貿組織”表示，ISO(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for Standardization)可采用“國際標準化組織”表示等。

3.公共文件等盡量不使用字母詞。公共文件具有廣泛的社會效應和示范作用，因此，特別要體現和維護民族語言的健康發展，在擬制公共文件時應當規范使用國家通用語言文字，盡量避免出現字母詞。

4.遵照使用全國科技名詞委審定公布的科技名詞。目前，在全國科技名詞委已公布的科技名詞中，字母詞僅約占0.5%。換言之，全國科技名詞委公布的科技名詞中有99.5%的科技名詞均有對應的漢語名。當使用科技名詞遇到字母詞時，可以在全國科技名詞委網站上查取其規范名，以達到正確使用的目的。

［1］劉青.漢語，面對“洋文”沖擊［N］.北京日報，1997－1－20.

［2］宋健.新英漢科技縮略語大辭典［M］.濟南:山東友誼出版社，2000:12.

［3］易綿竹.多語種國防縮略術語庫研究［J］.中國科技術語，2013(5):18－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