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磊 海上花開

9月20號，“海上花——李磊抽象藝術展”于上海當代藝術館亮相，這次展覽是李磊用了7年的時間，用畫筆寫成了一首關于上海的詩，因為這座城市對李磊來說有著如此特殊的意義。1965年，李磊在上海出生，幼年隨父母遷居西北，13歲的時候，李磊回到上海，跟隨徐悲鴻的弟子周竹湘學畫，這也是他藝術生涯的起點。

此次展出的“海上花”系列作品，是李磊用自己獨特的抽象語言，對上海這座中國近代化進程最先進的城市所呈現出的人文氣質的充分表達。李磊說，“海上花”譯成“Shanghai Flower”，意思是“上海的花”，這并不是真實的花，而是上海這座城市所呈現出的一種精神氣質。其中有積極的方面，比如她的激情澎湃、進退得體；同時也有消極的方面，她同樣有自己的困惑和迷茫。無論好壞，這些都是漂浮在大海上的這片陸地所閃爍出的光芒，這正是李磊想要抓住的東西。

當人們走進上海當代藝術館，仿佛走入了一個李磊所創作的世界，繪畫、裝置、影像等多種樣式演繹抽象元素的變幻，觀眾便完全沉浸在一種璀璨與迷茫相交織的氛圍中。如果你恰巧對上海有所了解，那么你就會明白，這也是這座喧囂與沉思并存的國際大都市最迷人的地方。

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接觸抽象藝術，到90年代開始創作抽象藝術，李磊汲取了千百年來中國傳統文化中所蘊含的抽象元素，創造出屬于自己的獨特的抽象語言。用李磊的話說，他的抽象藝術作為中國抽象藝術的表達始終離不開3個重要原則：“氣韻沉雄、溫潤敦厚、艷而不妖。”這3個理念實際上也是中國傳統世界觀的一種具體表達，這與中國人世界觀講究“和諧”、“中庸”、還有“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等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從“海上花”這一系列作品中，你會從那濃烈交疊的顏色與點線面線條交錯的布局中，感受到一種對立的統一，以及張力中的和諧。他用自己的個體生命體驗，對現實做出了一種詩性的表達。“海上花”更多的是對于人與社會的撞擊、矛盾、 隱忍、融合。在耀眼的繁華與喧囂背后隱藏著多少糜爛、落寞、無助、無奈。

在本文中，擔任本次展覽的策展人的國際著名策展人、美國亞洲協會美術館館長全球藝術項目副總裁Dr.Melissa Chiu （招穎思）與藝術家展開了一段有趣的對話。在對話中，李磊談及了自己的創作、生活以及創作理念。讓人有些意外的是，多年來在抽象藝術中取得了巨大成就的李磊如此評價自己：“我并不認為自己是抽象藝術家，我是一位創作現實作品的藝術家。通過抽象繪畫，我希望向世人展示真實生活的基本內容。”

Q：李磊，我在做專訪時通常喜歡從背景信息談起，通過上下文，我們可以更好地理解一個藝術家。我們能不能先談談你的背景？你能否描述一下你的教育情況？

A：我是自學成才的藝術家。我從未受過學院教育。我在夜校里學習。我很遺憾沒有受過學院的操練，但是，另一方面，我將所有我接觸到的，了解到的藝術家視作我的老師。在我的工作室，你可以看到，所有的書本都是我的老師。在中國，傳統的藝術操練就是素描和繪畫。你知道，我的藝術觀形成的時期是1980年代。在中國，這個時期對于人們有很大影響，而我也開始接受到很多新思想。這個時期，我開始了繪畫生涯。整個1980年代，我都在學習藝術。在我看來，這個時期的經歷對身為藝術家的我有至關重要的影響。就像很多“文革”后的藝術家一樣，我對于人性感興趣。當時的我才20出頭，熱衷于從個人角度對社會，乃至整個世界進行重新的審視與思考。

Q：你從什么時候開始想要做一個藝術家？當時，你最感興趣的是誰的作品？

A：在我年輕的時候，我對于表現主義很有感覺。事實上，我接受各種不同的藝術形式，既包括傳統的中國藝術、歐洲藝術，也包括當代藝術的各種新形式。我不會因為自己創作抽象藝術就去拒絕其他藝術形式。在我看來，全世界多種多樣的藝術形式都影響了我，我從中獲得了藝術的養分。

Q：你成長于“文革”時期，當時的成長環境里沒有什么藝術作品。你的父母都不是藝術家，你怎么會開始對藝術感興趣的？

A：關于“文革”，你說的沒錯。然而，那個時期依然不乏創作，并且我恰恰就是在那時候感受到藝術對我的召喚。當時，我會照著連環畫描畫——研究它的形式，思考它如何與我的生活產生聯系。我就是從那時候開始藝術的操練。1978年，我回到上海，跟隨我的老師周竹湘學畫，他是徐悲鴻的弟子。我的老師給我上的第一堂課就是關于自然，他讓我取法于自然。時至今日，我依然常常走出工作室，描繪自然。

Q：1980年代，特別是“85'新潮”是一場全國性的藝術運動，你能不能談談你當時的經歷？那時候，你的作品是相當具象的，某種程度上，與當時其他更多具有觀念性的作品不一樣。

A：我個人并沒有特別參與這一運動，因為我和“85'新潮”的興起者并不是很熟悉。這個運動主要反映了人們期望藝術能夠更加開放、改革、自由。它對于其后的藝術家、運動周邊的藝術家產生了重要影響。1980年代大多數藝術的主題都是關于人性的解放以及社會的解放。有一些藝術家熱衷于參與社團，參與社會事務，但當時的我只專注于創作藝術。我也曾經嘗試過在藝術中反映出當時的狀況。例如，我的“太陽鳥”作品就具有一種內在的沖突，我希望對周圍的這種張力和能量進行思考和表達。我理解當時的年輕學生迫切地希望表達自己的希望和新想法。長遠來看，我認為這對于最終社會的發展有推動作用——這是未來的種子。但我當時也只是一個學生。我當時感興趣的是將中國神話、民間藝術、傳奇故事融合在一起。

Q：你什么時候開始將抽象藝術作為主要的發展途徑？你如何走到這一步？你與抽象藝術初次接觸是在什么時候？

A：我第一次見到抽象藝術作品是1980年代，當時上海美術館有一個波士頓美術館收藏展。我見到一幅抽象繪畫，整張白色的畫布上，只有底下畫了一點點。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抽象作品。我不記得作者是誰了。但是我記得那件作品的樣子。當時，我甚至并不喜歡這件作品，因為我那時候最喜歡的藝術家是約翰·辛格爾·薩金特。后來，我和家人一起來到波士頓，并看到了當時展出的一些作品。事實上，那個時候我見到的那件抽象作品并沒有對我的藝術產生影響，我依然在畫具象作品。我開始畫抽象是很多年之后的事情，大概在1995、1996年。實際上，即使是那個時候我也并沒有決意要改畫抽象，當時，我只是對于佛教很感興趣。我開始創作一個系列，關于死亡的，叫做“葬花”。我當時想傳達的意思，就是所有美麗的東西都會消亡——死亡是生命的輪回。歸根結底，這是關于希望的。那一時期，我創作了一系列繪畫，灰暗的，上面帶有一個個點。這是一種形式的簡化。我的藝術從具象轉向了抽象，但這些作品同時又包含很多內容。

Q：看起來，從初次接觸抽象藝術，到實際創作抽象藝術，你用了14年時間。在中國，并沒有抽象藝術的強烈的傳統。你能不能談談抽象藝術在今日中國的位置。

A：中國藝術中的抽象，有幾種不同的思考方式。思考和詮釋的方法論，表達的方法論，如何展示中國的抽象藝術，表達的地域、方法的不同。某種程度上，中國的抽象藝術和其他國家并無二致。在我看來，像達芬奇、米開朗基羅這些大師是在以一種抽象的方式進行思考。但抽象并不僅限于藝術領域，同樣也在建筑領域有所反映。例如說，中國北京的紫禁城有九九八十一級臺階。這就是一種抽象的思想。抽象的繪畫背后也有內容。另外，就是關于方法論的，抽象表達背后的思想。不同地區也有不同的抽象。這并不重要。抽象藝術在中國藝術史上處在相對較低的位置。這和中國的教育水平相對較低有關。在中國，理解抽象藝術的人有限。也許全世界都有這樣的狀況，但在中國尤為明顯。

Q：談談詩歌和你的繪畫之間的關系。詩歌和藝術之間有沒有交集？

A：雖然我也寫詩，但是我的詩和我的畫之間并沒有直接聯系。如果你研究得更深入，你會發現，詩與畫是一體兩面。它們同樣與生活中的沖突有關。在美麗的色彩背后是未能解決的矛盾。我也喜歡音樂，特別喜歡貝多芬的第五交響曲，第九交響曲。音樂給你帶來生活的希望，但是，最終，你依然需要超越你的生活。

Q：聽起來像是佛教的觀念。…

A：是的。無論是音樂還是貝多芬，實際上都是關于生命的奮斗。

Q：影響你藝術的元素很多，那么“海上花”呢？你從2007年開始創作這個系列，而今將在上海當代藝術館展出。

A：我創作了一系列與禪有關的花朵，有精神內容的圖像。這些繪畫沒有名字，它們探索了自然的核心。這段時間，我開始思考，也許有另一種思考方式，特別是在我們周圍世界如此飛快變化的時刻。我總是試圖創作一種藝術，能夠對我們在社會上所見到的矛盾沖突有所反映。我在繪畫中運用了豐富的色彩，有力的運動。我希望塑造出一個轉折點。例如說，花朵盛開到極致之時，也是它凋零之始。在我眼里，盛開的狀態既是終結，也是另一個開始。這一個系列的作品也可以稱為“紐約花”或者“倫敦花”。但既然它們是在上海創作的，因此就叫“海上花”。

Q：而今，上海已經稱為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之一。這個城市本身對你的創作有多少影響？

A：我們而今在中國、上海遇到的問題，就跟在紐約遇到的問題幾乎是一樣的。居住的密度、生活的質量，這些問題都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我看到城市生活有其危險性。一旦我們失去電力，我們將會沒有水，沒有光。你會無處可去。這是我們生活的時代的危險之處。我們的社會越進步，我們對于生活方式的依賴就越深。舉另一個例子，人們依賴手機。離開了手機，我們什么都做不了。我們甚至連自己的電話號碼都不記得了。

Q：你認為藝術家在社會中能夠扮演怎樣的角色？

A：對于這些問題我們做不了什么。對于那些對藝術感興趣的人，我們可以和他們談論藝術，但只是談論而已。藝術家癡迷于形式，藝術家熱愛繪畫。這是個人的追求。

Q：那么美術館呢？你是一位美術館館長，你認為美術館對于社會能有什么影響嗎？

A：美術館是很重要的。有點像音樂廳，人們前來聆聽音樂。美術館也可以擔任教育者的角色。藝術家基于對世界的思考創造作品。我并不認為自己是抽象藝術家，我是一位創作現實作品的藝術家。通過抽象繪畫，我希望向世人展示真實生活的基本內容。

Q：精神性的內容對你有多大影響？你之前提到過佛教的影響。

A：關于佛教也有不同的方面。首先是人們共同的信仰，其次是生活的基礎。我在作品中運用了一些佛教的要素。通過我的藝術創作，我表達了我自己的生活體驗。

Q：這樣就很好了。謝謝你，李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