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這是中國最高明的哲學家老子2600年前對世界和人生規律的睿智觀察,意謂幸福和痛苦是一對孿生兄弟,相生相伴。
這句格言,一般的平民子弟也許難以體會。蘇軾有一首不甚流傳的詩說:惟愿吾兒愚且魯,無災無病到公卿。看看,達觀豪邁如蘇軾,仍然不能免俗。普通讀書人,有的喜歡掉書袋:有書即富貴,無事小神仙。回顧中國歷史,如大鐘擺一般左右動蕩搖晃,生于其間,確實容易發出類似感慨。不管怎樣,追求和向往富貴人生,是多數中國人的共性。
“富貴”二字聯用,是中國人喜歡讀雙音字的習慣使然。子曰: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那是因為他是圣人孔子。真實的中國歷史,“貴”往往在“富”前面。即使再有錢,有錢到富可敵國,商人在中國歷史上的政治地位也都不高。“士農工商”,商人排名往往靠后。這幾乎是中國商人的宿命,自古已然。
這種狀況,今天也未必就少見。本刊記者曾到某合資汽車企業采訪,這家企業的年銷售額已過千億元人民幣,僅稅收就達130多億。按理,這樣的企業無論在哪落腳,都應被地方政府奉為上賓。但公司大門的LED滾動屏幕上,正赫然寫著“熱烈歡迎國家某某總局某某司某某處某處長蒞臨檢查工作”。一個小官到地方視察就有如此官威,于此可見。
央企的下屬公司,企業負責人尚且如此小心,民營企業家的生存狀況,更是可想而知。
從這個層面來說,在今天的中國,保護企業家、呼喚企業家精神,有其深刻的時代必然性。十余年來為企業家鼓與呼用力最勤的經濟學家張維迎,有過一句精煉概括:中國經濟的未來,要靠企業家精神。他還說:任何經濟增長都來自于企業家精神的發揮,都來自企業家的創業與創新。
回到本期雜志的封面主題“創二代”。本刊要向這些新一代企業家致意。在中國終于結束閉關鎖國、政府放棄了全權控制經濟和社會的保守政策后,近40年時間,在一個相當于歐洲的國土面積和人口規模的統一市場里,勤勞的中國人已經創造出令人眩目的天量級財富。今天北上廣深的繁華程度,成都、武漢、寧波、蘇州等大城市、數百個二三線區域中心城市的興盛程度,民間社會所發明出的享樂和奢華程度,也是中國前代所無。身為第一代成功企業家的后裔,庸俗地說,他們本來可以更自由、更無拘無束、沒有責任感也不需要責任感地度過一生。精妙的文化和藝術,往往在安逸閑適的環境里找到土壤;花花公子式的生活方式,對社會整體而言,一定程度上不是貶義。而他們,選擇的是離開溫床、挑戰生命。
和平環境下,人類往往高估自己的忍耐力和意志力。本刊記者采訪過臺灣企業家蔣友柏,蔣介石曾孫,蔣經國孫子,在最嚴格定義下,他也是令人羨慕的“太子”,從小錦衣玉食,出入保鏢隨扈。在祖父離世前,11歲的他完全不知人世稼穡艱難。直到成年后返回臺灣,在這個反對蔣氏家族統治歷史已成風潮的既熟悉又陌生的環境下創業,他才真正開始面對人生的真相。這種顛覆一切、黑白翻轉的從頭再來,對他的沖擊和影響,其殘酷和折磨程度非我們所能想象。
本期所描寫的這些創二代企業家,當他們脫下“富二代”的華服、一定程度上脫離父親的保護、投身一個全新環境和領域時,這種進退得失的估量,對他們心理的挑戰本質上和蔣友柏無異。
這是生于富貴家庭者的宿命:挑戰父輩,你要付出同樣的努力,還要具備更好的運氣;順應命運,固然衣食無憂,但永遠擺脫不了父權的陰影。
西諺云: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好運,不會一直青睞未做好準備者。祝他們成功!
最后,也要向如李嘉誠這般精心培養后代的父親致敬,當李澤鉅兄弟還年幼時,李嘉誠就帶他們參加工作會議,歷經各種崗位、各個環節的磨練。這不是為家族企業無原則地唱贊歌,李嘉誠先生的做法,是對以勞動獲得財富、重視家庭教育等觀念的具體實踐。
這也是我們聽到朱鼎健先生20年勤勉工作、熟悉家族生意的每一個環節,終于接班,還不忘對開門服務的掃地工道謝的感受。當我們談論世界、談論人時,不要忘了,世界上的每個人都是由家庭塑造出來。企業的成功,是人的成功,也是家庭教育的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