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煙即將散去（上）

1、廣盛店1號大院

塞州平王府原是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13子朱桂的府邸，府邸東華門的后面有條窄小的巷子叫廣盛店。平王府的廣贍倉，因明末被北上的李自成起義軍駐扎，埋鍋造飯不小心而引發大火，乃至全府被焚。清初知府曹振彥重修塞州城，便恢復了這條巷子，叫廣盛店。這條巷子南北走向，只有5個院落。

當年，巷口有一棵槐樹，樹下有一口甜水深井。這條小巷青磚墁地，常有更夫打掃得無土無塵，十分清凈。廣盛店住著劉家、侯家和張家三家老戶。廣盛店1號大院住的是劉家，這是一座三進三出的古式院庭：大門抱廈，上頭是藍瓦鋪設，兩邊是獸頭飛揚。門頭是雕花彩繪，大門厚重，一副鐵打的門環緊扣其上，時而發出叮咚的聲音。大門兩側有一對旗桿，表示此院曾為名望大族，有過顯赫的功名。

一進大門是一座“鹿鶴同春”的照壁，再進二門則是清一色的磚瓦大房，院內遍植海萼花、夾竹桃、石榴等這些當地人喜愛的花卉。這座院子住著的這戶人家，世代書香，先祖原是清代同治年間的一位舉人。

劉家大少爺劉佐仁住在上房，他從小飽讀詩書，擅長書畫，20世紀40年代畢業于清華大學。因當時日本鬼子還盤踞在塞州，劉佐仁后去綏遠參加了傅作義的抗日部隊。鬼子投降后，他被調往塞州任戰地領導組的主任秘書，少校軍銜。大少爺白皙的面龐留著小黑胡子，身穿綠黃色國軍軍服，佩戴著二戰區的徽章，顯得格外英武精神。

大少爺有一個美麗的妻子叫完小梅，黝黑而圓潤的臉頰，濃黑的眉毛下一雙大大的眼睛，敦敦實實的個子，她雖然出身大家閨秀，卻操持著繁重的家務。據完氏家譜記載：完家是一支金代完顏皇族的后裔。塞州當年曾為金代西京，祖上被封在此地，留下這一支血脈，也是書香門第。當年金朝皇宮建在現在西門外一帶，完氏家族一直在這里居住，她的老家在西門外金湯橋之南。

他們有一個白白胖胖的男孩叫春喜，男孩子聰明伶俐，眼睛里透出幾分靈光，好像在他幼小的心靈中什么都能看透。他跟爺爺住在西廂房，有一個侍女婉兒常帶他到后院花房里玩耍。后院的花房用玻璃做成了頂棚，冬季也是花卉滿屋，香氣襲人。這年無戰事，大少爺經常在家閑居，每天吃過早飯后，他總拿出王羲之千字文字帖，教兒子春喜臨一臨字帖。

這天上午，上尉干事高銘來到劉府，他身著馬刺服，大步地走進劉家大院，在上房堂屋外站定，高喚：“劉主任！”“請進！”聽到一聲答應后，高銘慢步進屋，見了劉佐仁，一個軍禮后，才坐了下來。劉佐仁的客廳有50余平方米，中間靠墻放著一個紫檀木雕花的八仙桌，兩把太師椅子，中堂是一幅八大山人的5尺水墨畫，裝裱得十分精致。堂屋兩側一溜兒擺起兩排牛皮沙發，墻上掛了幾幅時尚的上海擦筆年畫，這些畫有金梅生、杭穉英的時裝女郎，還有上海灘的風景。這個中西合璧擺設的客廳，有著濃厚的塞州人家的文化色彩。

高銘坐下后侃侃而談，先談了一些無關緊要的事，又談到國共兩黨的談判決裂，蔣介石可能要圍剿解放區。劉佐仁搖了搖頭嘆息地說：“勿談政治，天下之事難以定奪啊！”坐了一會，快要開飯的時間了，高銘執意要走，劉佐仁再三勸他留下共進午餐，他說不必，他相約劉佐仁晚上8點到鼓樓南街塞州大飯店二樓天香舞廳見一個重要人物。

2、天香樓歌舞升平

高銘約見劉佐仁到鼓樓南街的塞州大飯店的二樓天香舞廳。傍晚的鼓樓周圍，華燈初上，一片燈火輝煌，這里有賣羊雜的，有賣五香花生的，有賣棗糕的，吆喝聲五花八門，此起彼伏，劃破夜空。劉佐仁乘著黑色雪鐵龍小汽車來到天香舞廳。天香舞廳是塞州最大的夜總會，是一個集吃喝娛樂為一體的休閑場所，只見轉門像走馬燈似的轉來轉去，兩名侍者頭戴紅貝雷帽，身穿紅制服畢恭畢敬地站立兩旁，劉佐仁把車泊在停車處，彬彬有禮地走入天香舞廳大堂，被熟悉的侍者帶到了一個雅間，這里早已有人等候他。客人們寒暄握手后，逐個介紹了自己的姓名。這里等候他的有高銘以及高銘的表姐李曼華和她的一個同學喬蘭，還有一位北平來的青年馬鴻和他的表妹張素鵑。馬鴻是華北剿總司令傅作義的秘書，少校軍銜，來塞州后，一直穿著便服，也沒有到塞州戰地領導組打過招呼，徑自住進了天香客棧三樓套房。

他的姑媽住在鼓樓西街的3號大院，他剛探望完姑媽便帶表妹來到這里與好友高銘共聚晚宴。晚宴十分豐盛，只聽侍者高叫一聲“鴻喜雅座客人來齊了，上菜！”那清脆悅耳的響聲已傳到了廚房那邊，不一會，女招待便先端上了一道塞北涼菜，羊肚絲拌土豆絲，接著是紅燒鯉魚、鹵水燜雞和紅燒肘子，其它小菜一應俱全。席上最數李曼華能說會道，她對電影特別感興趣，什么電影明星胡蝶、周璇、阮玲玉、趙丹等，談得津津有味。李曼華前一陣還在上海當過《彩鳳雙飛》的過場演員。她特別欣賞這些演員的演技。《馬路天使》《十字街頭》《一江春水向東流》的曲子她哼得滾瓜爛熟，她不禁當場唱起了“小妹妹似線郎似針，郎呀，穿在一起不離分……”唱完后，睨斜著眼睛看著劉佐仁，劉佐仁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來。酒宴上大家互相勸酒，酒過三巡后，大家提議上頂樓舞廳跳舞。女士們個個雀躍，唯有喬蘭深沉不語，她那泛紅的臉上透出晶瑩的玉色，顯得美妙動人，眾人捉摸不透她的脾氣。

“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晏殊《蝶戀花》）天香舞廳是一個塞州上流社會交際的高級舞廳，上了舞廳平臺，一眼望盡塞州秋色。這里來的大都是達官顯貴和風韻綽約的女子，陪侍的舞女們個個妖艷多姿，見了男客十分賣勁地招待，一片銀色的光線在舞廳里流瀉。銅管樂隊在細膩地吹奏著《桃花紅》《何日君再來》等舞曲。舒緩的慢四步在鼓點的打擊下有韻有致地流淌著。舞池中舞伴不多，四周座位上零零落落地散坐著一些舞客，男的西裝革履，領帶筆直鮮艷;女士打扮得花枝招展，有穿喬其紗透明薄裙的，有穿中式旗袍的，有穿晚禮服的，有的干脆一身男士西裝，在莊重中透露出女性的溫婉甜美。劉佐仁一行坐在貴賓席上，招待小姐立刻端來冰鎮香檳和水果，他們是這里的常客。

在天香舞廳的北面有一家塞州最大的百貨綢緞莊，名叫“恒利魁”。恒利魁原來是由祁氏三兄弟集資入股開業，為首之人名曰祁魁。此人為人厚道，常常扶助窮人。當時由于抗戰剛剛結束，戰爭創傷還未醫治，一些貧民百姓生活無著，祁家便在萬字街開了一個粥棚，免費為貧苦老百姓供飯喝粥。祁家公子名叫祁樂天，是華北大學的高材生，抗戰時為躲避日本鬼子糾纏遠走他鄉。抗戰勝利后，他支持黨的革命工作，專門在鼓樓西街的呂祖廟設立了一個秘密革命據點，一些北平來塞州的革命青年常常來此歇腳活動，馬鴻、張素娟、喬蘭等革命青年經常來此聚會。

舞廳內，一曲《特別的快車》音樂驟起，李曼華邀劉佐仁起舞，劉佐仁少許遲疑便與她跳了起來。只見李曼華的白色紗裙像一朵大白蓮花，在舞場中舞來旋去。一陣旋風過后，劉佐仁與李曼華放慢了腳步，她向劉佐仁吐露了她的心事。她的丈夫抗戰后被調到南京政府，自己是個留守女士，早對劉佐仁耳聞目睹，今天一見，更為劉佐仁的舉止談吐深深吸引，劉佐仁知道李曼華是走上層路線的人物，他于是也和她故意套近乎。

回到座位后，不茍言笑的喬蘭對劉佐仁莞爾一笑，似乎要邀請他跳下一曲慢步舞，劉佐仁起立后，一個躬身擺手邀起喬蘭，喬蘭嬌小的身軀依附在劉佐仁修長的身體上，慢慢地開始了舞步，很久他們沒有語言……當舞曲快完時，喬蘭只說了聲：“謝謝！大少爺，有個重要事情請你幫忙。”晚上11點，鐘樓的鐘聲響起，外面已經宵禁，劉佐仁憑戰地領導組的證件一路過關，把各位送回住處。

3、智取塞州戰局圖

這是一個艷陽高照的六月，塞州城那特有的明媚天氣，在這里顯得格外迷人。六月六日是塞州人講究登高的時節，在古雁塔旁，游人興味正濃。劉佐仁帶著媳婦和二妹劉麗，攙著老爸和老媽，還有侍女婉兒，拾級而上，來到了城墻上的古雁塔。這個雁塔已有400余年的歷史，建于明代天啟年間，雁塔分為9層，上面盡刻著塞州歷代舉子的姓名，有南關的厲時中父子，有城內棋盤街的吳鳳鳴兄弟。凡過去一些進士舉人一概書于此上，鐫刻文字娟秀，令人嘆為觀止。雁塔上風鈴在輕風中響起，叮叮咚咚。站在此處，那塞州城的一片景色盡收眼底：金頂綠瓦的善化寺金碧輝煌，魚鱗般的金點閃爍著耀眼的光芒。往北的大雄寶殿屋脊兩頭的鴟吻揚頭昂首，顯示了古城的文明燦爛。

塞州到處是金黃屋頂的寺廟，還有那灰色房頂的民居，鱗次櫛比，自成風趣，炊煙裊裊，美不勝收。那城墻上的蘭花、沙棘、馬蓮，城內街巷的楊、柳、榆、槐、桑、棗，有的開著白色小花，有的結著紅色的小果，隔三差五地排成綠色方隊。護城河的河水清澈流淌，在繕護著古城的安寧。那穿紅主腰子的佝僂老者彎腰在俯拾著什么，那梳著抓髻的小媳婦兒在匆匆地回家。九龍壁的池水，三道營坊的青樓，四隅菜地里的馬拉水車的叮鈴當啷，以及小兒的游戲吆喝聲匯成了一片，好一個塞州盛夏的交響樂章！真是：“一曲新詞酒一杯，天高氣爽上高臺。夕陽西下幾何時？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田園小徑獨徘徊。”

塞州的夏日有一個傳統的節日，叫“六月六”，六月六這天人們吃完晚飯以后，還要上城墻登高望遠。這一天的飯食是什么呢？是塞州傳統的飯菜：用剛剛打下的新黍子磨成黃米面，這面的磨法可不是用現代的電磨來磨，而是用石碾子來推，當時每個四合院，都有一個碾坊。黃米用水粉好后，一家子便到碾坊推碾子，籮面，這種營生是別有一番風趣的。黃糕上籠蒸好后，往往是由家庭主婦來搋糕，這是比較難干的一種活，現在一般城里人已擺脫了這種營生。這黃米可以做成棗兒糕、油炸糕或糕花子。過去塞州人在這一天時興吃素糕，民諺曰：“六月六，西葫蘆熬羊肉！”每到這個時令，塞州的四隅菜地里葫蘆下架了，羊兒在夏日的青草喂養下也上膘了，因此，這頓飯便成了塞州人的一道美餐了。

劉佐仁吃過這頓飯，攜全家來此一游，頓覺心曠神怡，此時想起自己的一番抱負：為迎接塞州的和平解放而默默奉獻，充滿了信心。劉佐仁這時猛地想起了與李曼華今晚有約，李曼華家里藏著其丈夫留下的一份“塞州戰局圖”。在舞會上，喬蘭交給他的一個任務，便是得到這份圖。因此，他必須深入虎穴……于是，他向家人告別，叫了一輛黃包車，先到鳳臨閣飯莊與李曼華約會。這時，在鳳臨閣飯莊的一個包間里，李曼華正在等待著劉佐仁。

鳳臨閣飯莊坐落在塞州清遠街路南的九樓巷內，相傳這個巷子過去有9座樓房，每座樓房都是十分豪華，其中有酒家，有戲樓，還有怡春院……而今，這些地方已難覓蹤影，只留下鳳臨閣飯莊一座。

鳳臨閣飯莊是一座二層的閣式木樓，雕梁畫棟，院內還有池水和太湖石，水中荷花游魚波光粼粼。這里已有500多年的歷史了。據說明代正德皇帝微服私訪來到這里，店掌柜的妹妹李鳳姐在此招待。李鳳姐長得十分俊俏。此時，鳳姐頭戴鮮艷的玫瑰花，身穿紅色的小夾襖，下配一條綠色的窄筒裙;而皇上則是一身書生打扮，藍色相公帽兒兩翅生風，什錦緞子長袍熨帖得十分平展，一雙厚底繡鞋熠熠閃光。皇上與鳳姐一見鐘情。鳳姐悄悄地瞄了皇上一眼，皇上從衣袖中掏出金元寶一錠硬是塞給了鳳姐，鳳姐把金元寶給了當掌柜的哥哥，哥哥欣喜若狂，把酒樓最好的酒菜端上，讓鳳姐陪客人喝個痛快。李鳳姐哪能不從命，兩人把酒換盞，不覺已有兩壺“杏花村”進入腹中。兩人稀麻爛醉，不省人事，第二天醒來，已日上三竿。皇上吐出了真言，鳳姐喜出望外，便跟隨皇上到了北平……可見這鳳臨閣飯莊的歷史有多么久遠。

而今，李曼華是否也要與劉佐仁演一出《游龍戲鳳》呢？且說李曼華見到了一表人才的劉佐仁，她不禁心里一震，臉上泛出了暗暗的紅云。隨即，她鎮靜了一下，大大方方地伸出了左手與劉佐仁相握，寒暄良久，熱情地邀他坐下。這鳳臨閣飯莊不但招待過當年的正德皇帝，還招待過慈禧太后，各種名菜佳肴應有盡有。招待小姐遞上了菜單，李曼華讓劉佐仁點菜，劉佐仁推辭不過，便點了一個當年慈禧太后吃過的“鳳爬坡”，同時又點了一道晶瑩剔透的水晶燒麥和一道人參燕窩湯。李曼華還特意點了一壺“迎春”酒。一會兒飯菜上齊，二人一陣互讓：你給她夾菜，她給你盛湯，宴席在聲聲的寒暄中進行著。李曼華借著酒勁兒道出了自己的心里話：她丈夫是北方剿總司令嚴長官的得意門生，留學過日本，年歲比她大了許多，如今已升任為中央特派員，而且遠走他鄉，自己只落得個留守夫人。她早聽說劉佐仁一表人才，才華出眾，早想與他相識，正好在上次舞會與他相約，而劉佐仁也正要到她家得一份重要圖紙，兩人真是一拍即合。兩人酒意盛濃，劉佐仁假意回府休息，李曼華哪能讓他走掉。酒席后，李曼華叫了兩輛黃包車，把劉佐仁拉到了她的府邸——帥府街2號。

這帥府街是塞州古城“四大街，八小巷，七十二個綿綿巷”之重要的街衢之一，坐落在清遠街之北。那個明清的總鎮署雄偉地屹立在巷子的北頭。總鎮署門頭高懸“節鎮雄藩”四個大楷字的牌匾，黑底金字，據說是當年康熙皇帝親手所書。院子正中建有都督府、正堂，后有內宅。西邊有一個偌大的花圃，內植垂柳、銀杏，后有一小寺廟，曰“土地祠”。東邊為書房、閱兵堂，以及當年慈禧太后住過的梳妝樓……門口卷毛喉石獅把門，兩隊衛兵荷槍實彈，走到這里不禁令人毛骨悚然。

還有那在抗戰時期日本鬼子的憲兵隊駐地，現在也未修繕，只是換做了國軍的駐兵之地。南面一座漂亮的洋式木閣樓，曾是中共、國民黨和美軍三人調停小組住過的地方，可見這里不是一般人能住的。

李曼華府邸高雅不凡，就坐落在該街西面，當年是日本領事區。外部是東洋建筑風格，但內部則是歐式的裝飾風格。客廳內屋頂上掛了一個九連環的彩色吊燈，真皮大包沙發圍在兩邊，中間是一套水晶玻璃茶幾，一邊還有一座漂亮的木炭壁爐。

夜深了，點起了紅色的蠟燭，屋內一片溫馨，老媽子祁姐端上了醒酒清茶。劉佐仁側臥在那柔軟的真皮沙發上，喝了三杯清茶后，頓覺心里舒暢了許多，但他還裝著糊涂，腦子里思謀著一個周密的盤算……聽到一座德國立地鐘敲了起來，他知道時間已進入了子夜，便站了起來。先撥通了家里的電話，他的嬌妻正在安撫著孩兒睡覺，在床上微微地閉著眼睛，一陣電話鈴聲響后，她聽清了丈夫的聲音：“小梅嗎？我是佐仁，你和孩子睡吧！我在朋友家呢，放心吧！”小梅放下了電話后，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李曼華看到劉佐仁剛才的倦態，十分欣賞，她叫祁姐退下后，給劉佐仁倒了一杯濃濃的咖啡。李曼華雖是大家閨秀，但從小嬌生慣養信馬由韁。由于后來在婚姻感情上多遇坎坷，她才收斂了許多。她喜歡讀鴛鴦蝴蝶派的言情小說，心里總想有一天遇到那個“白馬王子”，她有著自己浪漫情趣的追求。

劉佐仁沒有說什么，李曼華為了打破這尷尬的局面，便到壁爐旁的一處桌子上打開了留聲機，放起了國語的流行舞曲。那輕輕的旋律飄逸在午夜之中，一派迷人的氛圍。李曼華又邀劉佐仁跳舞，劉佐仁一個趔趄而起，扶住了李曼華慢慢跳起了四步舞曲。一陣酒氣，沁人心脾，李曼華嬌嗔泛紅的臉上閃爍著迷人的眸子。劉佐仁不禁緊緊地抱了一下李曼華，李曼華順勢倒在了劉佐仁懷里，劉佐仁一陣冷靜，坐了下來。他對李曼華說：“良夜需美酒，咱們二人何不再喝它個痛快！”李曼華打了一個響指，祁姐立刻端上了一瓶威士忌酒和一瓶杏花村陳年汾酒，這洋酒加汾酒不一會兒兩人就醉倒了……

誰知劉佐仁留了一手，他喝的酒大多吐在了預備好的毛巾手帕上，因為他現在要執行一個任務。他把李曼華扶到了臥室的床上，他已偵察好那個高檔的鑄鐵柜，鑰匙他早已配好，密碼也記在心里。只見劉佐仁左擰右轉，不一會兒打開了鐵柜，又用鑰匙啟開了里面的鐵箱子，他輕輕地拿出了“塞州戰局圖”放在了地上。這時他用早已準備好的微型照相機，一張張地照了下來。然后原封放好，鎖住了鐵柜……只聽臥室內一陣呻吟，李曼華要喝熱水，于是劉佐仁迅速地給她倒了一杯濃烈的咖啡，“美酒加咖啡，醉了再加醉，今夜與君別，何日君再來……”天蒙蒙亮，劉佐仁告別了戀戀不舍的李曼華。

4、喬蘭偽裝接情報

劉佐仁一夜未歸，他的妻子也一夜沒睡個踏實……只聽得一陣陣門環敲擊聲，小梅便立即開門迎進了佐仁，這時她才歇心了大半，她知道丈夫雖是國軍長官，但卻是干著一些連她都不知道的秘密事情，她成天為他捏著一把虛汗。

小梅是廣盛店巷完接骨匠的長女，從小在父親的指導下讀完了私塾，又上了塞州一流的女子師范學校。自從她嫁到了劉家，便做起了賢妻良母。她在劉家從來不以少奶奶而自居，總是親自下廚房，為公公婆婆炒菜做湯，是本巷有名的好媳婦。婆婆特別愛穿個中式大襟掉面皮坎肩兒，她一針一線地縫了又縫。孩子也從來不買鞋，而是由她一針一線的納底子，縫幫子，慢慢地做起來。

完小梅與劉佐仁是從小青梅竹馬玩大的，小時候他們經常在一起耍過家家，小梅總愛扮個新媳婦，佐仁總愛當個新女婿，巷里的孩子們有的扮伴娘，有的當伴郎，還有的孩子吹著小號，打著小鼓小釵，一陣歡歡樂樂，把看熱鬧的老奶奶們逗得前仰后合。和劉佐仁一塊玩兒的還有喚魚兒、淘雀兒……這些女孩子都喜歡劉佐仁的風流倜儻，但都不敢與他大膽地接近，因此是完小梅捷足先登地走進了劉家。他們在一塊玩娶媳婦、釘石頭、擺家家兒。佐仁經常把幾個面值一毛錢的銀元分給一些和他玩的小女孩，她們都把它視為珍寶，攢起來不舍得花，長大了還保留在那女孩子獨有的繡荷包里。

完接骨匠是北城有名的中醫骨科大夫，當時人們稱此老先生為完接骨匠，完老先生的手藝是祖傳。完家院門口掛著一副牌匾，上款曰“舊貌換新顏”，下款曰“接骨完樂天”，黑底金字，十分醒目。由于他的醫術很好，城內城外遠處近處，每天求醫接骨者絡繹不絕。前幾年日本人統治塞州時，小山大佐一次戰斗崴斷了腳脖子，他專門給接歪了，這使小山大佐大為生氣，完老先生被抓進帥府街監獄，要不是不久抗戰結束，他差點送了老命。

記得光復那天，完老先生欣喜若狂，從獄中出來，顧不上回家，跑到大街上，看到那些日本人個個垂頭喪氣，耷拉著個腦袋，一掃過去的驕蠻橫恃，連日本女人也是泣不成聲。有些日本小孩也被他們的父母遺棄，站在那里默不做聲。有個叫素貞的5歲女孩，完老先生十分同情她，就把她認作了干女兒，這素貞也十分乖巧，一到家就用塞州話開始叫“大大”“娘”了。小梅過去看了這個小妹妹，果真長得十分乖巧伶俐，她才比她的兒子大一點。

那天，廣盛店西的正殿街人流如織。這正殿街原來是平王府的中軸線。前有九龍壁，中線最南端為裕門，依次為端禮門、承運門、承運殿、崇信門、存心殿、長春宮，北曰廣智門。兩線一組西端為戟門，依次為社稷壇、風云雷雨壇（氣象所）、大成殿（祀孔子）、謹德殿。東線一組南為廣贍倉，依次為長春宮、望親樓、清暑殿、宗廟、燕居之殿。此外，平王府還設有許多機構，如：長史司（設在帥府的西面，就是現在的李府宅邸），其余如審理所、典膳所、奉祠所、典寶所、紀善所、良醫所、典儀所、工正所、儀衛司，均為王府的工作機構。誰知這樣龐大的天下第一王府，竟免不了明末被一把火燒為殆盡，有詩云：“御河橋邊野草花，皇城街口夕陽斜。舊時王府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就這樣，幾百年后在正殿街只留下一片空場和殘垣。就在這空場上，由于日本人的撤退，滿街盡是日本貨，到處推銷賤賣，有的日本人帶不走的東西，給幾個錢就賣，有的干脆送人。人們看到日本人逃離時，那兜售的花花綠綠的衣服和物件，擺在了正殿大街的廣場上，中國人無不拍手稱快，他們到處奔走相告，欣喜若狂。許多窮人見到日本人留下了這么多東西，什么舊和服、西裝，什么瓷器、盤子、罐頭，高興得不亦樂乎，用幾塊大洋便買了許多東西。

只有錢局巷一位日本大夫名叫夏天嶺，他沒有顧得上走，他不是軍人，沒有參與戰爭，因為他的醫術好，所以這里的人們把他挽留了下來。他家有一架艾克斯光透視機，這在塞州是少有的貴重醫療器械。他的妻子是一個中國人，叫狄珍，是瑞典人開的首善醫院畢業的一位護士，她對病人看護十分悉心，人們稱她為狄大姐。當時，誰到她家候診，她總是拿出一碟兒白糖和幾個點著小紅點的饃饃招待，小孩子特別喜歡去她那兒看病。

這一天，當局讓所有的居民到正殿廣場上去照良民證像，小梅攙著婆婆，扶著公公去到了場子中央的地方，那里放著一架美式照相機，上面蒙著一塊黑布，一個師傅在黑布底下眊了又眊，用手一捏那個垂下來的皮球，便給小梅照了像。小梅的兒子春喜也要照相，可人家不給小孩拍照，由于春喜僵持不下，所以小梅花了五毛錢又給兒子拍了一張，春喜高興地手舞足蹈，旁邊站著的爺爺奶奶笑得樂開了花。

再說劉佐仁正在四牌樓逛馬路，眉頭圪蹙著不知道想些什么。正好遇到了喬蘭，喬蘭穿著高跟鞋，一身白色旗袍，白嫩的脖子上圍著一塊紫色的頭紗，顯得十分嫵媚動人。二人竊竊私語，緊握著手久久不放，引來了不少過路人疑惑的目光。喬蘭邀劉佐仁到太陽島咖啡屋喝下午茶，二人同時進入了這個優雅的地方。咖啡屋正播放著流行音樂《四季歌》，在幽暗的燈光下有人已隨著舒緩的節奏慢慢地起舞了。劉佐仁與喬蘭要了兩杯檸檬果汁加冰塊和一碟糖杏干兒，他們邊說邊談，講起了往事。

喬蘭是從北平來的，她的父親在塞州城防司令部任特勤處長，是一個秘密的地下黨。上級派她來到塞州，是為了解一下塞州國民黨守軍的下一步行動計劃。喬蘭自小受其父親的影響，對共產黨有著特殊的情感，她為黨做著許多秘密的工作。當他們說胡宗南攻下陜北時端了共產黨的老窩時，喬蘭說那是國民黨造的謠言，黨的核心力量已秘密轉移到安全的地方。

喬蘭畢業于燕京大學，本來是到這里以教書作掩護的，但是她看到目前這個局勢，兵臨城下，已無心顧及工作。她只好暫時住在朋友張素娟家中，那里是比較安全的，張素娟的父親是塞州最有威望的讀書人。劉佐仁聽到這里，他不自覺地從內衣里掏出了早已沖好的一卷膠卷交給了喬蘭，叮囑她千萬小心從事，半月后再到日新戲樓相會。

光陰荏苒，半月時光已去，喬蘭約了張素娟同來日新戲樓聽戲。她們坐在二樓包廂正中的沙發上，侍者端來了黑瓜子、茶水和疊好的毛巾把兒，恭敬地送到她們的桌上。這個日新戲樓全是木制結構，上下兩層，古色古香。正面舞臺上正演著筱金鳳和李玉元的《吳三桂與陳圓圓》，陳圓圓與吳三桂難舍難分的情景叫人潸然淚下。筱金鳳學藝刻苦，是一位打斗念唱俱佳的出色演員，她的一陣抑揚頓挫的唱腔，把個歸降亡國夫人的悲悲切切唱得婉轉動人，人們個個摒聲靜息。可坐在第三排中間有一位王司令卻手捻八字胡子眼睛滴溜溜地轉個不停，他心猿意馬，心不在焉。不一會劉佐仁悄悄地來到了包間，劉佐仁給二位小姐講著戲曲的情節，二位小姐不住點頭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