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諺云,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可見思考是件不太討好的事。尤其是重利輕義的現代社會,人們往往勇于發聲,卻懶于思考,除非它帶來實際利益,比如商場算計與官場權謀,否則就不肯絞動腦汁。不假思索的從眾與盲目認同,仿佛已成習慣。當然并非人人如此,社會再浮躁再功利,也總有一些善于也樂于獨立思考之人,比如我的朋友盧年初,就花費了大量業余時間,對自己的人生分三段進行了充分的回味、透徹的審視和深層次的思考,并付諸文字,寫出了《思考者三部曲》(之一《舊事》、之二《帷幄》、之三《水墨》,中國青年出版社2010年7月出版)。
思想之光照進現實,我們會發現什么?不會觸目驚心,也沒有驚世駭俗,這樣的審美期待,只會落空于懷。但當你跟隨作者的筆觸,穿越了他的人生之后,你便會突破庸常生活的忽略與遮蔽,從平淡無奇中體味到人情世故的美妙與微妙、詩情與哲理、律動與韻味。
或許由于有著共同的鄉村生活經歷的緣故,《舊事》引發了我最大的共鳴,更為巧合的是,十四歲那年,我跟著一幫割稻客,到過他所描述的故鄉,洞庭湖邊那個叫滄港的地方。《舊事》不舊,它的人物鮮活地走動在田野湖汊,鄉音與檐下的燕子共呢喃,椿香、汗香與泥香同氤氳,鄉情的溫馨與少年的憂傷從字里行間彌漫而出。有故鄉的人是幸運的———我以為,在城市成長的人是沒有故鄉的———他自小就從鄉村事物那里得到身體與心靈的雙重滋養,村莊帶著他走上人生之路,而當他企圖掙脫羈絆去往城市時,就如作者所說,又不由自主地“帶著村莊上路”了。故鄉就是我們的心靈胞衣,一旦擁有就是永恒,無論我們走到哪里,時間的剪刀再鋒利,也無法剪斷那根無形的精神臍帶。而當我們跋涉人生很久很遠之后,像作者一樣回望故鄉時,又會發現此故鄉已不是彼故鄉,故鄉和我們都在成長。
作者從泥土出發,自故鄉啟程,經千回百轉而抵達城市,且成了一個官員,于是就有了《帷幄》,有了他對機關生涯的真切觀照。他的心思是細密的,眼光是獨到的,筆觸是細致入微、惟妙惟肖的,他洞悉著官場的種種奧妙,卻不是一味地批判,而是從人性的角度去體味與描摹,并從種種人生尷尬中發現善與美的因素。從辦公室的灰色場景中找到詩情與畫意,把一本官場題材的散文寫得有聲有色、有滋有味,這是他的本事,而他也不忌諱自己也在成長中適應著環境。但是,有所變也有所不變,他堅持著內心的一定之規。外圓內方,這似乎是他為人也是為文的風格。
而《水墨》,是寫教育的。作者當過老師,現在也是地方教育部門的領導者,對基層教育界的人事情狀了然于心,寫來也得心應手,意趣盎然。體制弊端,個性局限,生存困惑,精神窘境,在犀利的觀察與平靜的描繪下纖毫畢現,生活的戲劇與眾生相次遞展演如在眼前,令人感嘆為人師表之不易,辦好教育之艱難。作者的態度是溫和與憐惜的,他的思考也是善意與貼切的,他以他的擅長,從教書人的日常生活中發掘詩意;他以他的細心,擦亮世俗中的本真,充分揮發人生況味,因而他的文字,也閃爍出縷縷人性的光輝。
縱觀《思考者三部曲》,盧年初始終以清澈平和的目光看待世界,以縝密的心態思考事物,以樸實老到的筆調敘述人生。他以理性思辨為經,詩性表達為緯,編織創造了一個獨具特色的藝術境界。他的思考與寫作,讓他的生命體驗得到了升華。我思故我在,我思故我豐富,所以管它上帝笑不笑,思索總是少不得的。如果說,生命的長短只能由上帝或命運內定的話,那么精神的邊界,卻是可以由我們自己來劃定的,而劃定的方式,便是思考與創造,思考有多深,創造有多豐,我們的精神領域就有多寬廣———這也是盧年初的思考帶給我的思考。
(思考者三部曲:《舊事》《帷幄》《水墨》,盧年初著,2010年7月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