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沒有強大的內心不會有溫潤如玉的性情,沒有豁達的天性就沒有謙謙君子的風度。
他喜歡這城市的三面環山,一水橫陳;喜歡它處處有典故,處處有底蘊;喜歡它既有古樸幽靜的情致,又有現代生活的便捷。
八九十年代錄像廳風靡一時,《英雄本色》里周潤發飾演的“小馬哥”是我們的偶像。事隔十多年,在鎮江,我卻結識了另一個“馬哥”。彼“小馬哥”在熒幕上開槍掃倒一片,此“馬哥”卻在醫院里治病救人。
馬哥的經歷平凡卻不平淡。1998年本科畢業,他在河南老家一所醫學院校當了六年老師。學校建在臥龍崗上,與諸葛亮的茅廬毗鄰。《空城計》中唱道:“我本是臥龍崗上散淡的人”,那幾年的馬哥也是逍遙自在一書生。有課上課,沒課的時候,帶一本書四處閑走,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
但那狀態注定不能恒久,因為學的是臨床,又因為有時間,2004年他去北京中醫藥大學上了三年研究生。二次畢業,原是要留北京的,誰知那年4月他到南京看望弟弟,無意中得知鎮江這邊招人,便抱著試試看的心態過來應聘,一下子被人家看上了。有感于江南小城的優雅,有感于大都市經濟負擔的沉重,他決定留在鎮江。那一年,他34歲。
馬哥看病有他獨特的一套“理論”。譬如他說:“醫者父母心從哪里來呢?因為理解,所以悲憫,因為悲憫,所以仁慈?!边@話聽著有些禪意,是紅塵中的“清涼境界”。但對馬哥來說,佛道于他,只是補充。在他的思想背景里,儒家才是正統。明乎此,就不難明白他的座右銘是“人應竭盡所能,直到命運宣判”。
因有如此境界支撐,他診病治人足夠細致與耐心,也有足夠的毅力和堅持。也因此,他和他的病人常常超越了一般的醫患關系。
曾經,他用兩年時間跟蹤治療,使一個得了紅斑狼瘡的先生痊愈。六年來,那人每年必來看他,其親眷、老鄉有什么皮膚方面的問題都是先向他咨詢。有一次,那人還拿木桶裝了一只很大的烏龜送他,說是親手抓的,純野生的。馬哥推辭未果,結果這幸運的水族在金山湖里被放生了。
又有一位老太太,得了帶狀皰疹,極痛時甚至以頭撞墻。馬哥每天去她家看望幾次,觀察療效,隨時調整,順便也帶去精神上的慰藉。老人康復后,其全家感激萬分,送來了一面錦旗。這是馬哥到鎮江后收到的第一面錦旗。拿著很輕,卻又沉甸甸的。
有位學生從蘇北坐火車去浙江實習,在車上發熱、腹痛,全身風團,不得已在鎮江下車看急診。當時他沒錢也沒熟人。馬哥參加會診,決定收他住院。那學生昏迷了整整兩天,幸而救治及時,最終有驚無險。出院后,學生的家人遠道趕來,補了醫藥費,千恩萬謝,馬哥只是微笑。
工作以來,馬哥每年要看一萬多病人,到現在少說有六萬人了。
醫院里的故事固然精彩,工作之外他從文學中得到另一種愉快。某天我收到馬哥的手機消息,像散文又像詩,若斷若續,頗有韻味,大意是:“黃昏,微雨,攜傘外出。經西津渡,小游,踩青石板,觀舊民居。偶遇一老書店,得書二冊,一為楊絳《我們仨》,一為梁曉生小說。返寓所讀之,平靜且充實?!焙唭魶_淡,像周作人的日記。
有一陣馬哥似乎有些迷茫,房子買不起,愛人在外地,年齡不小但限于條件暫不能要孩子……但他骨子里是堅毅樂觀的。沒有強大的內心不會有溫潤如玉的性情,沒有豁達的天性就沒有謙謙君子的風度。一些小困難、小挫折仿佛是命運的試煉和磨練,是苦盡甘來前的短暫前奏。果然,一兩年工夫,他有了新居,愛人調過來工作了,可愛的女兒隨之降臨人間。
作為一個外地人,他對鎮江倒很有歸屬感,閑暇常去南山、焦山或江邊走走。他喜歡這城市的三面環山,一水橫陳;喜歡它處處有典故,處處有底蘊;喜歡它既有古樸幽靜的情致,又有現代生活的便捷。這一點,與我相同。
2009年圣誕,我們兩個“外來移民”相約吃火鍋,結束后他叫我先走,他獨在大潤發旁邊的藥房里津津有味地看藥。臨行一瞥,我在藥房外見他隔著玻璃柜臺,彎下腰,一格格地欣賞,辨別,比較。那么沉醉,那么安逸,那么滿足,有無與倫比的莊嚴的喜悅,有金粉金沙的寧靜的輝煌。一個人一生中找到這樣一份寄托,無論如何應算幸福的吧。
在他的思想背景里,儒家才是正統。明乎此,就不難明白他的座右銘是“人應竭盡所能,直到命運宣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