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羅貫中作為《三國演義》的作者已被學術界普遍認可,但他的身世卻湮滅難考。對于羅氏的籍貫,近幾十年來,學者們發現了一批相關的明清文獻資料和版本,并進行了仔細深入地研究,雖然取得了一定進展,但終因其多舛錯和復雜之故,未能從根本上達成一致意見,使得羅貫中籍貫至今仍是文學史上的一大懸案。胡適先生曾講過:“君子立論,宜在忠厚”,作為一個嚴肅的學術問題,本文試圖以事實為依據,還原歷史真相,厘正羅貫中籍貫。
“太原”說的形成過程
1931年,鄭振鐸、馬廉和趙斐云三位學者訪書寧波,在天一閣發現了舊藏明藍格抄本《錄鬼簿·錄鬼簿續編》。其中的《錄鬼簿續編》卷首第二位有羅貫中的小傳,全文如下:
羅貫中,太原人,號湖海散人,與人寡合。樂府隱語,極為清新,與余為忘年交,遭時多故,各天一方。至正甲辰復會,別來又六十余年,竟不知其所終。
《風云會》(趙太祖龍虎風云會),《連環諫》(忠正孝子連環諫),《蜚虎子》(三平章死蜚虎子)
1935年,魯迅先生在其作品《小說舊聞鈔》再版序言中稱:“自《續錄鬼簿》出,則羅貫中之謎,為昔所聚訟者,遂亦冰解,此豈前人憑心逞臆之所能至哉!”對其史料價值給予充分肯定。此外,現代學者如胡適、錢玄同、鄭振鐸、傅惜華等也都持此議。
到目前為止,國內大部分學者包括孟繁仁、王增斌、田同旭、柏俊才、劉世德、胡世厚、姚玉光等都支持“太原”說。可見,“太原”說已成為當前學術界普遍認同的說法。
“清徐”說與“祁縣”說的提出
據《元史·地理篇》記:“元太祖十年(1215年)立太原路總管府。大德九年(1305年)以地震改冀寧路領司一,縣十。縣為:陽曲、徐溝、清源、祁縣等。”又據《明史·地理篇》記:“太原府,元冀平路,屬河東山西道宣慰司。洪武元年(1368年)十二月改為太原府,領州五,縣二十。縣為:陽曲、太原、榆次、祁縣、徐溝、清源等。”那么,羅貫中究竟是古代太原哪個縣的人呢?
“清徐”說
1988年,太原市清徐縣發現一本《羅氏家譜》。經考證,系清同治十一年(1872年)抄寫本,并得到有關專家的支持。為此,以孟繁仁為代表的一批學者認為羅貫中是清徐人。其主要證據如下:清徐同治本《羅氏家譜》,羅氏祠堂,羅氏祖塋,《水滸傳》中與清徐有關的部分描寫,清初小說《善惡圖全傳》,虞集的《題晉陽羅氏族譜圖》。
“祁縣”說
1996年,晉中市祁縣發現兩本明代《羅氏家譜》及其它物證。經鑒定,得到有關專家的認可。為此,以張亞彬、楊玉印等為代表的一批學者認為羅貫中是祁縣人。
其主要證據如下:明代《羅氏家譜》,羅氏神祗,羅氏祠堂,硯臺,羅貫中墓,竹溪山人為羅貫中所著的章回小說《粉妝樓》作的序,《水滸傳》中與祁縣有關的部分描寫。
“清徐”說與“祁縣”說的厘正
廈門大學易中天教授在其《品三國》中曾提出:“任何歷史事件和歷史人物都有三種形象:一種是歷史形象,第二種是文學形象,還有一種是民間形象。”針對以上三種歷史形象,他還給出了三種揭開歷史本來面目的途徑:“第一是還原,就是還原到歷史的本來面目,第二是比較,比較歷史現象、文學形象、民間形象有什么不同,第三是分析,分析這個形象為什么會演變。”易中天教授的“歷史觀”和“方法論”,為我們探究、厘正羅貫中籍貫提供了一個很好的思路。因此,筆者試圖按照這一思路,在已有證據的基礎上,對探究羅貫中籍貫問題做以下四個方面的比較分析:
對清徐、祁縣兩地家譜進行分析比較
家之有譜猶國之有史,在羅貫中籍貫缺乏正史記載的情況下,筆者認為最有力的證據就是家譜。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清徐、祁縣共發現五種版本的《羅氏家譜》,分別為清徐同治本《羅氏家譜》,祁縣明代本、清康熙庚午本、清道光壬辰本、清咸豐十年本《羅氏家譜》。面對如此眾多的版本,我們須客觀分析,再確定不同版本的可信度。
首先,筆者認為清徐同治本疑點較大。據《家譜》記載:羅貫中之父是羅氏家族第一支第六代羅錦,生子六人,才聚,才本等,而“才本”后略為“本”,即因外出而除名的羅貫中。筆者認為這種說法是現代人的一種假設或猜想,雖然有一定道理,但沒有真正的依據,似乎有點牽強附會。
其次,筆者通過對祁縣清康熙庚午本、清道光壬辰本、清咸豐十年本《家譜》的認真調查,認為這三本家譜同樣對探究羅貫中的籍貫沒有太大幫助。其主要理由如下:這三本家譜沒有經過權威機構鑒定,在證據學中缺乏合法性;若確實具有合法性,羅貫中生活在元末明初(魯迅認定羅貫中生卒大約是1330-1400年),三本清代家譜中最早的版本也是康熙年間(1662-1723年)所做,距離羅貫中生活的年代較遠(大約相隔300年),撰寫河灣清代家譜的作者只能對清代發生的歷史事件和產生的歷史人物比較熟悉,并能夠耳聞目睹,較為客觀、準確地記錄下來,可信度大,而對明代羅貫中的了解則由于書面的史料極少,大概僅限于父輩祖輩的口耳相傳和民間故事,可信度小。
第三,筆者為進一步證明祁縣明代《羅氏家譜》的真實性,曾于2012年11月29日上午到祁縣文管所找到了這份《家譜》,經過認真調查研究,筆者認為該《家譜》能夠證實羅貫中的籍貫地就是祁縣,其主要理由如下:《通志·氏族略》、宋初開寶年間《柏林羅氏譜族》《江西大成族譜》和元末明初《豫章羅氏源流考》等文獻中都詳細記述了羅氏起源、艱苦創業與失國的坎坷歷程,這些敘述與祁縣明代家譜記載相符,可以證明祁縣家譜的真實性;《家譜》序言中有明確記載:“本朝初,吾祖諱本,字貫中,流他鄉,有鉅著。先祖貫中云:‘族譜年久,恐延久圖壞,或淪于罔,不幾一失于前,再失于后乎!’幸蒙嫡支慈孫等,不忍覆轍,相詢聚戶,纂修家譜… …”,正文中也明確記載了羅貫中父母妻兒的姓名:“十二世祖羅翁 諱 五訓 母 劉氏 所生一子 名本 訓門 十三世羅翁 諱 本 妻 盧氏 所生五子 長子學才 次子學源 三子學茂 四子學盛 五子學來。”《家譜》已通過了山西省文物鑒定委員會鑒定,為明代晚期遺物,在證據學方面,不僅具有真實性,也具有了合法性;祁縣明代家譜距離羅貫中生活的年代最近,羅貫中生活在元末明初,而祁縣明代河灣家譜的作者羅應宿作于萬歷癸卯年(大約是1603年),二人生活在同一朝代,年代距離最近(大約250年),關于羅貫中的史料或許還未完全丟失,記錄會更準確一點。
對兩地其它實物證據的分析比較
從清徐方面提供的其它物證來看:清初小說《善惡圖全傳》中稱主人公羅定為羅貫中令郎。據
清徐《家譜》記載,羅氏第七代羅才增有三子,第三子恰為羅定,所以該學者稱小說中的羅定就是羅才增之子羅定,過繼給羅貫中。筆者認為,由于清徐家譜中對羅貫中本就沒有明確記載,因此考慮羅貫中是否過繼一子名為羅定就沒有必要了;而虞集的《題晉陽羅氏家譜圖》當中,從未到過太原的四川人虞集之所以寫下《題晉陽羅氏族譜圖》,可能是由于從同時代人羅貫中那里看到了《晉陽羅氏家譜》所致,而這本家譜可能就是今天的清徐同治《羅氏家譜》。筆者認為,這種說法只是猜測,最多只能證明羅貫中為古代太原人;羅氏祠堂,祖塋,牌坊五座:筆者認為,這些物證只能說明清徐縣也是一個羅氏聚居地,與祁縣羅氏家族一同從四川遷來,與是否是羅貫中的籍貫地無關。
從祁縣方面提供的其它物證來看:筆者為調查祁縣物證的真實性,曾于2012年11月28日下午到祁縣河灣村進行實地考察,使得對以下物證的分析更有了把握:羅氏祠堂、羅貫中用過的硯臺,筆者認為這些物證均通過山西省文物鑒定委員會的鑒定,可信度大;竹溪山人羅世錦乃河灣羅氏后人,有牌匾和縣志為證,而且他在為《粉妝樓》撰寫的小序中也明確提到“始知羅氏篆輯”“故家”等字樣,分明就在提示讀者羅貫中與他是同鄉、同宗同族。因此筆者認為,竹溪山人與羅貫中的關系明確。既然竹溪山人已能證明是祁縣人,那么羅貫中也應該是祁縣人,雖未經過鑒定,但可以先作為佐證進行研究;木瓜樹:筆者試圖運用胡適先生“大膽假設,小心求證”的治學方法,在進行大膽假設的前提下進行實地考察,結果印證了筆者猜想,那就是:羅貫中早年流落南方,后因思念家鄉,晚年回歸故里,并帶回了一些木瓜樹幼苗,在組織修繕羅氏宗祠時將它栽種院中,一來木瓜樹是驅邪之物,能夠保佑先祖之神靈;二來也是對他自己早年漂泊生涯的一種祭奠和懷念。因為目前只是猜測,筆者認為可先作為佐證待進一步考證。
對兩地生卒年限推斷的分析比較
首先,通過兩地家譜作者生卒年限進行推斷比較:清徐縣同治本《羅氏家譜》的作者是羅禮,先確定羅禮的生年(大約是1524年),然后以每世30年計往前推,最后得出的羅貫中生卒年限與魯迅認定的羅貫中生卒(1330-1440)年限差154年。據此,本人認為羅貫中是清徐人的說法存在疑問。晉中市祁縣河灣村的《羅氏家譜》作者是羅應宿,運用以上方法,推算出羅貫中出生于1328年,則基本吻合。
其次,通過兩地羅氏后人的輩分進行推斷比較:1997年,清徐縣羅氏輩分最高者是大北村的十九世老人羅承業,以每世30年往前推,得出明代宣宗宣德二年(1427年)左右,清徐縣才有了羅氏家族。而依《錄鬼簿·錄鬼簿續編》等權威資料和學者推斷,羅貫中生活在元末明初。據此,本人認為羅貫中是清徐人的說法存在爭議。2001年,晉中市祁縣河灣村羅氏訓門輩分最高者是二十二世老人羅瑞錄,運用以上方法,得出訓門第二世羅貫中生于1328年,與魯迅認定羅貫中生卒(1330-1440)年限大致相符。
對《水滸傳》中涉及兩地自然環境和風土人情的分析比較
從清徐縣方面來看:《水滸傳》作者羅貫中用家鄉飯不能離開的“醋缽兒”去形容魯達的拳頭,以此認為是對家鄉清徐的依戀和熱愛。筆者卻有不同看法,并查閱《祁縣志》等文獻資料,其中記載醋分為很多種,并非只有山西老陳醋,即使作者寫的是家鄉的醋,也并非只有清徐一地產醋,祁縣人乃至整個山西人都愛吃醋。據此,筆者認為此觀點差強人意。
從祁縣方面來看:祁縣來遠鎮東魚溝有座為羅氏避戰亂、避暑的山莊“羅家山”,今叫“羅三垴”。明初時分給河灣羅氏“滿門”,即今祁縣會善羅氏,明末清初時又賣予祁縣唐氏。這些信息均是祁縣楊立仁、張禮明等學者多年來走訪各地羅氏、寫信聯系而獲取的可信資料,筆者認為這些觀點都可以成為日后進一步研究的方向。
易中天曾講:“學術討論的目的,不是比個高下,爭個輸贏,而是探明事理,啟迪智慧。”筆者努力秉承這樣的學術風度和服從事實的誠意進行系統分析,當前所有的證據已形成一個證據鏈,無論是從祁縣《羅氏家譜》、羅氏祠堂、扶梁簽、羅貫中墓、羅貫中用過的硯臺、羅氏神祗、羅世錦(竹溪山人)著的《粉妝樓》小序等諸多物證,還是《水滸傳》中與祁縣有密切關系的部分描寫、木瓜樹等的推測,都可以看出羅貫中的籍貫是祁縣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但歷史畢竟是歷史,人們爭論得越多,其結果離歷史的距離也就越近。本文僅是我自己的一些粗淺認識,雖然在諸位專家、學者面前有班門弄斧之嫌,但筆者希望有更多的人參與到對羅貫中籍貫的研究當中,從而真正揭開歷史的面紗,給羅貫中籍貫一個真真切切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