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詩與畫的相關性研究

宋代花鳥畫從北宋的“黃家富貴”、“徐熙野逸”畫風到南宋的小品寫意畫風，一直表現(xiàn)出詩與畫相關性的傳達。本文以宋代花鳥畫的發(fā)展歷程為脈絡，歷數(shù)宋代花鳥畫發(fā)展過程中具有代表性的畫家及其繪畫作品，從而研究北宋花鳥畫和南宋花鳥畫發(fā)展過程中不同時期的特點，進一步從整體把握宋代花鳥畫中詩與畫的相關性，探析花鳥畫家在詩意傳達方面做出的貢獻。

花鳥畫中的詩情畫意分為兩種，一種是詩與畫在繪畫中的直接結(jié)合，詩題于畫上，或題于畫外，詩表達畫的深意，畫詮釋詩的內(nèi)涵，兩者相得益彰，將畫中的詩情畫意表露無遺；另一種是花鳥畫中抽象的詩意表達，繪畫中雖沒有題詩，但所繪對象傳達出詩的意境，被稱為“有形詩”或“無聲詩”。“詩中有畫，畫中有詩”是對這兩種形式的詮釋。宋代花鳥畫中詩與畫的相關性可以從這兩種形式闡釋，從而探尋宋代花鳥畫中的詩情畫意。花鳥畫在宋代達到頂峰，“崇文抑武”文化政策為繪畫提供了自由的創(chuàng)作環(huán)境，使文人寄情于花鳥，專注于對花鳥畫詩意的追求。無論是北宋初期“黃家富貴”、“徐熙野逸”的兩種畫風，還是南宋的小品寫意畫風，都是在表現(xiàn)花鳥畫中詩與畫的相關性。

北宋花鳥畫

北宋初期花鳥畫處在“黃家富貴”和“徐熙野逸”兩種截然不同的風格中，以花鳥畫不同的色彩和筆法分為兩派。北宋末期，宋徽宗趙佶將兩種花鳥畫風格融為一體，首創(chuàng)繪畫中詩書畫印一體化的形式，對后世的花鳥畫詩情畫意的傳達有著重要的意義。宋徽宗趙佶的詩畫觀極大程度的影響了北宋的宣和畫院，成為北宋主導的詩畫形式，詩與畫在形式上得到統(tǒng)一。

北宋時期，花鳥畫風格延續(xù)了五代時期的兩大花鳥畫風格，即“黃家富貴”和“徐熙野逸”。“黃家富貴”是以黃筌、黃居寀為首的黃家畫派，設色濃艷，富貴華彩，不露墨痕。沈括《夢溪筆談》中評曰：“諸黃畫花，妙在賦色，用筆極其新細，殆不見墨跡，但以輕色染成，謂之寫生。”黃家畫風與宮廷的奢侈風格相符，因而受到喜愛。“黃家富貴”畫風是北宋占主導地位的花鳥畫風格，在宮廷畫院中盛行了一百多年。

“徐熙野逸”風格是以徐熙為代表的畫派，設色淡雅，蕭疏野逸，水墨暈染，與“黃家富貴”形成鮮明的對比，崔白、吳元瑜等為此風格的沿襲者。徐熙代表江南一派，取材江南野逸之景，多為汀花野竹，水鳥淵魚，設色以墨為主，沒骨暈染，稍加傅色。徐熙自撰《翠微堂記》中自評：“落筆之際，未嘗以傅色暈染細碎為功。”北宋末年，由于文人畫的興起，“徐熙野逸”風格逐漸得到重視。

徐黃異體影響了諸多的畫家，郭若虛《圖畫見聞志》卷一中論道：“二者猶春蘭秋菊，各擅重名，下筆成珍，揮毫可范。復有居寀兄居寶，徐熙之孫崇嗣、崇矩；......江南有唐希雅......及后來名手間出，跂望徐生與二黃，猶山水之三家也。”郭若虛的評價說明了徐黃兩家對后世影響程度之廣。徐黃分別代表了宮廷貴族和士野大夫兩個階級，兩大花鳥畫風格至南宋仍未衰落。

在“徐熙野逸”風格的崛起中，崔白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他打破了“黃家富貴”一統(tǒng)北宋花鳥畫風格的局面，讓蕭疏野逸之風的得到重視。崔白繼承“徐熙野逸”的花鳥畫風格，畫面多表現(xiàn)秋冬蕭瑟之景，野趣橫生，意境深遠，其畫鵝、蟬、雀堪稱三絕。郭若虛《圖畫見聞志》中評價崔白：“工畫花竹翎毛，體制清瞻，作用疏通。”從崔白作品《寒雀圖》（故宮博物院藏）和《雙喜圖》（臺北故宮博物院藏）中可以看出畫面蘊含的詩情畫意。崔白的花鳥畫構(gòu)圖大膽創(chuàng)新，對花鳥畫的發(fā)展有著重要的影響。崔白在《雙喜圖》中的樹干上留下“嘉祐辛丑年崔白筆”的題識，字小雖不易發(fā)現(xiàn)，是宋代花鳥畫在畫面上留款識的常用形式。

在北宋花鳥畫發(fā)展過程中，宋徽宗趙佶對繪畫中的詩畫結(jié)合形式起到關鍵作用，并將“黃家富貴”和“徐熙野逸”兩種風格融合。趙佶在花鳥畫創(chuàng)作中，將詩書畫印置于同一畫面中，畫上有他自題詩，自創(chuàng)瘦金體，朱文鈐印，四種藝術形式融為一體，開創(chuàng)了詩書畫印一體化的局面，為花鳥畫的發(fā)展增添了詩情畫意，具有重要的意義。趙佶詩書畫印一體化俱全的御題花鳥畫作品有《芙蓉錦雞圖》（北京故宮博物院藏）、《五色鸚鵡圖》（美國波士頓美術館藏）、《瑞鶴圖》（遼寧省博物館藏）等。

從趙佶的具體作品中可以領略到詩書畫印一體化傳達出來的詩情畫意，以《芙蓉錦雞圖》為例，繪畫中，芙蓉和錦雞的設色艷麗，栩栩如生，畫面明亮鮮艷，畫面中有蝴蝶飛舞，錦雞落于芙蓉的瞬間被記錄了下來，生命感和韻律感十足，技法高超。畫面右上角有宋徽宗趙佶御題詩：“秋勁拒霜盛，峨冠錦羽雞，已知全五德，安逸勝鳧鹥。”右下角款署：“宣和殿御製并書一人”，并鈐朱文“御書”方形印于“宣和殿”三字之上。“一人”指“天下一人”，即指宋徽宗趙佶至高無上的權(quán)力地位，趙佶御題畫中常題款識。畫中所有字體皆為宋徽宗趙佶親筆，為宋徽宗趙佶首創(chuàng)的瘦金體書法。宋徽宗趙佶在詩與畫上的貢獻看似簡單，但是從花鳥畫發(fā)展的歷程來看，繪畫、詩歌、書法、鈐印全都出自一人之手的卻沒有，而且趙佶的瘦金體是其首創(chuàng)，即使后人能夠達到此種程度也是極

少的。

宋徽宗趙佶不但自己在詩畫結(jié)合上有創(chuàng)新，而且在畫院招考中往往自擬題目，以考查考生領悟詩情畫意的能力，諸如“深山藏古寺”、“踏花歸去馬蹄香”、“野水無人渡，孤舟盡日橫”等，不但考察了繪畫技巧，也考察了考生的匠心獨運。詩與畫的結(jié)合成為入試的重要形式。宋徽宗趙佶對詩與畫相關性的發(fā)展有著重要的貢獻，后世詩書畫印一體化的形式皆受到趙佶的影響。

北宋在詩與畫相關性上的傳達是直接的，一方面，通過“黃家富貴”、“徐熙野逸”兩種不同的風格傳達了花鳥畫中的詩情畫意；另一方面，趙佶在繪畫中詩書畫印一體化的形式，將詩與畫直接結(jié)合在同一畫面中，詩與畫相輔相成，傳達花鳥畫中的詩畫意蘊。

南宋花鳥畫

在經(jīng)歷了動蕩之后，南宋遷安于江南地區(qū)，定都臨安（今杭州），偏安一隅。北宋畫院花鳥畫畫家部分轉(zhuǎn)移至南宋畫院，所以南宋院體花鳥畫的風格依然繼承了北宋的畫風，畫面題詩或畫外題詩，畫家落款鈐印成為日常創(chuàng)作的重要形式。由于環(huán)境的轉(zhuǎn)變，南宋花鳥畫與北宋花鳥畫表現(xiàn)出不同的特點。經(jīng)歷了國破家亡之后，畫家們追求更加安寧穩(wěn)定的生活，表現(xiàn)在花鳥畫中畫風更加的細膩精致，學會享受生活。由于南宋偏安一隅，相較北宋的全景式構(gòu)圖，南宋花鳥畫在構(gòu)圖上更趨向于與山水的“邊角”構(gòu)圖風格保持一致，選取某一細節(jié)進行刻畫，花鳥畫的創(chuàng)作表現(xiàn)為小品冊頁或紈扇大小的作品。另外，南宋還出現(xiàn)了寫意花鳥畫，蘊含其中的詩意表達更加的豐富，為花鳥畫賦予了更多內(nèi)涵，此種風格以梁楷、法常為

代表。

南宋院體花鳥畫保持了與北宋同樣的高超的繪畫水平，從繪畫的對象中可以看出更加追求細節(jié)的刻畫，筆觸更加的細致，南宋院體花鳥畫的代表人物有李迪等。李迪先供職于北宋宮廷畫院，隨南宋的遷移而進入南宋宮廷畫院，是宮廷畫院的重要畫家之一，畫法精巧，創(chuàng)作頗多，擅花鳥竹石。從李迪的作品可以看出北宋花鳥畫風在南宋得到繼續(xù)發(fā)揚。李迪代表作品有《楓鷹雉雞圖》（臺北故宮博物院藏）、《雪樹寒禽圖》（上海博物館藏）、《紅白芙蓉圖》（日本東京國立博物館藏）等。《楓鷹雉雞圖》樹上雄鷹與樹下急奔的雉雞造成了一種緊迫感，與北宋崔白的《雙喜圖》有異曲同工之妙，展現(xiàn)了“徐熙野逸”的畫風。《紅白芙蓉圖》被認為是南宋院體花鳥畫中最高水平的繪畫，此幅繪畫色彩鮮艷，筆法細膩自然，沒骨法繪制，將紅白芙蓉嬌艷欲滴的狀態(tài)表現(xiàn)了出來，生動逼真，有“黃家富貴”之風。李迪花鳥畫常有自己的題字，如楓鷹雉雞圖左上署“慶元丙辰歲李迪畫”、《紅白芙蓉圖》左上部題款“慶元丁巳歲李迪畫”。李迪是南宋宮廷畫院畫家的代表，南宋畫家既承襲北宋畫風，又呈現(xiàn)出南宋院體花鳥畫的特點。

南宋花鳥畫在構(gòu)圖細節(jié)上表現(xiàn)出不同于北宋的特點，南宋花鳥畫構(gòu)圖選取一小段折枝描繪，婉約而別致，趨向于山水的邊角構(gòu)圖，代表人物有馬麟等。馬麟是南宋畫家馬遠之子，是南宋繪畫的代表畫家之一。馬遠在繪畫構(gòu)圖上有“馬一角”之稱，馬麟在構(gòu)圖上繼承了邊角構(gòu)圖的匠心獨運，形成了與北宋不同的花鳥畫構(gòu)圖風格。馬麟擅畫梅花，在構(gòu)圖的選擇上注重細節(jié)描寫，有其獨到之處。馬麟《梅竹圖》中，將梅花與竹子的一段枝節(jié)作為繪畫對象，表現(xiàn)了梅花與竹子相互纏繞時的狀態(tài)，錯落有致，安排的恰當好處，色彩的運用生動的表現(xiàn)了植物的生機盎然，意趣橫生。而《層疊冰綃圖》（北京故宮博物院藏）在構(gòu)圖上與《梅竹圖》有相似之處，畫中選取梅花僅兩支，但枝干曲折優(yōu)美，梅花精致細膩，有宋楊皇后題圖名“層疊冰綃”，并題詩：“渾如冷蝶宿花房，擁抱檀心憶舊香。開到寒梢尤可愛，此般必是漢宮妝。”此時，畫中題詩鈐印已初具風格，諸多的花鳥畫中也有題詩鈐印現(xiàn)象。

南宋花鳥畫以梅蘭竹菊為繪畫對象已蔚然成風，以“四君子”、“歲寒三友”的高潔品質(zhì)來托物言志，讓花鳥畫意蘊獲得了更加豐富的表達。南宋揚無咎的墨梅可謂獨樹一幟，尤其是《四梅花圖》（臺北故宮博物院藏）表現(xiàn)出梅花未開、欲開、盛開、將殘四種狀態(tài)，惟妙惟俏。此外，趙孟頫的梅蘭竹、鄭思肖的墨竹、徐禹功的墨梅等都是南宋花鳥畫中借梅蘭竹菊抒情達意的代表。

另外，南宋出現(xiàn)了詩意十足的寫意花鳥畫，這和畫家的身份與所處的地位有密切的關系，寫意花鳥畫畫家往往自身是僧人或精通佛法，參禪悟道，將寫意滲入花鳥畫中，寫意花鳥畫是從禪境中對花鳥畫進行解讀，畫中有禪機，禪中有詩意，將花鳥畫帶入到更深的意境中，意境的表達上更加的高深，為繪畫中詩意的傳達開辟了一個新的角度，從而南宋的花鳥畫更加的豐滿而深刻，其中的代表人物有法常和梁楷。

梁楷是南宋宮廷畫院畫家，畫法精湛，無人不佩服。梁楷平日參禪修行，為其繪畫提供了幫助，對他的寫意表達起到了潛移默化的作用。梁楷的花鳥畫《秋柳雙鴉圖》（北京故宮博物院藏）畫筆寥寥，柳樹隨風搖曳，兩只烏鴉飛舞樹旁，背景淡墨暈染出薄云和遠山，增加了空間的跳躍感，并且整幅繪畫沒有直線，全以曲線創(chuàng)作，構(gòu)圖簡潔，詩意盎然，空白處帶給人無限的遐想，達到了“無畫處皆成妙境”的意境，表現(xiàn)了生命的張力，展現(xiàn)了一派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氛圍。梁楷的寫意花鳥畫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典型代表。法常花鳥畫師法梁楷，他是一位僧人，將佛法的理念帶入繪畫中，詩意與寫意相輔相成。法常“用筆點墨而成，意思簡當不費妝飾”，畫風“枯淡山野，誠非雅玩”，這種寫意的花鳥畫風格將南宋的花鳥畫中的隨性而恣意的情感表達了出來，從中探尋到了別具一格的詩情畫意

傳達。

南宋的花鳥畫風格比起北宋花鳥畫風格更加的雅致，在詩與畫的相關性的傳達上更加的細膩，多通過小品構(gòu)圖或?qū)懸饣B畫傳達，如果將北宋花鳥畫詩情畫意形容為“大家閨秀”，具有大氣溫婉的氣質(zhì)，而南宋花鳥畫的詩情畫意則像“小家碧玉”，婉約精致。

綜上所述，縱觀宋代花鳥畫詩與畫相關性的發(fā)展歷程，無論是畫面題詩鈐印或是畫外題詩，或者畫面中沒有題詩，花鳥畫中的詩情畫意是始終存在的。宋代花鳥畫中的詩意是靈動的，意味深長的，值得細細的欣賞和品味。

（作者單位：浙江理工大學 藝術與設計學院）

作者簡介：龔欣欣（1989-），江蘇東海人，研究生，研究方向：藝術史。

浙江理工大學研究生創(chuàng)新研究項目，項目編號：YCX13050

項目名稱：宋代詩與畫的相關性研究--以花鳥畫為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