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為嘉州名中醫,我坐診四十年來,幾乎沒有發生過醫患糾紛,不過,有一次,卻有患者要告我,叫我賠錢。
那是2008年,嘉州下了第一場雪,我的診室助手早早就開了空調,很多病人沒有心情欣賞窗外難得一見的風景,他們都苦著臉,眼巴巴地等我去看病。
我繞過長長的病患隊伍,走進溫暖的診室內。
我開始望聞問切,開始根據患者的病情或開藥方,或開檢查單,或者直接開住院單。
幾十年都是這么過來的。
正看著病,一個中年人推著輪椅強行擠進來了。輪椅上坐著一個面色如紙,行將就木的老者,年紀至少在八十歲以上。
很多守規矩的患者,都要求他們排隊。
那中年人擠到我面前,說:“湯專家,我爹不行了,我墓地和骨灰盒都給他準備好了,但他就是不甘心,非要叫我把他弄到你這兒來看看。麻煩你優先開點藥,了卻一下他看名醫的心愿,他這病很多大醫院都束手無策,胃癌晚期,大面積擴散,相信湯專家再牛也不是什么病都能治的。”
這中年人的話里藏著刺兒的,閱人無數的我,豈能不知道他心中的小九九,他想叫他老爹在家中等死,他不想醫了;他也沒把我當回事,他暗示我敷衍一下他老爹就行了。
我是湯專家,雖然這年頭專家都成了貶義詞的“磚”家了,但我的稱呼是貨真價實的,不用加石頭。我同意了他插隊的要求,因為那老頭的氣色的確不好,似乎隨時都有可能倒下去。
我安撫別的病人:“這位老人家的確非常嚴重,希望大家能夠禮讓,我先給他看了,大家再按秩序來。”
雖然很多病人還是有些不情愿,但也不敢公開唱反調。
我仔細檢查了一下這位患者,發現他的癌癥雖然進入晚期了,但還不至于馬上死亡,服用我專攻胃癌的藥物后,完全可以再活五年以上。
我沒有說出來,畢竟醫生不能隨便向病人作出承諾,個體生命還是千差萬別的,同樣的藥,有的人能治斷根,有的人卻只能緩解一時。
我很快開好了藥方,對那中年人說:“抓藥后拿回去慢慢煎,讓你老爹先吃半個月看看效果如何,如果癥狀緩解了,你再到我這兒來開藥。”
那中年人說:“行,死馬當活馬醫。”
他走了,我繼續看病。
半月后,中年人怒氣沖沖地來了。
他沒有推他老爹來,我心里格登一下,看來,我的判斷失誤了,老人家沒能活到今天。
“湯醫生,我要告你。你給我爹開的是他娘啥子藥,老爹居然跑出去跳壩壩舞了,看樣子,這一兩年之內,他都死不了的。”
我有些驚訝,這樣的病人家屬我還是第一次遇到。不過,回過神來后,我還是有些開心,以為這個患者家屬想玩點新鮮的,在用開玩笑的口吻給我做廣告,好為他插隊開藥,撈點彩頭。
我也笑著回敬他:“這就好,我再給他開幾道藥,等他徹底好了后,你再去媒體上登廣告,告我把你父親的胃癌治好了吧。”
沒想,那中年人的臉上沒有半絲開玩笑的意思,他大吼道:“我說的是真的,誰他娘給你做廣告了。我花了十多萬買的墓地,合同上說得很清楚,為了節約土地資源,如果三年之內沒有人埋進去,對方就要無償收回,你說,這十多萬元,我豈不打水漂了?你怎么著也得賠我一半吧?”
我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也覺得這個理由實在有些荒唐,果真大千世界,無奇不有!這中年人已老大不小了,一點孝心都沒有,治好了他的老爹,他不僅不感恩,反而還要恩將仇報,巴不得他老爹馬上就死,這都什么玩意兒嘛?
我說:“好吧,既然是這個道道,你去告我吧,若法院讓我賠你,我肯定賠。”
那人當真去了法院,但很快就讓法官給罵了回來。而且,法官也對他作出了口頭判決,叫他向我賠禮道歉,并繼續開藥給老人治病,若虐待老人,不給老人治療造成意外的話,法院還將重判他,把他送進監獄。
那中年人這才意識到他的行為有些過火了。
他又一次找到我的診室。
雖然有些不情愿,但他還是給我說了好話,并給他老爹又開了幾道藥。
“湯醫生,我要告你。你給我爹開的是他娘啥子藥,老爹居然跑出去跳壩壩舞了,看樣子,這一兩年之內,他都死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