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們常說的“老油畫”是指自1887年李鐵夫先生留洋專門學習繪畫,及至民國時期接受教育的藝術家的作品。在中國百年油畫發展史上,第一代、第二代的油畫家是重要的開拓者,由于存世量小,價值有待挖掘,所以除了個別藝術家得到了應有的關注,有許多藝術家仍鮮為人知。本刊從1月刊起,將陸續推出“老油畫”系列報道,選取獨具代表性卻并不是耳熟能詳的兩岸三地的藝術家,講述他們的藝術之路。
臺灣的西畫發展史不滿百年,郭柏川作為臺灣第一代西畫家,頗具代表性,但他的名字對于大陸仍顯得略感陌生。生于1901年的郭柏川,1928年進入東京美術學校西洋畫科,他在接受外光派油畫正統訓練的同時,又在不同程度上傾向于現代主義的諸流派。1933年畢業后留日繼續研習繪畫,回國后長居北平12年。
留日習畫期間,郭柏川認識了畫家梅原龍三郎,此人在郭柏川藝術發展的道路上起著重要的作用。梅原氏生于1888年,卒于1986年,近百年的生命歷程橫跨明治,大正、昭和三代,完全參與并見證了日本美術的近代發展歷程。1908年梅原赴歐洲留學,師從印象派大師雷諾阿。梅原龍三郎的藝術追求在統一的基調中顯出色彩的豐富感,作畫喜以紅色勾勒表現對象的輪廓線,并發展出用油彩畫在日本的和紙上,而非常規的亞麻布。其次,梅原龍三郎回到日本后,也受到傳統日本和畫的影響,并融入在其后來的藝術創作中,這些都對郭柏川的藝術產生了很深的影響。
留日期間郭柏川的經濟狀況十分拮據,不僅學費沒有著落,有時甚至一日三餐都成問題,談到當時的窘境時,他曾回憶說:“平常我沒多少錢,但為了研究人體表現,模特卻不能不請。因此只好簡單打發三餐問題,日本人習慣上不吃雞頭和內臟,所以能以最少的代價在市場上買到,我常整鍋放在供模特保暖的炭爐上煮食,不也是過著食有雞的高等生活嗎?”為補貼生活所需,他還偶爾繪制和服腰帶、盤飾,他靜物中多作盤碟或許可以從這段經歷中看出些許緣由。
1937年抗戰爆發后,郭柏川離開東京,去往滿洲寫生,隨后來到北平直至1948年,郭柏川在北平從事教學與創作期間,他廣泛和當地畫家交游,尤與黃賓虹交情甚篤,并受到中國畫精神意向的影響,將表達精神內涵作為其藝術的首要追求。1946年郭柏川在宣紙上以油彩創作的《蘋果與畫布》是他北平時期的成熟之作。在北平期間郭柏川患上了當時幾乎是絕癥的黑熱病,這也成為他藝術上又一個節點。
在醫生的建議下,為了療養身體,郭柏川在1948年9月返回了氣候宜人的臺灣,這離他初次離開臺灣已經22年。返回臺灣后,郭柏川便在臺北中山堂舉辦了其首次臺灣個展。1950年,郭柏川應聘到臺南成功大學建筑系任教,直至退休。1952年,他集合一干藝術同道,發起了美術研究團體“臺南美術研究會”栽培美術后進,惜因開銷過大而難以為繼,改由郭柏川在其住處設畫室繼續從教。除了積極培養臺灣本土的美術新生力量,郭柏川還曾向市長諫言,極力主張建美術館。并曾主張“南美會”的成員捐畫作進行義賣來籌集資金,但惜由于少數成員的短見,不愿義捐作品來籌政府項目,最終畫家的這一理想還是流產了。
郭柏川的作品個人風格十分突出,從1943年開始,他開始采用油畫顏料直接在宣紙上作畫的方式進行創作,這與他在北平時期受傳統中國畫意向表達的訴求有很大關系。宣紙是傳統中國畫表達意境的重要媒介,具有很強的吸水性,水墨滲透迅速,非熟練者不易掌握,而西畫作為油性顏料,具有易覆蓋,并無水墨所特有的濃淡區別,且下筆即干,無法進行二次修改,所有這些因素均增加了繪者的表現難度,但我們從郭柏川留下的作品中,卻發現他很好地調和了這兩種截然相反的畫種,并開創出極富個人特色的繪畫風格。他作畫喜歡運用筆法迅疾的短線條,這一方面是由于油彩在宣紙上落筆即定,無法再次修改,無法精于細節與質感的描繪,所以郭柏川的作品無論風景,還是靜物都以表達大的動勢為先。他曾說過:“由于宣紙作畫不易修改,運用快速的短筆觸較不易失敗。”
色彩運用方面,郭柏川的作品喜以紅色,青色線條勾勒輪廓,用色薄但是卻能將表達對象的質感帶出,畫面整體風格清麗雅致,頗有水彩通透的韻味。其次,郭柏川作品中通常皆為暖色系,高明度,高彩度,使得他的作品雖為油彩,卻讓人聯想到輕快、明朗、格調輕松的水彩畫般的清新。其靜物畫《葡萄》便是一生動例證,葡萄是郭柏川較為偏愛的一個靜物創作題材,此作完成于1966年。畫面紫紅的荔枝配以帶藍色邊飾的白瓷盤,粉色的背景,陰影處極為透明清澈,視覺元素單純但色彩鮮艷,對比強烈,裝飾性極強。物象的刻畫不求精細,近乎寫意。郭柏川早期的靜物作品多傾向于細致狀寫,而1960年代以后的作品則更為注重主觀表現與視覺試驗。郭柏川作品靜物多采用俯視的角度,由少數幾組主色組成一個氣息綿密,柔和典雅的結構。
在臺灣的那段時間是郭柏川藝術上的成熟期,尤其是許多以表現臺南自然風情的寫生最為精彩,其中的代表作《臺南孔廟大成殿》(1954年),《鳳凰城》(1972年)等,用朱紅的色彩構建氣勢恢宏的建筑,從中仍可見北平時期留給他的深刻影響。早期用色和緩,寓居北平時由于京城皇家建筑的富麗堂皇的朱紅,碧綠、金黃完全不同于早年的室內作畫經驗,偏愛紅色,粉色、湖藍入畫。他用大量的松節油大筆刷底色,透過宣紙造成色調渲染,表現出一種柔和的色調。郭柏川作品有一個獨特的簽名習慣,即中國印章式的署名,在朱文框內署“柏”字,如為縱式,上書中國數目字的年款,如為橫式便以阿拉伯數目配紀年,對畫面起到了平衡視覺的效果。《臺南孔廟大成殿》所表現建筑與印章均是朱紅色調,感情濃烈的將深厚的中國繪畫特質融入到西畫中,并以其極富個人風格的表現來詮釋。
可以說郭柏川在擴大西畫在中國的接受度的同時,更在西洋繪畫如何與中國傳統文化相結合這一點上,做出了開拓性的工作。郭柏川曾對學生董日福說到:“我有水彩的特性,也有油畫的特性,還有中國的筆法。”臺灣評論家王白淵在《臺灣美術運動史》中這樣概括其藝術:“其畫風重感覺,重寫不重畫,寓繁于簡,變化多而極調和,另創一新風格。”
關于郭柏川的專著,大陸并沒有見有出版。臺灣所見的出版物也很有限,包括藝術家妻子朱婉華所著《柏川與我》,不過五六本。郭柏川留日期間所作作品目前幾不得見,在北京寫生的作品留下的也很少,大量作品存于臺灣的美術館與私人藏家手中,藝術家留下的作品基本分為:人物、靜物、風景三大類。郭柏川去世時,其家人忙于喪事,存在其畫室中的許多作品連同早年梅原寄贈的畫冊均不翼而飛,這對于研究資料本就匱乏的藝術家不免是一大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