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 馬
曾有幾年,內蒙古涼城永興鎮的莊戶人有件樂事:新聞聯播開始后,他們會守在電視機前,等待領導身后一位戴著眼鏡的年輕官員出現。這時常會有大人提點自己的孩子:“看,這就是咱永興走出去的冀文林。你們好好學習,將來也能上電視。”
然而從2014年年初開始,另一種聲音在縣城里不脛而走,樂事漸漸成了丑事。
2014年2月18日傍晚,冀文林的二姐夫喂牛后回屋,在央視新聞頻道下方滾動欄的消息里看到了“海南省副省長冀文林涉嫌嚴重違紀違法,目前正接受組織調查”一行字。
這是馬年首個“落馬”的省部級高官。
出 身
涼城縣向西23公里是古鎮永興。冀文林出生在距離鎮上1公里的西駝廠村。當地人把磚砌的屋稱房,而土坯壘成的屋舍只能叫做“土窯”。日后官至副省長的冀文林就是在一個三間土窯構成的屋舍里長大。冀文林的父母都是農民,最早父母手里只有2畝2分地,靠種玉米和土豆養活一家人。
冀文林1966年7月出生,上有兩個姐姐和一個哥哥,下有一個弟弟。在鄰村發小趙永中眼里,冀文林小時候很“滑頭”。“小的時候,如果他跟別人發生啥矛盾,他很快就能擺平,把關系處理好。”
在糧食短缺、忍饑挨餓的困難年代,“滑頭”的本事曾派上過用場。二姐回憶,一次冀文林趁三弟貪玩,偷偷把弟弟的土豆塞進了自己嘴里,事情敗露后他又吐出來說:“二哥哄你玩呢。”
那時老家的人沒有想到,機靈圓滑、會處關系這些素質后來被冀文林一路帶進了官場。
犧 牲
到了學齡,大哥冀文俊和冀文林兄弟倆成了父親重點培養的對象。“腦袋好使喚”加上勤奮,讓冀文林在高考中取得了近490分,名列全縣第三。填報志愿時,冀文林自己決定了命運——去當時的武漢地質學院,原因是覺得這個專業“畢業出來進礦上,能多掙錢養家”。
上大學期間,供冀文林讀書的重擔壓得冀家喘不過氣來:兩個姐姐放棄學業,到了出嫁年齡也不敢出嫁,為的就是在家勞作,供弟弟們上學。冀文林去武漢前,家里的各路親友或多或少送來了糧票,作為對這個“缺糧戶”的最大支援;大姐二姐還給做了幾雙鞋,塞進了二弟的行囊;為了置辦一身像樣的衣服,冀文林自己也跑去“北山”上和舅舅一起刨藥材賣錢。
這之后,全家依然在打著供大學生讀書這場消耗戰。三弟也因為兩個哥哥外出讀書而做出了犧牲。當年的他已拿到了高中錄取通知書,但因家中財力嚴重虧空,又趕上父親得了腦血栓,三弟選擇了外出打工掙錢,成了燒白灰的工人。
發 跡
1985年,冀文林離開了曾擠滿一家七口人的土炕。在大學,冀文林和同學的關系處理得很好。據家人回憶,當時他的班里選舉班長,冀文林獲得了34票,“只差他自己沒投自己的票”。另外,冀文林的文學才能得到了充分發揮,他曾是校報的筆桿子,大學四年中,還曾當上校團委副書記、學生會宣傳部長。
據冀文俊后來聽說,大四那年的一次舞會上,二弟碰到了一位低他一屆的女生。這個就讀于地質系的女生后來成為了冀文林的妻子。“弟媳婦是吉林省吉林市人,出身普通工人家庭,兩人感情一直很好”。
冀文林赴任海南后,妻子一直陪著女兒在北京讀書。冀文林則“獨自”住在一座復式豪宅中生活。冀文林出事后,外界曾一度傳聞冀文林在海南有情婦。對此哥哥姐姐認為不太可能。“每次文林一家回來兩口子都很和睦,他絕對不會在外面搞什么情婦。”冀文俊說。
2014年7月2日的中紀委通報顯示,冀文林“與他人通奸”,外界有關他生活腐化的傳聞被證實。
“廉”育
隨著冀文林在仕途上一路升遷——從地質礦產部部長辦公室副主任、國土資源部部長秘書、四川省辦公廳秘書、公安部部長秘書,他的名氣開始在貧窮的家鄉越來越大。
但在家人眼里,這些羨慕和榮譽品嘗起來別有一番滋味——他們與這位曾經的冀家老四漸漸疏離。二姐頗有情緒地說:“文林一門心思給人家工作了。”
與家人及鄉親疏離的同時,冀文林與貪腐圈子越走越近。據報道,冀文林和郭永祥曾先后在國土部和四川省委成為同僚。在四川期間,冀文林又與李春城、李崇禧先后產生交集。而這三者早就因涉嫌嚴重違紀被調查。根據媒體報道,官場上的冀文林特別看重“圈子”。落馬的“石油幫”蔣潔敏、李華林都是他的圈中好友。
冀文林的家人說,父親冀全廉在世時沒少用自己名字中的“廉”字提醒他。偶爾見到冀文林,二姐會問:“工作難不難?”冀文林最常見的回答是:“二姐你把你的地種好,日子過好就行了,很多事你不懂就不要問了。”
“低 調”
2005年9月,冀文林升任公安部辦公廳副主任、中央維護穩定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副主任,成為“正局級秘書”。
這個階段冀文林特別“低調”。據說,冀文林每次回家,都是自己坐飛機到呼和浩特,然后由大哥冀文俊開車去接。
“好多人以為冀文林能照顧家里人,說有個副省級的兄弟還種地?但不是那樣。我弟弟工作以后很低調,我們也指望不上他。”至今仍在家務農的二姐冀翠云說。
有媒體報道,冀文林在2013年擔任海南省副省長時,四川省和石油系統內的反腐已經鋪開,隨著郭永祥、李華林、蔣潔敏等人的落馬,冀文林也變得“言行舉止低調內斂”。
臨 終
2013年,冀官至副省長,仕途達到了頂點。而這時,依然“忙碌”的冀文林與家人的聯系突然緊密起來,原因是父親已病入膏肓。“五一”假期,冀文林攜妻女回到了涼城的家里。他們從縣里請來了專業攝影師,為這個暫時團圓的家庭拍了一張全家福。
五個月后,老人病情危急。冀文林10月2日中午趕回了涼城。據事后描述,冀文林當時“仿佛知道父親要說什么一樣”,對父親說了句:“大大放心吧,我的工作一定好好做。壞心的事、貪官的事、害人的事,我沒做過。我不貪錢,如果貪的話,就走不到今天。母親我能照顧,姐姐和弟弟我也能照顧。”
當夜凌晨三點,父親冀全廉離世。
回 憶
2014年2月14日,冀文林出席了海南省紀委召開的廉政建設會議,討論反腐問題。四天后,中紀委公布了對涉嫌嚴重違紀的冀文林展開調查的消息。
2月26日,二姐在西駝廠那三間破落的土窯前哭泣。“父親原來的期望就是,我弟弟讀書出來干個啥工作都好,只要不種地、不受累。早知道他這個結局,不如老老實實做個莊戶人,踏實。原來我們沒有沾上他的光,以后也不會再有了。當年我們種地、撿柴火,供弟弟念書,那些犧牲都白做了。”
她回到永興鎮文化廣場的值班室,給丈夫做好了一桌飯。當年,是冀父把女兒許給了這個忠厚老實的莊戶人。除了種地,二姐夫會點瓦工,這輩子從沒去過北京。二姐評價丈夫說:“這人是個死木疙瘩,我覺得挺好,比我弟弟強。”
她說,將來自己的一兒一女即便有機會當官,她也不讓他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