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意的房子

楊中杰有一套房子，這房子是他多年前買下來的。那時候，楊中杰父母剛剛病逝，留給他一筆不多不少的遺產，他就買了這套房子，三室兩廳，雖不是新房，但絕對是寸金寸房。

楊中杰剛剛買下這套房子時，附近還是空蕩蕩的。但近幾年來，市里招商引資，在周圍蓋起了購物中心、娛樂中心，房價一下子到了令人望而卻步的地步。

最近，楊中杰失業了，他打算賣掉房子，然后拿錢去開一家小公司。可女友聽說他要賣房后，堅決反對。楊中杰只好打消了念頭。

既然房子不能賣，楊中杰只能想其他辦法。幾天后，他終于想到了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把房子租出去，這樣既不得罪女友，又能利用房子賺錢，還能平攤水電費，何樂而不為呢？

楊中杰跑到離家最近的中介所，中介所很快就為他找到了一個合適的房客。這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小伙子，名叫劉文濤，外表老實而規矩。兩個人彼此都很滿意。劉文濤就成了楊中杰的房客。

劉文濤住客房，楊中杰住主臥室。兩個房間中間還隔著一間客房，多年來，這間客房被楊中杰充當雜物房。以前的房東是個老頭。楊中杰剛剛買下房子時，老頭告訴他，這房間以前是他女兒和女婿住的。不知道怎么回事，楊中杰不大喜歡這房間，就充當了雜物房。

收到第一筆租金后，楊中杰有些激動，他給女友打了個電話，請女友吃飯。

晚上，楊中杰和女友吃飯到深夜，才一個人慢悠悠地向家中走去。他一路哼著歌，上了樓梯，打開家門時才想起了劉文濤。劉文濤應該睡了吧？于是，他躡手躡腳地穿過客廳，向自己的臥室走去。

經過劉文濤的房間時，楊中杰發現房門微微開著，里面亮著燈，床上卻沒有人。

楊中杰正在狐疑，不經意間望了一眼雜物房，只見在雜物房的盡頭，有一個人呆呆地站在陽臺上，正是劉文濤！大晚上的，他跑到雜物房里發什么愣呢？

楊中杰喊了一聲：“劉文濤！”

劉文濤慌忙跑了出來，說：“楊哥，你回來了？早點休息吧?！闭f著，他飛快地跑回房間，來到門口時，忍不住又回頭望了一眼雜物房，神情匪夷所思。

很快，楊中杰和劉文濤混熟了。有一天，兩人晚上喝酒聊天，楊中杰問劉文濤：“你現在做什么工作??？”

劉文濤嘆了口氣：“像我們這樣的，還能做什么工作？就是干個體力活?！?/p>

兩個人推杯換盞，又喝了幾杯酒，天南海北地聊了一通。突然，劉文濤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楊中杰，看得楊中杰渾身不舒服。

楊中杰避開了劉文濤的眼睛，視線落在了劉文濤白嫩的手上，隨口問道：“對了，那天你大晚上的跑進雜物房里干什么啊？”

劉文濤猛地打了個哆嗦，僵硬地笑道：“沒……沒什么，隨便看一看?！?/p>

兩人又灌了幾杯酒，劉文濤悄悄問楊中杰：“楊哥，有個事我一直想問你，這房子是你家的祖屋嗎？”

楊中杰如實說：“我買的是二手房，以前的房東是個老頭。你打聽這個做什么？”

劉文濤笑了一下，說：“沒什么，隨便問問?！?/p>

這天晚上，楊中杰有些醉了，躺在床上不到五分鐘，就昏沉沉地睡著了?？蛇^了一會兒，他又睜開了眼睛。他聽到了一些奇怪的聲音：有火車汽笛的響聲，有人們說話的雜亂聲，還有小販叫賣茶葉蛋的聲音……最后，是火車“咣當咣當”開動的聲音……

但是，楊中杰太困了，他只是稍稍睜了一下眼睛，就又睡著了，一覺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楊中杰醒來后，劉文濤已經去上班了。他一個人來到衛生間，洗了把臉，冰冷的涼水刺激著他的神經?；秀敝g，他想起了昨晚那些古怪的聲響，那多半是火車站的聲音。可是，火車站遠在市郊的外環路上，無論如何，聲音不可能傳到這里來。

不過，楊中杰也沒多想，也許是自己做夢了吧。

洗漱完畢，楊中杰決定去人才市場碰碰運氣。

楊中杰來到人才市場，一晃就到了下午。他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就掏出手機給女友打電話，過了很久電話才接通，女友劈頭蓋臉就是一句：“楊中杰，你找到工作了嗎？”

楊中杰的女友是市曲藝團里唱大鼓的，長得很漂亮，也很難伺候。

楊中杰唯唯諾諾地說：“親愛的，晚上有事嗎……”話未說完就卡殼了，他聽到電話里傳出了一個男人的聲音，一閃而過，他頓時警惕起來，“剛才是誰在說話？”

女友茫然地說：“你什么意思？”

楊中杰有些急了：“我明明聽到有男人的聲音！”

女友不屑地冷笑，在電話里喊：“喂！你過來和這個疑心病說句話。”

很快，電話里就傳出了一個女人的聲音：“喂，是楊中杰嗎？我是小婷?！?/p>

楊中杰的心這才落回了肚子里，他認識小婷，是女友的閨中密友，看來真的是自己聽錯了。寒暄了幾句，小婷便把電話還給了女友。對楊中杰的不信任，女友顯然很生氣。

楊中杰不停地賠不是：“晚上，我請你吃飯，你最愛吃的涮鍋子好不好？”

楊中杰回家時，天早就黑下來了。走進小區，他抬起頭看，家里的窗戶黑著燈，劉文濤應該睡了吧。

楊中杰心煩意亂地上了樓梯，打開大門時，他突然愣住了：他又一次聽到了那些聲音！

這一次，是真真切切地聽到了。

楊中杰猛吸了一口涼氣，躡手躡腳地向客廳走去。來到客廳，他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雜物房那黑洞洞的門洞里，聲音就是從里面傳出來的！

楊中杰站在房門口，小心翼翼地向里面望去：只見在陽臺上，一個人站在那里紋絲不動，又是劉文濤！

楊中杰皺起了眉頭。這時候，聲音突然有了變化。

依然是火車站的聲音。好像是人們熙熙攘攘地擠在車廂里，接著是火車開動的聲音，再然后，車廂里安靜了許久，偶爾傳來人們竊竊私語的悄悄話，還有風從窗口吹進來的聲音……

楊中杰越聽越頭大，這些聲音盤旋在屋子里，讓人有身臨其境的感覺。關鍵是，聲音是從哪里來的呢？此時，夜色已深，窗外的馬路上都是靜悄悄的。

楊中杰猶豫了一下，決定走進去看一看。他一步一頓地走進雜物房，輕輕地叫了一聲“劉文濤”。

劉文濤沒有回答，仍舊紋絲不動地站在那里。

楊中杰只好繼續走過去。這時候，回蕩在屋里的聲音突然變了，“嘣”的一聲巨響，像是有什么東西爆炸了。他嚇了一跳，下意識地蹲在了地上。緊接著，是人們的哭喊聲：有男人大叫，有女人哭訴，有嬰兒哇哇大哭，亂作一團……他再也受不了了，鼓足勇氣大喊一聲“劉文濤”！

這聲大喊像是按了開關似的，一下子熄滅了一切，聲音戛然而止。與此同時，劉文濤“撲通”一聲倒在了陽臺上。

楊中杰愣了一下，飛快地跑過去，把劉文濤抱出了陽臺。

來到客廳，劉文濤才緩緩地睜開了眼睛。他馬上飛快地跑到雜物房前，一把關上了房門。

楊中杰很不解，問：“你這是怎么了？”

劉文濤壓低聲音說：“這房間不干凈！”

這句話一下子就戳進了楊中杰心里，他打了個冷戰，問：“這房間怎么不干凈了？”

劉文濤笨嘴拙舌，說：“我也不知道，但這房間肯定有問題！剛才那聲音……”

楊中杰突然冷下臉來，說：“你不提那聲音還好，既然提了，我就要問你，你跑到雜物房里做什么？那些怪聲是不是你弄出來的？你到底有什么企圖？”

劉文濤被問得目瞪口呆，說：“我、我什么都沒做??！”

楊中杰突然吼道：“你站起來！”

劉文濤茫然無措地站起來，楊中杰就在劉文濤的身上摸了個遍，隨后，又恍然大悟似的打開了雜物房的門，徑直來到陽臺上，仔細地查看一番。

里面什么都沒有。

剛才，楊中杰的確是懷疑劉文濤在搞鬼，他懷疑劉文濤在身上或者陽臺上藏了什么錄音機、收音機之類的電器，可經過檢查，劉文濤的身上和陽臺上什么都沒有。

劉文濤看出了楊中杰對自己的懷疑，有些生氣地說：“你這人怎么這樣，我至于騙你嗎！？”

楊中杰的語氣緩和了許多：“你別生氣。那你說，那些怪聲是怎么回事？”

劉文濤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所以才說那房間不干凈。實話告訴你，第一天住進來，我就聽見那怪聲了。你不是問過我去雜物房里干什么嗎？其實，我就是好奇，進去看一看，可什么也沒發現，那聲音響過之后就消失了。那時候我和你不熟，沒好意思對你說。剛才我睡著后，又聽見那怪聲了，就過去看一看，誰知，走到陽臺我就動不了了……”

楊中杰徹底糊涂了：那聲音究竟是從什么地方傳來的呢？

突然，劉文濤問：“楊哥，你這房子以前出過什么事嗎？”

楊中杰顫抖了一下，說：“你什么意思？”

“就是死沒死過人？”

楊中杰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郊區的敬老院里找到了當初的那個房東。那老頭正坐在門口曬太陽。工作人員把楊中杰帶到了老頭的身邊，便離開了。

楊中杰叫了一聲“大爺”，老頭這才微微轉過頭來。

“您不認識我了？”楊中杰笑瞇瞇地說，“我以前買過您的房子啊。”

老頭緩緩地挺直了脖子：“是你啊。你找我干什么？”

楊中杰說：“還記得賣給我的那套房子吧？我記得您以前說過，那房子好像是您女兒和女婿住過的，對嗎？我想問問，您女兒女婿都在哪兒？我找他們有點事?！?/p>

老頭驀地笑了：“他們？近在眼前啊，你看！”說著，他伸出手去，在空氣里摸來摸去。

楊中杰恍然大悟，這老頭的精神一定有問題。果然，接下來無論他再問什么，老頭也不吭聲了，目光呆滯地望著空氣，一直笑。

楊中杰只好離開了。臨走的時候，他又向工作人員問起了那老頭的事。

楊中杰問：“老大爺是被誰送來的??？”

工作人員說：“是被社區居委會送來的。”

“他的家人怎么不來送他？”

“他只有一個女兒和一個女婿，不過老早就死了，好像是度蜜月的時候火車出了事故?！?/p>

楊中杰的腦袋一陣發麻，他猛地想起了自己聽到的那些怪聲：火車“咣當咣當”開動的聲音，人們的哭喊聲……他回頭一看，老頭還坐在那里，笑容滿面地撫摸著眼前的空氣，一下一下的，卻好像是抓在楊中杰的心上，一顫一顫的……

回家后，楊中杰一直如芒在背。他不時警惕地望一眼雜物房的門，好像里面隨時都會開出一輛火車來。

晚上，劉文濤下班回來，兩人默默地吃了晚飯，便各自回房休息了。楊中杰根本就睡不著，他躺在床上，聚精會神地望著房門。誰都不知道，那些怪聲今晚會不會出現。

不知不覺，到了凌晨三點。楊中杰實在熬不住了，就昏昏沉沉地睡去。

可就在他剛睡著不久，那些聲音又出現了，它們從門縫中溜進來，令人毛骨悚然。這次，是一男一女在說話。

男人說：“你沒事吧？”

女人說：“你快逃吧，別管我了?！?/p>

男人說：“不！我要把你救出去，要死一起死！”

緊接著，又是一陣爆炸聲，此起彼伏的求救聲將男人和女人的聲音徹底淹沒了……

屋里再次恢復了平靜，楊中杰的心卻再也無法平靜下來。這天晚上，他打定了主意，無論如何也要賣掉這房子。

翌日，劉文濤搬走了。楊中杰來到離家最近的那家中介所，登記了賣房信息，很快就有人來買房了。

來人是個老頭，第一次見面，他就把房價壓得很低。楊中杰本不想賣，但實在不愿意再住在這間詭異的房子里了。如果不賣房，他也沒有錢去別處租房。何況，要是這房子鬧鬼的事被劉文濤傳出去了，到時想賣都賣不掉。于是，他咬咬牙，答應了。

楊中杰馬上和老頭辦理了房屋產權交易手續，錢貨兩清后，他如釋重負地搬了出去。

楊中杰在郊區租了一套便宜的房子，茍且過活，再也沒有回去看過那房子一眼。幾天后，他鼓足勇氣給女友打了個電話，把賣房的事情說了。

女友很惱火，決絕地提出了分手。楊中杰沒有反駁。

幾個月后，楊中杰在鄰市找到了一份工作。有一次，他出差回到老家。跟他談生意的客戶是曲藝迷，他就帶著客戶來到了市里最大的茶館，這里每天都會上演許多傳統的曲藝節目，如相聲、戲曲、大鼓書……

兩人剛坐下，就看見臺上架起了一只麥克風。

楊中杰喝了一口茶，突然就愣住了，上臺表演的人，竟是劉文濤！

劉文濤上臺后，鞠了一躬，簡短的開場白后就開始表演。他把嘴巴湊到了話筒上，一開口，就嚇住了楊中杰。

劉文濤那張嘴好像根本就不是嘴，他不時變換嘴形，各種各樣的聲音就出來了：有小鳥的叫聲，有汽車的轟鳴聲，有大風呼嘯、大雨傾盆的聲音……無不惟妙惟肖。

楊中杰恍然大悟。

是的，劉文濤根本不是什么體力勞動者，他也是市曲藝團的員工，絕技是——口技。

早在楊中杰認識女友之前，劉文濤就和楊中杰的女友如膠似漆，只是兩人一直苦無婚房。后來，女人無意之間認識了楊中杰，發現楊中杰有一套很不錯的房子。她和劉文濤一商量，決定打那套房子的主意。于是，她故意接近楊中杰，成為楊中杰的女友。當楊中杰失業，打算賣掉房子時，她極力阻止。這時候，劉文濤適時地出現了。

劉文濤利用自己的絕技，不動聲色地表演了一出房間鬧鬼的把戲。而在此之前，女人早就打探了原先的房東老頭的女兒和女婿的死因。

于是，一切順理成章，那套房子在楊中杰手里成了燙手的山芋。而那個后來買房的老頭，正是劉文濤的父親。他們成功了，用遠低于市價的價錢買下了一套滿意的房子。

（責編：小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