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貓王子大概是已到中年。人到中年發福,脖梗子后面往往隆起幾條肉,形成幾道溝,尤其是那些飽食終日的高官巨賈。白貓的脖子上也隱隱然有了兩三道肉溝的痕跡。它腹上的長毛脫落了。眉頭深鎖,上面有直豎的皺紋三數條,抹也抹不平,難道是有什么心事不成?
它比從前懶了。從前一根繩子,一個線團,可以引它鼠步蛇行,可以誘它翻筋斗豎蜻蜓,玩好半天,直到它疲勞而止。拋一個乒乓球給它,它會抱著球翻滾,它會和你對打一陣,非球滾到沙發底下去不肯罷休。它還喜歡玩捕風捉影的游戲,如果一個衣架之類的東西,在燈光下搖晃,墻上便顯出一個活動的影子,這時候白貓便竄向墻邊,跳起好幾尺高,去捕捉那個影子。
如今情況不同了。繩子線團不復引起它的興趣。乒乓球還是喜歡,但是要它跑幾步路去撿球,它就覺得犯不著,必須把球送到它的跟前,它才肯舉爪一擊,就好像打高爾夫的大人先生們必須攜帶球童或是乘坐小型機車才肯于一切安排妥帖之后揮棒一擊。捕風捉影的事它不再屑為。
哪有貓兒不愛腥的?鍋里的魚剛煮熟,揭開鍋蓋,魚香四溢,白貓會從樓上直奔而來,但是它蹲在一旁,并不垂涎三尺,也不湊上前來做出迫不及待的樣子。它靜靜地等著我摘刺去骨,一湯一魚,不冷不熱,送到它的嘴邊,然后它慢條斯理地進餐。它有吃相,它從盤中近處吃起,徐徐蠶食,它不挑挑揀揀。它吃完魚,喝湯;喝完湯,洗臉;洗完臉,倒頭大睡。它只要吃魚,沙丁魚、鰱魚,天天吃也不膩。
白貓王子喜歡孤獨。能不打擾它最好不要打擾它,讓它享受那份孤獨。有時候它又好像不甘寂寞,我正在伏案爬格,它會颼一下子躥上書桌,不偏不倚地趴在我的稿紙上,我只好暫停工作。我隨后想到兩全的辦法,在書桌上給它備一份鋪墊,它居然了解我的用意。從此我可以一面拍撫著它,一面寫我的稿。我知道,它不是有意來陪伴我,它是要我陪伴它。有時候我一站起身,走到書架去取書,它立刻就從桌上跳下占據我的座椅,安然睡去。它可以在我椅上睡六七個小時,我由它高臥。
三月三十日是白貓王子7歲的生日,菁清(梁實秋第二任妻子)給它預備了一份禮物——市場買菜用的車子,打算在天氣晴朗惠風和暢的時候把它放在車里推著它在街上走走。這樣,它總算是于“食有魚”之外還“出有車”了。
(選自《梁實秋文集》,有刪節)
寫作借鑒
讀罷全文,白貓形象呼之欲出。寫動物,本文有兩點值得借鑒:一是用“情”觀察。白貓和“我”相處7年,愛貓之人怎能不熟悉它的舉手投足?可見生活中的觀察積累是寫作的基礎。二是用“情”描寫。文中“我”喂貓吃魚,一個“等”,一個“送”;“我”伏案爬格,白貓陪伴在旁,足見人貓情深。可見對動物作人格化的描寫,方能情趣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