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 青
(南京大學社會學院)
“親密關系是人類經驗的核心所在,能夠滿足人們對歸屬和關愛的基本需要。 ”[1]然而,隨著激情在公共領域發生嬗變的同時,私人領域中親密關系的情感也在悄然生變,其中尤以愛情法則的轉變最為明顯。 雖然學界對于親密關系的定義較為寬泛,但兩性間的愛情關系無疑是最典型的親密關系,研究也多直接將親密關系具象化為愛情,故本文中的“親密關系”被限定在“愛情”范疇。 在當代中國社會,快速的變遷正在打破以往的各種傳統,人們的情感體驗模式也發生了變化。本文所談論的正是以愛情為代表的親密關系在當下中國社會的變革,尤其以青年親密關系為代表。 在這個流動成為常態、個體成為核心的時代,愛情充滿了各種變數,青年愛情正在進行一種“超市化”的轉型。
晚近西方的社會學家,開始針對現代性中的愛情流變著書論述,這揭示了現代人在愛情中遭遇困難與迷惘的社會現實。吉登斯從情感民主化視角論述愛情的流變及其原因。[2]貝克夫婦則主要從個體化視角來研究愛情流變,[3]鮑曼在此基礎上,著重從消費主義視角出發,強調流動性。[4]
我國學者也對愛情流變作了一定的積極探索。 在對當代中國城市婚戀觀的變化進行研究的基礎上,徐安琪等人提出,盡管青年人中婚后不可離異的意識已淡化,但社會規范依然強調良性的家庭職責和婚姻道德。[5]閻云翔則根據在中國鄉村的田野研究材料指出,青年擇偶經歷了一場浪漫革命。[6]就改革開放之后社會性觀念的變遷來說,李銀河與潘綏銘都作出了積極的關于“性革命”的論斷。[7]
整體來看,國內關于愛情流變的研究已具有一定基礎,但囿于時間范疇有限等原因并未勾勒出改革開放30 年來當代中國社會親密關系的轉型軌跡,并且較少關注轉型背后的深層邏輯。
本研究以改革開放30 年的歷史進程為時代背景,以青年群體為研究對象,主要通過對婚戀雜志歷時性的內容分析來研究親密關系的轉型。 資料主要來源于《愛情婚姻家庭》與《戀愛婚姻家庭》這兩本創刊于20世紀80 年代的雜志,這兩本雜志是根據紀實性、影響力等要求從婚戀類雜志中挑選出來的。 通過對歷年雜志的梳理發現,改革開放后我國青年愛情發展主要有三個階段,據此對兩本雜志在相應時期內的內容進行典型抽樣以作具體分析,并按照愛情觀主導話語與愛情紀實兩大范疇梳理。 愛情觀主導話語是指具有話語主導權的言論與敘事,在雜志中表現為引言、編輯評議與編讀往來;愛情紀實則是指真實的個體的愛情行為與主觀體驗,在雜志中表現為讀者來信與愛情經歷稿件。 在范疇梳理的基礎上,對樣本內容進行簡單降維分析,形成各階段的特征,進而通過階段間的比較總結出中國青年愛情流變的轉型方向。
親密關系的敘事一般呈現出兩種形態:主導型的公開敘事與普遍性的個人敘事。 主導型公開敘事指國家意識形態與其他具有話語權的敘事,基于經濟、政治及社會等結構博弈建構愛情理想與愛情話語;普遍性的個人敘事則指來自生活情境中的個體性的愛情敘事。 主導敘事與個人敘事相互影響、作用,形成了特定的愛情生態。 以往的研究常局限于某一種敘事,本研究力圖通過“主導敘事——個人敘事”的框架,剖析中國青年親密關系三個發展階段的形成過程與特征變化。
考慮到文化慣性的滯后性,為避免轉折節點的不成熟性,選擇了20 世紀80 年代中后期《愛情婚姻家庭》雜志的樣本進行愛情觀主導話語與愛情紀實兩大范疇的分析。 分析發現,在20 世紀80 年代愛情觀的主導話語中,青年愛情首先被期待為高穩定性的,強調愛情的專一、忠貞以及道德責任;其次,愛情被宣傳為一種去利益化的情感;再次,愛情的基礎是對國家與社會的共同理想與追求,愛情與事業是一體的;最后,愛情被給予隱私性,不提倡公開性。 除了這些較為傳統與集體化的愛情理念外,主導話語中還出現鼓勵自主,要求打破封建禁忌的內容(見表1)。 可見,在這一階段對于主流愛情話語的構建中,國家不僅從促進社會穩定與建設的角度出發,還在一定程度上推進去傳統化。

表1 20 世紀80 年代愛情觀主導話語
對于屬于私人敘事范疇的愛情紀實部分,主要從愛情紀實的領域與主題、愛情紀實的主體體驗以及愛情紀實的關鍵詞等三方面進行內容分析。 在愛情紀實的領域與主題中,核心領域主要有愛情與事業、擇偶方式、婚戀選擇、婚戀相處以及異地相思等方面。 結合主體體驗的內容,愛情與事業主題下的稿件基本都在強調愛情在事業中得到發展與圓滿, 這再次證明了20 世紀80 年代的愛情是與社會主義事業聯系在一起的,具有社會性;擇偶方式主要集中在相親與介紹領域,但根據主體體驗內容可以發現,自主權大大提高;在婚戀選擇方面,愛情的重要性凸顯;在婚戀相處方面,青年多表達與表現出鄭重、謹慎的態度,穩定性較高;對于偶發的婚外戀行為,則堅持批判態度,主體體驗也多為懺悔并主動結束,欲望在愛情中尚未凸顯(見表2)。總體來看,這一時期的愛情仍主要處于低公開度的狀態,公開求愛被認為是可恥的,公開征婚多受非議(征婚多匿名)。 在此基礎上,對關鍵詞進行簡單的降維分類分析發現,20 世紀80 年代愛情紀實的關鍵詞主要落在自主性、穩定性、社會性與私密性四個維度中。

表2 20 世紀80 年代愛情紀實
綜合主導話語的敘事與愛情紀實的私人敘事,20 世紀80 年代的愛情是一種自主的社會主義現實愛,以自主性、社會性、穩定性和私密性為主要特征。 社會主義現實愛是指具有社會主義現實主義特征的愛情,社會主義現實主義源自蘇聯文化,強調藝術(文學、文化)的社會責任,反對為藝術而藝術,引申出“社會主義現實愛”則是強調愛情的社會性與高穩定性:這一時期的愛情強調“將個人情感體驗附于國家建設與愛國情感上”[8];同時,青年不僅僅將愛情追求作為一種個體性的情感體驗,而是自覺地賦予其社會穩定的意涵,以忠貞、責任為己任的傳統愛情觀繼續流行。 但青年并不是完全遵循傳統,基于一定的感情基礎進行自主選擇成為應有之義。 這一時期的主導敘事與個人敘事基本重合,主導敘事主要由國家的政治意識形態形塑,國家出于社會建設與解放思想的雙重考慮,既迎合了青年群體的文化傳統慣性,又滿足了青年群體在社會變化中的發展需求。
在改革開放初期的20 世紀80 年代,塑造親密關系的主導力量來自于國家政治,國家政治意識形態以及國家改革的力量滲透于親密關系中。
1. 國家建設與國家控制
20 世紀80 年代,市場力量尚未進入親密關系領域,國家的力量主導親密關系話語。 國家在非市場經濟狀態下為了促發展,仍進行著一定的經濟建設動員,通過宣傳建立愛情與國家建設、經濟建設之間的關系。青年們在處理婚戀問題時,不自覺地把對祖國建設的熱情與個體的愛情追求和婚姻生活聯系起來。
2. “蘇式”愛情模式影響
改革開放前,中國社會的思想與文化長期受蘇聯影響。 作家王蒙回憶說:“對于我——青春就是革命,就是愛情,就是文學,也就是蘇聯。 ”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青年愛情主要依靠“蘇式”愛情模式在運轉——即與愛國激情、事業理想相聯系的堅貞執著、真摯純情的模式。 改革開放初期,西方文化還未大舉進入國內,愛情規范在沒有受到外力沖擊的情況下慣性保持著“蘇式”特色。 同時,經濟發展的策略調整需要有穩定的社會環境作支撐,因為政治意識對人們審美與社會價值的慣性影響,此時的愛情是理想、忠貞與穩定的。 另外,國家還戰略性地以婦女與情感的解放帶動其他領域的解放,并借此抓牢話語權,因此,愛情在一定程度上得以回歸生活,增強了自主權與靈活性。
20 世紀90 年代的抽樣仍主要集中于中后期, 多種變革與沖擊的時代背景使得愛情觀主導話語與愛情紀實的特征以及兩者間的關系更為復雜和多元。
在這一時期,愛情觀的主導話語出現了分流:一方面,愛情期待被塑造為基于兩情相悅的揭露式(深知與了解)浪漫愛;另一方面,愛情又被賦予了理智性的期待。 同樣,在愛情與物質的關系上,愛情既被期待去物質化,又被期待以物質形式來表達。 這一時期愛情觀的主導話語中來源于國家政治、市場經濟與非本土文化等不同的力量展開了聯合與博弈,造成了主導話語層面存在矛盾與分歧(見表3)。

表3 20 世紀90 年代愛情觀主導話語
20 世紀90 年代,愛情紀實的核心領域與主題主要有婚戀選擇、擇偶與表達方式、戀愛經歷與心情、婚戀消費、感情危機以及婚外戀等方面。 結合主體體驗的內容可以發現,在婚戀選擇中,青年大大提高了對感情甚至是激情以及深入交流的關注;在擇偶與表達方式方面,公開度增加,青年開始敢于公開戀愛私密;而婚戀消費的增加、擴張與形成模式也反映了青年愛情中對物質的需求(見表4)。 除此以外,這一時期感情危機問題凸顯,雖然在80 年代時也存在婚外戀現象,但相關的主體經驗大不相同,80 年代婚外戀主角大多懺悔并主動結束,而發展至90 年代則多沉迷于婚外戀。 在此基礎上,對關鍵詞作簡單的降維分類分析發現,主要落在浪漫情感性、世俗性、弱穩定性與半公開性四個維度。

表4 20 世紀90 年代愛情紀實
綜合愛情主導話語與愛情紀實可以認為,90 年代的愛情是一種漸趨世俗的浪漫之愛, 主要特征是浪漫情感性、世俗性、弱穩定性與半公開性。 根據朱偉玨的總結,浪漫之愛是一種日常生活中并不存在,卻對現代社會產生重大影響的愛的形式;是在激情之愛基礎上,融入基督教道德價值理念之后形成的愛情理想形式。浪漫之愛雖然脫胎于激情之愛,但存在著本質區別。 在浪漫之愛中,一見鐘情不是性吸引,而是對另一個人人格的直覺把握,浪漫之愛被塑造為一種天長地久至死不渝的愛情。[9]90 年代的愛情確實彰顯著浪漫之愛的諸多特征,但是,浪漫之愛只是一種理想形式,由于其本質的不穩定性極易褪卻為激情愛,并與市場經濟有一種先天的親和性,因此浪漫之愛在后期發展中被經濟力量與其他思潮世俗化,物質成為表示浪漫愛與形成浪漫愛的基礎,激情與欲望也時常脫出浪漫之愛的范疇,從而呈現出混雜著世俗化、欲望化與弱穩定性的復雜浪漫愛圖景。
20 世紀90 年代,關于親密關系的主導敘事與私人敘事并非完全重合,主導敘事不僅具有私人敘事中異化的浪漫愛傾向,同樣具有去世俗化的傾向,這是因為這一時期塑造親密關系的主導話語中不僅有國家的政治意識,更有市場經濟的力量與非本土文化的力量。
在20 世紀90 年代,塑造親密關系的主導力量來自于市場經濟,市場經濟的意識與邏輯開始取代國家意識進入親密關系的領域。
1.“西式”愛情模式與大眾傳媒的聯合
進入20 世紀90 年代以后,我國對外開放的步伐逐步由沿海向內陸延伸。 在這樣的背景下,西方的浪漫愛觀念與性解放思潮通過港臺直入內地,全面滲透入青年思想。 同時,電視等大眾傳媒在這一時期迎來了春天,關于浪漫愛情的作品充斥青年的生活,浪漫愛作為一種話語開始泛濫,浪漫話語對人們尤其是青年的影響是巨大的,它生產一套關于浪漫愛的知識體系,引導青年產生對親密情感的需要。 而大眾傳媒基于自身的虛構性特點以及與商業市場的親和性,在浪漫愛的傳播異化過程中發揮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2.市場經濟的主導作用
自1992 年市場經濟路線確立之后,市場的力量迅速深入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 國家意識既有經濟發展的訴求也有社會穩定的訴求,國家在這一時期對親密關系話語的塑造雖然隨著經濟的發展有所變動,但始終堅持提倡去世俗化。 然而,市場經濟從誕生開始就自動自發地試圖取代國家意識在親密關系領域的話語主導地位,在市場經濟邏輯的潛移默化下,“浪漫愛一方面被構建成一種交往儀式的存在,這種交往儀式與消費符號緊密相連;另一方面它又被現實話語所排擠和消解,當代關于現實生活的話語主要體現的是個人宏大的消費欲望與有限的經濟能力之間的落差和不滿”。[10]
進入21 世紀,青年愛情進入了一個更為復雜的樣態,而《愛情婚姻家庭》雜志在進入新世紀后風格從紀實取向轉向抒情取向為研究帶來了困難,故而選擇繼續保持紀實取向的《戀愛婚姻家庭》雜志作為主要分析對象。 為了獲取當代社會的最新細節,本研究代表性地選擇了2013 年的雜志作為分析樣本。
根據統計,21 世紀初愛情觀的主導話語呈現出批判狀態,批判愛情中的流動化、欲望化與物質化的傾向(見表5)。青年期待愛情是建立在情感基礎上的嚴肅交往,呼吁增強交流溝通與信任,呼吁堅守道德和理智,而非是游戲式的曖昧與放縱、喜新厭舊;且強調愛情不是只尋求物質的經濟現象,物質并不能帶來愛情的幸福。 這是因為這一時期親密關系問題凸顯,國家意識與社會意識對此作出反饋式調整與反思,但這并沒有改變現實中愛情的生態。

表5 21 世紀初愛情觀主導話語
21 世紀初,愛情紀實的核心領域與主題主要包括動人愛情、愛情與事業、情場曖昧、愛情危機與情變、異地矛盾、婚外戀與一夜情、物質與愛情等方面。 結合主觀體驗內容可以看出,情場曖昧成為當下愛情生態的一種主流,愛情危機與情變頻發,青年自我剖析已習慣曖昧、常喜新厭舊以及發展多邊愛情關系,在愛情中穩定不再是常態,流動成為時尚;婚外戀與一夜情的高頻發生不僅成為社會事實,也成為一種愛情心態,主體的過度欲望化較少受到自我譴責;而愛情與物質的關系也變得更為直接,通過愛情獲得物質保障的行為已成為共識。除此以外,愛情與事業的關系表現為互相矛盾的現狀,這從側面反映了青年愛情中個人主義的膨脹。在此基礎上,對關鍵詞作簡單的降維分類分析發現,主要落在物質化、流動化、欲望化與公開化三個維度。

表6 21 世紀初愛情紀實
綜合關于親密關系的主導敘事與私人敘事的分析,21 世紀初的愛情是一種流動的“超市”愛,以物質化、流動化、欲望化與公開化為特征。 物欲的膨脹無疑是這一時期愛情最鮮明的特點之一,現階段中國青年的愛情觀念,嚴重受到“面包”的支配。 經濟與消費占據了這個親密關系的主導地位,也影響著愛情的一切行為準則。 愛情的物質化也在一定程度上導向了流動化,沈杰指出,親密關系的世俗化取向也給青年在面對愛的世界時增添了選擇上的許多不確定性,對于感受質量的至高無上的追求,以及對選擇自由的更加充分的擁有,使得以往的“從一而終”的模式逐漸失去了主導地位。 在這種狀態下,愛對于它的主體已不可能有固定感可言。[11]
自20 世紀90 年代末以后,中國社會進入了一個親密關系公開化、公共化的時代。 若承認私密性的公開化仍在用身體言說愛情的范疇,那么欲望化則很可能將身體與愛情分裂開來,欲望化在一定程度上逐漸分離著性愛與情愛。當代青年的愛情進入了一種“超市”型戀愛的模式。這一時期的主導敘事與私人敘事呈現一定的對立狀態,國家政治意識反饋式地介入公開敘事以期重塑親密關系的話語與體驗,但以消費主義和科技主導的另一套話語對私人敘事的深入影響仍在繼續。同時,由于國家經濟發展在一定程度上依賴于消費主義的刺激,因此對消費主義中的惡性邏輯侵入親密關系領域無能為力。
在改革開放日漸深入的21 世紀初,塑造親密關系的主導力量來自于消費主義與科技的發展。
1.消費主義革命與消費主義文化
20 世紀90 年代末,消費主義已經成為當代中國最重要的社會文化意識形態。 正如鮑曼所言親密關系是消費市場大肆入侵的場域。[12]居主導地位的消費生活模式鼓勵人們以消費對象的模式來評價他人,是否具有強大的消費能力躍居為評判標準之首。 同時,消費社會是一個豐裕的社會,需要制造人們的欲望來提高消費,而這些欲望往往不是真實需求,消費社會通過傳媒提高了人們的欲望點,增加了親密關系中的成本與經濟期望。 消費主義不在于采購率而在于淘汰率,當親密關系為愿望所引導,遵循的也會是購物模式,親密關系就像其他消費一樣可以是一次性的。 大眾消費文化鼓吹一種自我迷戀、自我疏離的個人主義,與傳統的自利主義相結合,形成了一種自我自私的個體主義,使得青年伴侶間難以妥協與寬容,嚴重破壞親密關系的穩定性。
追究親密關系公開化與欲望化的時代原因,也必須回到消費主義的性化邏輯上。 楊柳在對“性的消費主義”進行論述時曾總結過:“消費的性化營造了一個性無處不在的社會環境,也為性的消費化提供了刺激的欲求。 在現今社會性領域中,性實踐的消費屬性日益明顯地呈現在人們面前,性不僅是在私人空間中得到表達,同時也在公共空間中呈現。 ”[13]于此,親密性的公開化必然成為一種常態,親密性已經成為一種可被消費可用于炫耀的符號。 性的消費化將性愛與情愛剝離,親密性在一定程度上變成了一種欲望的消費行為。
2.科技時代的情感秩序
在快速流轉的科技時代,交通、通訊技術與網絡技術加速了親密關系的流動化。 吉登斯曾指出,現代交通與通訊將個體從時空中“脫域”,因此個體不受時空固定化與唯一化的局限,情感流動加速。 而網絡技術,尤其是現代社交工具再一次拓寬了男女交往的空間與可能,同時網絡社交的“即時連線與斷線”特質也使得青年渴望在各種層次的親密關系中,能夠即連即斷,保持沒有束縛的聯系。
青年親密關系的模式與特征在每個時代都有變化,通過對以上三個時期的縱向比較,發現核心的變化趨勢主要集中在親密關系中的情感程度、物質程度、穩定程度以及公開程度與欲望程度等四個方面。 在情感程度層面, 親密關系中的情感程度不斷增強,20 世紀80 年代的青年在親密關系中追求對國家與家庭的責任,個人的情感并不作為主要考慮標準;20 世紀90 年代,青年開始在親密關系中追求浪漫的情感,個人的情感開始成為親密關系的基礎;到了21 世紀初,親密關系中情感的重要程度出現悖論,感情在被越來越重視的同時也經常被其他條件所遮蔽而淪為“第二性”的因素,親密關系呈現出一種復雜的情感化傾向。 在物質程度層面,親密關系對物質的需求程度不斷增強,從20 世紀80 年代的去利益化到90 年代的世俗性及至21世紀初的物質性,呈現出物質化的趨勢。在穩定程度層面,親密關系的穩定程度不斷減弱,20 世紀80 年代的高穩定性到90 年代已逐漸式微,到了21 世紀初愛情展現出“漂浮”的流動態,其間的選擇度不斷提高,呈現出流動化的趨勢。 在公開程度與欲望程度層面上,從20 世紀80 年代的私密性與回避欲望,到90 年代的半公開化與展現欲望,直至到21 世紀初的公開化與過度欲望化,親密關系的公開化與欲望化不斷增強,呈現出公開化與欲望化趨勢。 這四維轉向共同體現出了一種“超市化”的轉向。
現代日常生活的“超市化”邏輯是鮑曼在論述人際紐帶時提出的概念,根據其論述可整合出以下特征:使購物計算化——一切都是明碼標價;使購物翻新化——如果商品不滿意隨時可以替換,并且常常在升級版的誘惑下丟棄良好的商品;使購物高度選擇化——超級市場物品的豐富性為顧客提供了高度的選擇空間;使購物欲望公開化——商品更多成為身份的象征或標簽。 這是一種高選擇度、高消費性、高公開度、高欲望度與低穩定度的模式,契合著轉型中青年親密關系情感化、物質化、流動化、公開化與欲望化的邏輯與特征。 當代青年的愛情日益體驗著超市模式帶來的新快感與新問題。 總而言之, 當代中國青年的親密關系正在經歷一種“超市化”的轉型。當然,“超市化”只是現在的一種趨勢,并非現在就已是主流或者將是未來的主流。在這樣的結構變化之下,當代青年情感上對于安全感與自由感的雙重追求形塑了現下的愛情生態。 當代青年在個體化進程中發展出強烈的為自己而活的欲望與慣習,追求自由變成一種本能,但同時又要面對轉型社會的不確定性與傳統倫理的缺失,孤獨感與不安全感與日俱增,極度渴求能夠帶來安全感的撫慰,這樣的悖論與消費主義邏輯相結合導致了今日愛情的復雜樣貌與混亂生態。 那么未來的取向如何? 又何以可能呢? 這并不要求青年復歸傳統模式,但需要青年學著放下自我,從消費主義的完全控制中抽身出來,回歸傳統修養和倫理。
[1]莎倫·布雷姆.親密關系[M].郭輝、肖斌譯.北京:人民郵電出版社,2005:5.
[2]吉登斯.親密關系的變革:現代社會中的性,愛和愛欲[M].陳永國、汪民安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1:6-12.
[3]烏爾里希·貝克、伊麗莎白·貝克—格恩斯海姆.個體化[M].李榮山等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34-35.
[4]鮑曼.液態之愛:論人際紐帶的脆弱[M].何定照、高瑟濡譯.臺北:商周出版社,2007:1-90.
[5]徐安琪.世紀之交中國人的愛情和婚姻[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7:106-107.
[6]閻云翔.私人生活的變革:一個中國村莊里的愛情,家庭和親密關系,1949-1999[M].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6:51-72.
[7]劉汶蓉.婚前性行為和同居觀念的現狀及影響因素:現代性解釋框架的經驗驗證[J].青年研究,2010(2):23-34.
[8]曾婷.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城市青年婚姻情感的變遷[D].廣西師范大學碩士論文,2005.
[9]朱偉玨.愛與親密關系:一種社會學的解讀[J].社會性學吧,2006:1-20.
[10]章瑤.消費社會女性情感話語的沖突和變遷[D].浙江大學碩士論文,2006:3.
[11]沈杰.中國社會轉型時期青年社會心理[J].北京青年政治學院學報,2005(3):9-10.
[12]Bauman,Z.Liquid Love: On the Frailty of Human Bonds[M].Cambridge:Polity Press,2003.
[13]楊柳.性的消費主義[M].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10: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