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號樓的美好時光

上大學時，住一號宿舍樓。這棟樓直對著學校大門，左鄰食堂，右傍三號宿舍樓，背靠一個小運動場（后來因為擴招也蓋成宿舍樓了），屬于交通要道。女生打水打飯，洗澡看病，都會從樓下經過。我們喜歡從窗口往下張望，時間一長，可以通過裝備看出她們的目的地。打開水拎著暖壺，洗澡提著小紅桶或水盆，上面蓋著毛巾，打飯提著裝著飯盒的透明袋，看病手拿著病歷本，出門逛街就是各式的坤包。我們都不好意思吹口哨，只是眼巴巴地看著她們往來如織。

宿舍里每人一個暖瓶，放到一起就不分彼此了，用到后來就剩兩個，周圍的幾個宿舍情況也差不多。到了晚上，總有人推門來借開水。很多只是面熟，叫不上名字。來往多了，連衛生紙都相互拆借。最后，劣幣驅逐良幣，誰都不愿意勤快地去打水、買衛生紙了。不知哪個系的一個男生，真不把自己當外人，住了四年，從我們宿舍借了四年的開水。而且倒了就走，也不想跟我們混熟。最后一次借東西是在臨畢業時，他竄門進來倒水，看到了我們的水桶，佯裝要借。我們沒答應，都知道他們宿舍這時候要給宿管科交還公物，想拿我們的去頂替。

集體宿舍樓的設施自然不是很好。每層樓梯口有共用水房，兩張水泥板水槽，中間背靠背兩排水龍頭，早晚我們就在那里刷牙洗臉。男生宿舍的生活總是越來越高效，最早我們還用臉盆接水，后來只用雙手接涼水潑到臉上，像貓一樣擦抹一遍，臉盆和毛巾都省了。晚上洗腳，也是穿著拖鞋把腳伸到水龍頭下沖一陣，春夏秋冬都是如此。廁所也是一層樓共用，我們離得近，半夜總能聽到有人咳嗽，或吹口哨、拍巴掌，那是在喚醒廁所里的聲控燈。

宿舍一到12點就停電，樓道內卻有照明電，用的也是聲控燈。晚上有人在樓道里復習功課，每隔三四分鐘，燈就會熄滅一次，又要大聲咳嗽、吹口哨、拍巴掌把燈喚醒。睡下鋪的人影響不大，睡在上鋪卻遭了秧，燈光透過門上的玻璃直射進來，并且時明時滅，要花很大的定力才能入眠。聽說3樓物理系宿舍有人神通廣大，把樓道里的照明電引到宿舍，晚上用臺燈、錄音機、電爐子方便無比。我們請一個關系好的過來幫忙，他卻怕被宿管科發現，只是簡單地講了如何接線。我們遲遲不敢動手。文理如隔山，大家只好放棄帶電作業的念頭，買來能充電的應急燈來照明看書。

樓道的盡頭有個袖珍的陽臺，斜對著四號女生宿舍樓。到了夏夜，總有男生坐在陽臺上遠眺，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女生宿舍樓燈火闌珊，人影綽綽，或憑或立，卻又面目不詳，是一種獨特的審美情境。中午時，有男生調皮，用鏡子反光照射女生宿舍。女生宿舍最不缺的就是鏡子，于是她們也拿鏡子來反照。后來宿管科專門來整頓陽臺風氣，這種互動才宣告結束。

到了2000年，宿舍里裝了IC電話，大家都買了電話卡。那時也沒什么人好聯系，就要來教育系女生宿舍的電話號碼，打匿名電話解悶。教育系的專業課里有心理學，我們就聲稱有強迫癥、無背景人格、神經官能癥，請求心理輔導。她們正好也空虛無聊，于是也用免提輪換著說話、講笑話、唱歌曲，雖然沒見過面，卻也其樂融融。她們屢次想套我們的身份，都被我們巧妙地回避了。敵明我暗，說話才放得開。這樣的聊天，自然很耗時間，經常聊著聊著傳來“嘀嘀”的響聲，那是話費告磬的警示。電話斷了，大家都意猶未盡，過不了多久，又有人出電話卡接著聊。這是剛裝上電話后的一段時光，新鮮感過了后，電話就用得很少了。

到了六月末，是畢業生離校的日子。一號樓下，有人徹夜地喊叫、唱歌、痛哭，這是大四畢業生喝醉了。白天下樓時，看到一地的碎酒瓶。宿管科這時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任由畢業生放縱、狂歡。

住一號樓的時光，有諸多的不方便，卻又有諸多的小自在。晚上八點半，停電鎖樓門，趕著學生去圖書館或教室里讀書。不愿意出去，就把自己留在黑暗的宿舍中，靜靜地躺著或懷抱一把吉他無心地撥弄著，享受獨處的寂寞。倘若還有個同伴相陪，在黑暗中聊天，有種“夜半無人私語時”的愜意和通透。到了十點半，舍友陸續回巢，躺在床上集體聊天，你一言我一語，又是另一番暢快。有時，外面的朋友跑來混床刷夜，聊得都是新鮮事，收獲更大。

翻檢情懷似蟬蛻，回看往昔若光馳。前年，班里同學組織畢業十周年聚會，大家故地重游，圍著母校轉了一圈，走過了破舊如故四號樓，轉過了翻修似新的一號樓。大家都很快樂，但心里都明白，那段美好時光一去不復返了。

（插圖/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