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書時代

那時剛剛從大學畢業，二十歲冒茬兒，路上遇到窈窕淑女，認識的不認識的，總免不了想入非非。如果有些感覺，就要自作多情地給人家寫情書，然后想盡辦法轉過去。成不成是一回事，紙上留香，有一股甜滋滋的味兒。靜夜孤燈下，仿佛人家女孩子就坐在我對面，靜靜聽我傾訴。

我想，所有美麗的女孩子都必定善良，只要信箋有緣，也不枉我一片癡心。

然而，由于年輕，由于輕浮，望穿秋水也沒能成一回，倒是惹出一些意想不到的麻煩。

那次，陰差陽錯地將兩份情書傳到同一宿舍的兩個女孩手里，偏偏這倆女孩平素十分要好。可能是夜深人靜時候，兩個人偎在被窩里說知心話兒，其中一個說到自己如何有一千個追求者，而且正有一個不認識的傻小子寫了三大張情書在枕頭下壓著。于是就興奮了，將情書拿出來看，看著看著，另一位就犯嘀咕，也將內衣口袋里揣著的情書掏出來看。兩份情書湊一塊，不僅字句有點雷同，而且最后的署名也是可惡的一個人。

倆女孩恍然大悟，切齒痛恨，就合伙報復。我精心炮制的兩份情書又重新回到我這兒。一份情書上畫著一個墨黑的大烏龜，另一份情書則畫著個綠色的大蛤蟆。我受了懲罰和沉重打擊，好一陣心灰意冷，老老實實。

給女孩子寫情書，雖然沒有寫出什么名堂，那名氣可是在外！單位都知道有我這么個寫情書成癮的家伙。夜深人靜的時候，偶爾就有人怯怯地敲門，待打開門，就見一個臉熟的哥們兒戳在門口，難為情地說好半天，那意思是讓我代寫一份那玩意兒。我就好笑，忙解釋說自己的豬都沒糠吃，沒余糧批發給兄弟們。

后來我搬家了，搬到一個大齡青年的房里。我尊稱他為“老大”。老大有多大年紀，聽他說過實話，他總是將有關表格填得陰差陽錯，去年填二十八，今年又填二十七。反正他是三十歲摸得著的人了，還是光棍一個。我搬進去的時候，正是老大凄風苦雨的季節。如今搬進我這么個寫情書成癮的兄弟，老大的心情頓時多云轉晴。

老大情場失意，我認為他的模樣是主要原因，一米六過一點的身高，人又瘦得像扁豆，一雙眼睛卻總是充滿憂傷，好像人類的苦難有一半裝在他心里。說心里話，自從我搬進來，每次進宿舍看見他也如碰上陰雨天一樣不快活。更令人煩不過的是，每晚我要伏案寫點什么正兒八經的東西時，老大也一塊兒失眠，冷不丁一聲長嘆，沉重如山，弄得人身上起雞皮疙瘩。

我決定救老大。常言說百年修得同船渡，何況同居一室耶？

面對老大發了幾回呆，覺得這小哥除了模樣不行，還是有許多優點的。首先是他干工作還行，技術不錯，床頭貼滿各種獎狀。再就是小哥日子也過得儉樸，這點很重要。他還有一個優點，只要話頭兒順路，也敢侃，侃出的理兒也還真是那么回事。他最大的人格缺陷就是過于自卑，喜歡將女孩都想成公主，把自己想象得一錢不值。

我決定帶老大闖情場第一關，重操舊業，代他寫情書。

其實老大早有目標，只是蒼狗咬天無處下口。那女孩是包裝車間的，據說女孩對老大也有感覺。那天老大帶我到廠食堂去做偵察，正遇上那女孩端著飯從食堂里出來。老大見了那女孩就像看見了太陽，趕緊低了眉眼。那女孩卻是很有意地乜了老大一眼。是個不錯的女孩！白白凈凈，文靜秀麗，水色和身條也醒目。只是個頭好像比老大略高，形成一種氣勢，不得不令老大有了幾分自卑。

我生出一種天降大任于斯人的使命感，在那個酷熱難耐之夜，正兒八經地幫老大寫情書。寫著寫著就入了境，那女孩的笑臉如在眼前，寫到動情處，也分不清誰是誰了。

不知老大用什么方式將情書轉給那女孩的，總之三天過后毫無動靜。我心中惴惴，老大也急得要哭。我聊以自慰地對老大說，如果那女孩不是一塊木頭，應該是她給回音的時候了。

老天保佑，第二天晚上，老大捏著一封信跌跌撞撞跑回宿舍，先在我額頭上狂吻了一口，然后讀那封信。那女孩寫得一手好字，短短幾句話，說得有板有眼，令我這個代寫情書者汗顏。信尾的一句動人心魄：我的愛并不難得到。

老天，這不就結了么！老大就沒了力氣，四肢攤開躺在床上。猛然，他一躍而起，在房間里跳起了我從沒見過的令人驚心動魄的怪舞。

哦，在我的青春歲月里，我曾經做過不少荒唐事兒，然而這件事做得還可以，成人之美嘛。寫了成堆的情書，成了這一回，也可聊以自慰了。

回首往事，我笑出了兩行清淚。

（插圖/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