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3年末舉辦的“我愛上海”群展,其參展藝術家有的是土生土長的上海人,有的是“新上海人”,有人曾經在上海生活過,有人則是上海的過客。他們用各自獨特的視角探索、觀察與理解這個日新月異的城市,借由作品向觀眾呈現他們對上海的復雜心緒和情感。
Art Labor畫廊位于上海市中心一個小小的院落里,周邊是老式洋房和安靜小院。洋房多是歷史保護建筑,又身兼低調奢華的高級餐廳,小院不掩破落,還住著年邁的居民,曬著周末的太陽,用滬語聊天。如果不是這一切帶有上海風格的事物存在,這座城市與中國乃至世界的其他城市將別無二致。此次在該畫廊展出的“我愛上海”群展,藝術家用各自的藝術觸角捕捉到的對這座城市的體驗,也帶有些許的模糊性。在這次展覽中呈現的作品,也或多或少暗示了這一點。
Emma Fordham,在巨幅畫布上,用拼貼加丙烯顏料的手法,將一座城市建造過程中必然經歷的圖像過程展現出來,綠色防護紗網,高聳的鐵塔,作為城市擴張的象征性符號,在這位女藝術家的畫面上,卻如午夜酒吧里的燈紅酒綠,奏響了一曲狂歡。
與狂歡不能脫離關系的必然是美艷肉體,但是電子藝術團體六島卻用模糊的手法隱晦地表現肉體。猶如公交車站或商場里不銹鋼制的廣告牌,只不過展示的不是被消費的對象,而是消費的主動者——人,而六島又用裸體肉身,更加直觀地展現了這種從物欲到肉欲的轉化。局促狹小的空間,又讓不停轉動的人體陷入無法逃離的困境。另外一件名為《上海阿姨》的LED燈箱作品里,拿著雞毛撣子、打扮成女仆的女子,以千嬌百媚的姿勢打掃衛生。像她那樣打掃顯然不會讓居室更整潔明亮,那么她是誰,她又是被誰雇傭、為誰“服務”?我們可以想象很多背后的故事,但對于作品本身,姑且觀賞悅人眼目的美人吧。
季瑞(Greg Girard)的攝影作品,則在物欲橫流的冷漠城市中,捕捉到一點生活中的溫馨。夜幕下的老式住宅里,透出日光燈的清冷光線,將晾曬在竹竿上的年輕人的衣物,照出溫暖的粉紅和嫩黃。曾經年輕的人和年輕人,他們的拼搏成就了今天和未來的上海,即便城市生活昂貴又充滿競爭,他們的漂泊不定終將得到包容和寧靜。
埃里克·樂洛(Eric Leleu)是一位長期居住于上海的攝影師,他用鏡頭和攝影作品記錄中國城市的發展進程、表達自己的看法,《攝影景點》就是這樣一件觀念性的作品。寫有“攝影景點”四字的紅色宣傳橫幅,刺眼地橫放在上海著名的陸家嘴景點前,在遮擋景色的同時還一本正經地以文字形式告知觀眾,這里是“攝影景點”。橫幅上用標語式文字描繪出的理想狀態與真實景象相互排斥,讓觀眾在對字義產生美好聯想的同時,又被橫幅遮擋而看不到江對岸的景致本身。這樣的靈感正是源自現實生活——中國無處不在的官僚式標語橫幅與周邊的惡劣環境所產生的強烈諷刺效果,讓攝影師在反感的同時產生了篡改橫幅的想法。
約翰·雅各布斯梅耶(John Jacobsmeyer)的版畫,從標題到內容都有出處。作品標題“未來時間中的過去和現在”引自美國詩人托馬斯·艾略特晚期代表作《四個四重奏》中的《燒毀的諾頓》。《四個四重奏》四首詩分別思考了現在、過去、未來及時間整體的救贖,《燃毀的諾頓》則集中于“時間現在”。藝術家用溫暖的木版版畫刻畫出冰冷的地下鐵場景,其原型是人民廣場附近的上海地鐵站。每天在城市地下呼嘯而過的地鐵,在日復一日的往復運動中,猶如穿行在過去、現在和未來中,如同詩中所寫:“現在的時間和過去的時間/也許都存在于未來的時間/而未來的時間又包容于過去的時間”。
李立宏的陶瓷鍍鈦作品,將“我愛上海”四個字轉化為銀色水泡泡的形狀,讓觀眾在仔細辨識時,將四個字不斷組合成“愛我上海”“上海愛我”等短句。李力宏認為 “上海”這兩字和“SHANGHAI”這兩個字的讀音,最能代表上海在世界的唯一性。“當看見這兩字和聽到這兩個讀音,每個人腦海里都有自己印象中的上海。”銀色的鏡面效果加上凹凸不平的表面,反射出被扭曲了的周圍環境,正如身處上海這座大都市的人心中生出的,對它的不同感受、體驗與解讀。
不同于六島用點狀的LED屏所做的燈光作品,陸新建的《城市之光》把大上海時代廣場的地圖,抽象為彩色的直線、曲線和圓形,燈光從中心向四周一塊一塊地逐漸亮起來,再現了城市擴張的典型進程,也將商業文化的擴散過程具象化,而燈光不斷循環地熄滅與點亮,又暗示著城市在歷史的進程中輪回往復。
自稱為星際忍者和視覺功夫操練者的Zxerokool,善于運用多種媒介來創造融合了流行文化、科幻、漫畫的充滿想象力的作品。在這幅《上海建筑》中,Zxerokool就用美式漫畫風格和繪制手法,把上海的經典建筑組合成一個巨大的變形金剛,它手持東方明珠塔變形成的長劍,雙腿是金色的震旦大廈,雙腳則用出租車提供動力,氣勢洶洶地向觀眾炫耀它的力量。
謝伊·庫恩(Shay Kun)的《偶遇》描繪的是記憶中城市雨夜。畫作上方,類似擊打在玻璃窗上的雨滴清晰無比,像記憶中貼著汽車后窗望去的雨夜景象,逆向駛去的汽車背影已經在夜色中變得模糊。相較于在夜色中暈開的燈光,畫面下方的馬路真實得近乎照片,水流的痕跡呼應了畫面上半部的雨滴,恍若流動的記憶在逐漸沉淀出真實的場景。這幅畫吸引著觀者不斷變換對畫面的關注點,讓觀者感受視角忽遠忽近、不停變換的同時,仍保持了本身的和諧一致感。
王青的《愚人船》的標題和構圖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尼德蘭畫家博斯的同名畫作,但它當然不像后者是否為三聯畫中的一部分而充滿爭議。在一艘大游輪上,穿著泳裝的男女有的坐著休息,有的向船外跳去。甲板中央的舞臺上,西方拳擊和中國京劇同臺演出。旁邊還有穿得像中世紀騎士的人,騎著披了鎧甲的馬。遠方的烏云里投下的探照燈般的光束,照亮了在海中游泳的人。各種現實又虛幻的景象強硬地拼在一起,讓人難以琢磨。
但展覽中最令人難以捉摸的還是嬰野賦的作品《最后的晚餐》。雖然運用的是傳統的工筆畫法,但不論是充滿了粉紅色圓點的構圖,還是令人無法理喻的畫面,都呈現出強烈的當代藝術氣息。且不論藝術家如何精心地用粉底圓點和紅底白點區分出背景和人物服裝,又是如何精心處理讓前景產生透視感,這兩個光頭小胖娃,一前一后、一冷靜一驚奇地用斷箭當筷子包餃子,就足以讓觀眾迷惑不解。在中國人看來喜慶的紅色,具有過年氣氛的包餃子,讓人想起“草船借箭”的插在畫面中的亂箭,再加上標題“最后的晚餐”所暗示的西方宗教題材,都讓人更加無所適從。
或許,從整體來看這個展覽,才能把藝術家為我們帶來的熟悉感、模糊感、驚異感、不適感等,最終再現為上海這座城市帶給我們的整體感受。但這種感受究竟偏頗于哪一種,究竟“愛不愛上海”,應該斷句為“愛不?愛上海”,還是“愛?不愛上海”,就只有自己明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