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河北省博物館新館的《北朝壁畫》展廳,那尊北齊高洋帝陵出土的大門吏俑(亦稱大文吏俑),面相豐滿圓潤,目光柔和,鼻梁高挺,雙唇緊閉,神采奕奕,頗引人注目。許多觀眾在它面前駐足,或認真端詳,或仔細品味,對它贊嘆不已。臨走前,還不忘與它合影留念。
但是沒有多少人知道,它進入展柜前是何等的模樣。
1989年,我曾參加過高洋帝陵壁畫的揭取工作。那時,我只是個二十出頭的毛頭小子,一直癡迷繪畫和書法,關注的也只是那墓道兩側滿壁風動的壁畫,對大門吏俑沒有絲毫的印象。
后來,在河北省文物研究所文物庫房的大柱子后面我遇見了它,更確切地說,是遇見了它的身體。它的身體緊靠柱子,保管員可能是出于安全考慮,用繩子將它和柱子輕輕地綁在一起,卻不見頸部和頭部。
從它身上的粘接痕跡和密密麻麻填補的石膏來看,它曾慘遭不幸。胸部以上被毀壞,殘缺不全,右側的高頭履不翼而飛,后來,又被精心修復過。修復非常到位,只是沒有將添補的白色石膏補色?;蛟S是時間久的原因,右側修補的高頭履再次脫落。
不幸中的萬幸,它的臉保留下來了,使我們還能看到它的容顏。它右耳缺失,但左耳尚存,和面部一起用紙包裹著放在地上。
保管員告訴我,這件大門吏俑進庫房時就是這個樣子,頭部僅剩下面部,也沒有脖子,沒辦法完全復原,因此也無法與身體連接,只能身首分離存放。
之后,我曾數次看到它。只要有時間,我就會打開紙包,雙手捧起它,調整角度,在合適的光線下,好好地看上一陣子。
它身高約142厘米,與同墓葬中身高約30厘米左右的1800余件陶俑相比,無疑是個“巨無霸”。但它并不是獨一無二的,和它身高長相幾乎相同的大門吏俑還有一件。它們曾在幽暗的墓室里一起陪伴著高洋皇帝,歷經1400多年,后來,又一起重見天日了。
它們是一對患難的兄弟,只是它,不知是在哪一次盜墓賊光顧高洋墓室時,遭受了毒手,胸部以上被砸爛了,殘廢了。而它的兄弟有幸逃過一劫,得以完整地保存。從此,它們的命運變得不同了。
那件完整的大門吏俑進了京城,收藏在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里。因其完整和制作精美,同時,又是我國迄今所發現的魏晉南北朝時期出土的最大陶俑,所以,曾作為國寶多次到世界各地展出,獲得過無數的贊美聲。而它卻遭受冷落,深藏庫房,很少有人注意它。
雖然頭部殘缺,但仍能讓人感到它的俊美。面部刻畫非常精彩,足以讓人眼前一亮。所以,這次《北朝壁畫》需要用高洋帝陵出土的陶俑作為點綴時,我首先想到了它,選擇了它。
為了能讓觀眾看到一個完整的大門吏俑形象,我們從河北省文物研究所請來了修復專家劉君龍對它進行修復。劉君龍是位修復高手,做事踏實、細心,河北省文研所最近一批出國展覽的瓷器便是由他修復的。他和我有多年的交情,又是老鄉,所以說話也很隨便。
劉君龍反復觀察了大門吏俑的面部后,和我說:他平時主要修陶瓷器,比如那些盆盆罐罐,造型相對簡單,肯定沒問題。但是,像大門吏俑造型這么復雜的他沒弄過,而我們要求的時間又這么緊,心里很沒底,擔心達不到河北省博物館展覽的要求。他知道我是學美術的,所以,希望我能和他一起合作完成。
我們在展廳支起了臨時工作臺,他很熟練地用橡皮泥翻模,灌石膏,再粘接,把它右側的高頭履修好了。修復頭部時,我和他參照那件完整的大門吏俑的線圖和照片,補了頭部和脖子部位的石膏后,我參照線圖,對頭部造型進行了精雕細刻,也順利完成。
在補它右側的耳朵時,劉君龍發現,耳朵不能再用翻模的方式解決了,因為將它左側的耳朵翻模后,制作出來的耳朵,安裝在右側,耳朵就朝后了。于是,我從家里拿了膠泥和泥塑刀,參照大門吏俑的左耳,捏出了右耳。之后,他用蜂蠟將我捏的右耳翻模,灌石膏,再粘接,完成了右耳的修復。我的助手張騫和賈叢菲對新修補的石膏,參照面部的顏色進行了補色。
當頭部和身體安裝在一起時,我感到大門吏俑又重新獲得了生命。它在燈光的照耀下,煥發了青春和活力。從它的面部表情來看,好像在為自己的重生而欣喜。
(責編:郭文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