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在午后到達的這城。新疆時間兩點多,我穿著黑綢布及膝連衣裙,包著黑色的長頭巾,走在吾斯塘博依路上。天氣太熱,光腳穿著球鞋,膝蓋下面從小腿到腳踝都暴露在喀什的烈日下。這讓我看上去到底不像本地古麗了。
兩個戴棕色頭蓋的婦女向我們走來,雖然看不到臉,仍然感覺到她們長得驚人的睫毛在厚頭蓋下不安地眨動著。路邊修工地的兩個大叔終于發現了正在逢人就喊“亞合西木斯孜”的我,在壕溝里沖我齜牙一樂。我激動壞了,跑過去站在壕溝上和他們大聊特聊。所謂大聊特聊,也就是互相微笑,比手勢,但是沒關系,我們依然聊得非常好。過了好久,我們才終于把雙手交叉放在胸口,依依不舍地告別,告別之前又顛來倒去說了好多次“亞合西木斯孜”、“塞拉姆嘞空”以及“豁西”。
他們讓我想起8月和人民社的人去喀什疏勒出差,在鄉里看到的老人們。盡管那已經是女鄉長最拿得出手的示范鄉,代表們依然穿著內地農村已經少見的補丁衣服,破舊的藍色化纖褲子洗得發白。我對同伴多多說:這里就是高臺民居,維吾爾族民居保留最完整歷史也最古老的城區,生土壘成的房屋傳統來源于數百年前的喀喇汗王朝,你眼前看到的這些房屋大多有一兩百年歷史了。
現在我們是在真正的居民區里——下午4點的吾斯塘博依城就像沙漠中的海市蜃樓一樣曝曬在烈日下,炎熱安靜如即將消失的水滴。道路兩旁房屋陰影中守著馕攤或陶罐攤的老人在打盹。這些縱橫交錯的巷道美得就像一行行詩,不知寫到什么地方就突然決定戛然而止,再另起一行。遠遠地,我聽到孩子嬉戲的聲音,但是看不到他們藏身于旁邊的哪條街上。謎底揭曉,一個小女孩從左邊巷子的一戶人家跑出來,看到我吃了一驚,歪著頭打量半天,終于決定給我一大把糖果。
又回到大街上。我已經分不清是在恰薩城區還是在吾斯塘博依城區了,山重水復東繞西繞,居然繞到了一個人聲鼎沸的巴扎,街道兩邊都是賣東西的小販。而這個十字路口的中心偏右,就是一家看上去不錯的維餐館。我們走進去,發現里面除了我們之外沒一個漢人,所有人都放下筷子,毫不掩飾詫異。
說不害怕當然是假話——至少也有貿然闖入他人家中的尷尬。更尷尬的是菜單全是維語。招手叫來了服務員,小姑娘一臉茫然,和身邊幾個巴郎子商量了一會兒,飛奔著去叫老板。老板是個精瘦英俊的中年漢子,問我們“從哪里來”。我們說北京。他高興地說:“北京亞合西!08年我還去看過奧運!”
吃完離開時和老板道了“艾合麥特”和“豁西”,他正在門口忙著烤肉串和接待客人。沒過多久真的“豁西”了——我把相機忘在了人家店里,店里的巴郎子一邊大聲地喊著哎哎,一邊追出來。
始料未及的是偶遇了一場婚禮。年輕的新郎西裝革履地被一大群巴郎子舉在肩上,在月色下被抬進城里。景點門口停了許多好車,年輕人皆著盛裝,沒有鞭炮聲,只有十二木卡姆穿街過巷而來。我倆興奮地循聲而去,和許多小孩子一起在黑洞洞的街巷里奔跑著,尾隨到了婚禮的人家。從門口看,小小的院子里擠滿了面帶笑容的人們,雖然聽不懂也能看出他們是在互相道喜。
音樂漸漸靜下來,這城又恢復了矜持和含蓄。要離開時,在一處空曠地遇到了一群孩子。卷發的女孩約莫是姐姐,兩個男孩一大一小,我給他們拍了幾張照片,他們紛紛撲上來看。我把相機交給女孩,她學得很快,接過去迅速對我按了許多張,因為沒開閃光燈,出來大多是黑乎乎一片。就這樣她也已經很滿意了,捂著嘴笑個不停。
兩個弟弟不服氣。正在爭搶的白熱化階段,他們的父親從房子里出來了,連聲用維語制止他們,又用不大流利的漢語對我說:對不起,不要給他們玩。我說,沒關系。他一臉不安:不行啊,會弄壞的!
我猜想他也許在內地打過工,否則漢語不會這么好。他是一個客氣而緊張的年輕人,生怕3個孩子們給自己惹了窮禍。我卻無端地覺得抱歉起來:明明是我們這么晚還在別人家門口逡巡,打擾他們的生活。
相機終于被爸爸搶回來還給我了。3個孩子沮喪地縮成一團,咬著指頭看著我們。臨別時那個女孩無聲地向我揮了揮手。
維語問候語:“賽拉姆嘞空”意為“真主保佑您”,說時雙手交叉放在胸口最好,這是一句在整個伊斯蘭世界都可以通行無礙的超級護身符?!皝喓衔髂舅棺巍敝弊g過來就是“您好嗎?” “艾合麥特”是“謝謝”,“豁西”指干杯和再見。
在烏魯木齊或喀什的巴扎上都有好看的英吉沙小刀售賣,但是無法隨身攜帶,想帶回去只能郵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