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肅漳縣汪氏家族墓出土元代釉里紅高足杯考析

[摘要]鞏昌汪氏家族是跨越金、元、明三代的顯赫家族，影響巨大。1972年，汪氏家族墓葬群發掘出土了大量文物，其中的一件元代釉里紅高足杯，色彩艷麗，造型獨特，精美絕倫，堪稱元代釉里紅瓷器的代表之作。

[關鍵詞]汪氏家族墓;元代釉里紅瓷器;高足杯;裝飾工藝

[中圖分類號]K876.3 " "[文獻標識碼]A " " [文章編號]1005-3115（2014）24-0019-02

汪世顯，《元史》有傳，其子汪德臣、汪良臣，孫汪惟正的傳記亦附其后。①其家族世居隴西鹽川（今甘肅漳縣鹽川鎮），為金元以降隴右之名姓大族。汪世顯原為金朝將領，以武功起家，久積戰功，又能左右逢源，實力漸雄，官至鎮遠軍節度使、鞏昌便宜總帥。后以所據秦鞏二十余州降蒙古，仍世官原地，地位日益高漲，終元一世，門閥隆而不絕，直至明朝，子孫仍有蔭襲。《汪忠烈公（汪德臣）神道碑》稱其“虎符赫赫，錦衣煌煌，榮寵斯絕”。② “有元一代，功臣之家，以世業顯榮者固多，得統其軍，世守其地者，惟汪氏！”③

汪世顯家族墓位于甘肅漳縣城南2.5公里的徐家坪，墓區面積200×150米，始建于蒙古海迷失癸卯年（1243），止于明萬歷丙辰年（1616），歷經14代、370多年。據傳，原有封土堆200多座，但歷年被毀不少。幸運的是，1972～1979年，甘肅省博物館與漳縣文化館共同清理了27座汪世顯家族墓葬，墓中出土各類文物七百余件。④其中不乏許多極其珍貴文物，如元代玻璃蓮花托盞、宋代官窯粉青釉葵口長頸多棱瓶、織金錦織物、木屋帳等，當然還包括今天討論的這件現藏于甘肅省博物館的元代釉里紅高足杯。該器物高8.7厘米，口徑8.9厘米，足徑3.6厘米，上部呈碗狀，尖唇，哆口，曲腹，高足呈喇叭形，有兩處竹節形裝飾，底部外撇。胎質細膩堅硬，施青白釉，釉質廣潤，腹部涂抹飾釉里紅斑，色彩鮮艷純正。

新石器時代晚期的大汶口文化遺址出土有稱為高足杯的器物，元代之前稱為高足杯的器物也不少，但元代高足杯器型的來源系統應與漢地高足杯的系統不同，而與蒙古人的生活習俗有著密切關系。元代為蒙古族所創建，蒙古族被稱為“馬背上的民族”，與馬有著極其緊密的聯系。高足杯即是馬上文化的代表，最初為馬上飲酒所制，后來也稱為“馬上杯”、“靶杯”。杯下高足多有竹節狀裝飾，適合人的手指把執;杯體量適中，手握把手適合在馬上飲酒;高足上窄下寬，便于系在馬側，不易掉落。關于元代瓷質高足杯的來源，很可能是模仿同時期蒙古貴族所用金銀器高足杯制成，如內蒙古博物館所藏的一件元代純金荷花紋高足杯。⑤余金保先生把景德鎮高足杯分為三期，早期的形制與這件金高足杯非常近似，⑥可以看出元代瓷質高足杯與金銀器高足杯傳承關系。應是先出現不易摔碰的金屬質地的高足杯，隨后內地制瓷工匠大量模仿制作，景德鎮、龍泉窯、德化窯、鈞窯、磁州窯等均有生產。可以說高足杯是元代新出現的器型，高足杯源于草原游牧民族生活的習俗，隨著蒙古族入主中原后，高足杯大量燒造，成為元代最有特色的器物。

汪氏家族墓出土的這件高足杯，根據余金保先生分期，歸于元代晚期，是高足杯燒造成熟期，杯身與把柄采用內接法，即杯身與把柄從杯底部在把柄內進行對接，杯與足外表和諧自然，沒有修補痕跡。但可以觀察到把柄內部有胎泥堆積情況。此外，這件高足杯的杯柄也非常有特色。杯柄的足端轉折外撇部分下降至柄底部，把柄上有兩道竹節狀裝飾非常隱蔽，一般看上去覺得把柄應是光滑無裝飾，實際上仔細觀察，特別是上手之后才能感覺到竹節裝飾的存在。由于把柄竹節裝飾做得不太凸起，上的釉質又較深厚，才導致這種情況出現。歷來對此件釉里紅高足杯的研究都未敘及竹節狀柄飾，這種隱蔽的竹節狀柄飾應該也是它的一個特色。

當然，汪氏家族墓釉里紅高足杯的最大特色就是色彩艷麗純正。元代釉里紅是陶瓷裝飾史上的一項偉大創新。元代是中國陶瓷藝術發展史上的重要轉折期，宋代各大名窯在元代出現了許多新的變化，釉里紅的創燒即是其中之一。但元代釉里紅的燒造難度極大，流傳至今的元代釉里紅整器不足百件。釉里紅是釉下彩繪的一種，是以銅紅料在瓷坯上繪制，然后施以透明釉以高溫一次燒成。瓷器的高溫釉下彩繪裝飾最早出現在青瓷之上，主要是釉下褐彩，出現于三國時期的甌窯、越窯，其特征表現為局部少量運用褐色點彩裝飾于器物的醒目部位。到了唐代，陶瓷的彩繪裝飾有了長足進步，以長沙窯為代表，打破了之前單一褐料裝飾的局面，發展為運用多種金屬元素為著色劑，使器物表面呈現出多種色彩。當時的窯工已經發現，一件器物使用銅料繪畫紋飾，在高溫還原氣氛下出現了“紅”與“綠”兩種不同效果，如現藏于湖南省博物館的長沙窯白釉紅綠彩執壺，該壺上類似“M”的紋飾，即有鮮紅和草綠兩種顏色反差。其中，紅色應是我們所能見到的“釉里紅”的前身。這種裝飾效果雖不是常態，但很大程度影響到后世許多窯系的產品，尤其以宋代的鈞窯受其影響更深。鈞窯釉中的紅色是由于還原銅的呈色作用，在天藍、天青和月白釉中，氧化銅的含量極低，鈞窯的紫色是由于紅釉與蘭釉相互融合的結果。其釉下銅紅彩和銅紅釉的燒造工藝，使唐代長沙窯和魯山窯等彩瓷裝飾工藝得以借鑒延續。金人與蒙古人相繼入主中原，引發了一次又一次的北方移民南下的浪潮，景德鎮窯場接納了來自北方的能工巧匠，包括已經熟練掌握鈞窯銅紅釉燒造技術的工匠。元代景德鎮窯工們對鈞窯瓷器的銅紅釉呈色機理做了深入研究和借鑒，結合同一時期使用氧化鈷料燒制青花瓷器的做法，創造性地將銅紅釉燒造技術與景德鎮的“溫潤如玉”的白釉融為一體，實現了元代景德鎮釉里紅的成功燒造。⑦

即便如此，元代釉里紅瓷器還是十分罕見，蒙古族是一個崇尚藍色與白色的民族，而西亞各國的伊斯蘭教徒也有崇尚藍白色的習慣，對元代青花形成了一個極為廣闊的市場。加上元帝國地域廣袤，商路更為通暢，使藝術家、工匠與制作青花的鈷料運輸等來往更加便利，加速了元青花從創燒到成熟的過程。而釉里紅因其發色局限性和工藝的復雜性，特別是當政的蒙古民族并不喜愛紅色，其市場需求小而局限性較大，直至元代中后期，釉里紅工藝較為成熟之時，由于其稀少，僅能供應較為特殊的對象。⑧所以，釉里紅往往只是應用于制造一些制作精美、級別較高的器物。從劉金成先生統計的全國博物館館藏元代釉里紅（三級以上）數量一覽表中⑨（表所列的也有遺漏，甘肅省博物館的釉里紅高足杯就沒有列入）可以看出，元代釉里紅瓷器多以玉壺春瓶、高足杯、體量較大的蓋罐、盤碗為主。就是小型器物也制作極為精致，如1980年江西高安元代窖藏出土的一件釉里紅蘆雁紋匜和兩件高足轉杯，尤其是兩件高足轉杯，制作大膽創新，采用轆轤制作工藝，使杯與把皆可自由轉動，開創了此類工藝之先河。

筆者認為，元代釉里紅器物彌足珍貴的最主要原因是其要求高超燒造工藝。青花瓷器與釉里紅瓷器雖同屬釉下彩瓷器，但青花的呈色劑是氧化鈷，呈色穩定，所以元代青花瓷器發現較多。而釉里紅的呈色劑是氧化銅，極易揮發，因此對窯室的燒成氣氛要求十分嚴格。窯室的溫度稍微有變化，便不會出現滿意的效果。與此同時，還原銅在高溫下容易揮發，容易流竄或者融合，所以燒造時既需要高溫，又要控制的相當嚴謹，技術要求十分苛刻。汪氏家族墓出土的這件釉里紅高足杯最大特點是釉色艷麗純正，顏色呈現溫潤的胭脂般的紅色，而且紅色裝飾面積較大，幾乎占杯面的1/2，在杯中內口沿部分也有一道斷續的紅色痕跡。這種釉里紅裝飾手法為涂染潑彩方法，借鑒于古代繪畫的潑墨技法。在唐代長沙窯中這種方法就已出現，在釉里紅裝飾中也經常使用，釉里紅料在器物上任意流淌，在運筆中不求章法，類似于抽象畫，以無拘無束的筆觸將圖案的感染力發揮到極致，與青白瓷釉底色形成鮮明反差。這件釉里紅高足杯所呈現的胭脂般的純正紅色，世所罕見。縱觀留存至今的元代釉里紅器物，大多或紅色發暗，或紅色很淡，或有的部分釉里紅已燒飛，更有的呈色為黑灰，而且暈散現象普遍。而汪氏家族墓出土的這件高足杯可謂十分完美，難怪余金保先生稱其“精美絕倫”。⑩

如此珍貴的釉里紅高足杯在汪世顯家族墓地出現并不意外，汪氏不僅是元代西北地區傳世最久、影響巨大的世侯之家，在全國范圍內也極為罕見，頗受時人恣羨。“追封王者三，封公者七，尚主者二，其它列朝著、典藩方、分符建節、聯珪疊組、為時顯人者不可勝紀。”{11}汪氏一族，征戰西南，軍功顯著，封王、封公者不少，為高官者極多，有汪良臣、汪惟勤兩人為駙馬，與元朝王室聯姻，汪氏族人又極好收集經書古玩，曾建“萬卷樓”收藏“圖書、琴、劍、鼎、硯、珍玩，橫陳其間，皆希世寶”。{12}無論汪氏族人收集，還是君王賞賜，或公主陪嫁，都符合汪氏家族顯赫之地位。

汪氏家族墓出土的這件釉里紅高足杯無論從形制、釉色、裝飾手法和工藝水平上堪稱完美，特別是其隱形竹節狀把柄和呈現艷麗純正的胭脂紅色彩極為少見，整個器物仿佛一朵鮮紅欲滴盛開的花朵，器型雖小，卻顯示出大家之風范，完全可以稱得上元代釉里紅瓷器的杰出代表。

[注 "釋]

①明·宋濂：《元史》卷155《汪世顯傳》，中華書局1976年版。

②王鶚：《汪忠烈公（德臣）神道碑》，張維：《隴右金石錄》卷5，《中國西北文獻叢書》第182冊。

③元·虞集：《隴右王汪氏世家勛德錄序》，《道園學古錄》卷5，四部叢刊初編本。

④喬今同：《甘肅漳縣元代汪世顯家族墓葬》，《文物》，1982年第2期。

⑤張景明：《中國北方草原古代金銀器》， 文物出版社2005年版。

⑥⑩余金保：《景德鎮元代高足杯分期研究》，《陶瓷學報》，2012年第1期。

⑦⑨劉金成：《淺析元代釉里紅的創燒及其藝術裝飾特征》，《故宮博物院院刊》，2013年第6期。

⑧譚登華：《淺識元代釉里紅》，《景德鎮陶瓷》，2006年第1期。

{11}明·楊榮：《隴西汪氏世譜序》，明·程敏政：《新安文獻志》卷96下，四庫全書本。

{12}1964年在隴西縣城西門內城墻下出土的元代石刻《萬卷樓記》，見1984年《天水縣文物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