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要吃肉丸子。整整一上午,爸爸買肉剁成餡,奶奶在一旁拄著拐杖監督,肥瘦如何搭配,作料給到什么程度,放幾個雞蛋,適當加點蔬菜或其他爽口的配料,全都是奶奶的懿旨,爸爸一一服從,不敢造次。終于餡料配制妥當,準備下鍋炸了,奶奶揮一揮拐杖,說,且慢,先炸一個,本宮嘗嘗。第一個丸子出鍋,奶奶沒牙了,吃得不是很順利,慢但優雅。放下筷子,說了一句,稍硬,可以了,就這一個,我不吃了。對著一盆獨特的肉餡,爸爸不知所措,總不能扔了,奶奶要求的并愛吃的食物,家里人一般都不吃的,她指定的配方比較奇怪。這么多年,一直是爸爸照顧奶奶,一日三餐,佐以閑話家常,晚上要陪她看完新聞聯播和天氣預報,再按摩一小時,爸方可開啟一天中屬于自己的時間。一次電視里演一個八十多歲的老頭拄著拐杖顫顫巍巍照顧他一百多歲的老母,爸爸一邊看一邊說,那就是我的結局。奶奶不喜歡爸爸請假出遠門,哪怕是偶爾來北京看我,也得三番五次做說服工作,奶奶時常說,我可能就這幾天就不行了,你一上飛機就得趕回來,多麻煩。還有諸如,我過不去這個夏天的,空調必須今天就買,明年買我也用不上了;我是過不去這個冬天的,過年的時候,天南海北的子孫們都必須回來看我一眼;一邊說我的壽日太長了,太討人嫌了,一邊伸胳膊踢腿積極鍛煉身體。其實奶奶有七個兒子,唯獨離不開我爸,原因有三,當年家里只供我爸讀了大學,這是經濟依據;算命說過她只能靠老三,這是理論依據;最近想出來的理由是,奶奶說懷我爸的時候懷了十一個月,這一點最重要了,科學依據,無人能敵。
總是把快要死去掛在嘴邊的奶奶,提任何要求都來不及等到明天,她又爽朗挺進了2014,這幾天指揮著我爸,買魚買肉,多買,腌起來,一大家子,多少人啊,過年都要回來吃飯的。一般過了年,這些腌魚腌肉就被奶奶嫌棄了,我爸要一直吃到夏天。
爸爸快七十了,奶奶大概已經九十五。
還算洋氣的90后上海小姑娘佳奇只在編輯部工作了兩個月就離職了, 12月31日是她在這個團隊里的最后一天。她第一次好看地笑著跟我揮手拜拜,仿佛是放下了什么重重的擔子,一下子就輕松起來。她來面試的時候打動我的兩句話是,北京還好吧,我也覺得沒那么土,我過得慣的;我沒有男朋友的,我不騙人的。聲音中還有沒有被北方風沙改造的吳越軟語的淡定,原來這是小朋友在緊張中的掩飾,其實是個急脾氣。雖然學的是跟藝術沒太多關系的新聞專業,這兩個月,佳奇也扎到類似798的藝術區和藝術書里做了很多功課,她著急做一個被肯定的藝術雜志的小編,看的展覽越多就越茫然,稿子采寫得越多遭遇退稿的頻率就越高,她會經常問,主編是要這樣的,還是要那樣的,我著急要交稿我著急要改稿我著急讓你看到我能做到但你認為我還不能做到的事情。唯獨,她沒找到自己要的。我實在不忍心看她冷冰冰的小臉上皺起眉頭,我猜做個藝術雜志的編輯,可能是她2013最迷茫的選擇。
寫稿子寫出瓶頸的湯圓希望休息一段時間,她拒絕父母的提議,放棄北京的孤單,回老家考公務員相親結婚生子。她要做那些畢業之后一直想做都沒有勇氣做的事情,不工作燙個頭學個車蹦個極搞個一見鐘情,24歲嘛,再不瘋狂就老了,反正不寫稿子了,反正不上網摳飭那些有用沒用的藝術新聞了,反正不琢磨那些藝術界人士說來說去讓人聽不明白的車轱轆話了。
副主編這會兒正在皺著眉咬著下巴,籌備藝術基金面臨困境的選題,編輯們聯系了若干位藝術品基金界曾經的風云人物,不少人的電話已是空號。經歷了2011年前后藝術品基金瘋狂冒進的時代,2013年大量基金產品到期,在許多人還沒有搞明白藝術品基金是怎么一回事的時候,它已經經歷了大起大落。說白了,不論什么樣的資本模式,都抵不過時間的考驗,來去匆匆,都是等不及明天的來臨。
其實我們不用那么著急,不用揣測身邊的人要什么,不用衡量自己過去一年的成敗,不用這么快拋棄2013,不用那么快確定自己要怎樣的2014。
李小米
2014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