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賴 晨
68年前轟動一時的北平“沈崇案”的事件主角——沈崇因病于2014年12月11日去世,享年87歲。
沈崇 (1927—2014),又名沈峻,福州人,是清代名臣沈葆楨的曾孫女,翻譯家林紓(林琴南)的外孫女。
1927年,沈崇出生于江蘇鎮江,其父沈劭當時30多歲,正在鎮江市蓋橋梁、修鐵路。沈劭因為搞工程建設,到處跑,小沈崇便去了上海寄居姑姑家,在上海念小學。姑姑喜歡女兒,特別疼侄女沈崇。
1946年7月,活躍、開朗、陽光的沈崇畢業于上海女子中學并考取北大先修班文法組。12月初,她離開上海,隨著復校的西南聯大學生一起來到北京。先修班學生被北大歸入“正式生”,擁有學籍。《國立北京大學民國三十五年度學生名冊》和《國立北京大學三十五年度第一學期先修班學生名冊》中都有她的名字。
1946年12月24日8點左右,沈崇離開八面槽甘雨胡同姨表姐的家,準備到平安影院去看電影。
當她由王府井走到東長安街時,突然被美國海軍陸戰隊伍長威廉斯·皮爾遜和下士普利查德綁架到東單廣場小樹林及一溝渠內施行輪奸,無助而恐懼的她放聲痛哭。路過的北平工人孟昭杰兩次救助未成,便跑到北平警察局內七分局報案,主犯威廉斯·皮爾遜當場被逮獲,普利查德逃跑。
1947年1月6日,沈劭致信北平市長何思源:
思源市長勛鑒:
北平美兵強奸女生一案見報載方知被害者為小女沈崇,聞悉之下,不勝驚駭。小女出身名門,為福建望族,家庭環境及自幼所受教育亦屬優良。聞被告有提出不合理反正之說,如果屬實,自系惡意誣蔑。鄙人留學美國,服務交通界二十年,抗戰期間奉令與美軍配合建筑機場,昆明、成都各場均系鄙人所主辦;現奉令主持修筑廣州灣至來賓之鐵路,與美方人士感情素洽,并無反美情緒。惟美兵個人非法行動自當嚴懲,方可稍慰小女所受無限痛苦及損害。惟貴府所提四點,為時十余日,尚無開庭之訊,是否被告有意拖延,以便偽做證據。尚請貴府特予提防,以免審判時發生障礙。此事現既在貴府辦理之中,鄙人自應靜候解決,懇予嚴重交涉,務必達到合理解決之目的,一切均仗鼎力協助,無任感禱之至。此訟公綏。
沈劭謹啟 〔印〕
元月六日
1947年1月18日,在檢察官的訊問下,沈崇在法庭上含淚陳述了當時被強奸的經過情節。
美軍強奸北大女生事件的消息傳出后,立刻引起了人們的憤怒,并由此引發了隨后全國各地學生的抗議美軍暴行的示威活動。這起事件也成為當時中共領導反美運動的導火線,并造成國民政府與美國關系緊張。甚至有評論稱,這起事件加速了美蔣的失敗。
沈崇在北大先修班的志愿是學醫,但1946年出事后,國民黨當局不讓她到北大上課,因為風頭火勢,不許她出來。
在北京無書可讀,沈崇只好回到上海姑姑家里,后改名沈峻考入復旦大學外文系,學的是俄文。1947年,因奶奶病重,沈崇便陪著奶奶回福州。福州與臺灣很近,沈峻順便去了趟臺灣,探望遷居臺灣的姑姑,幾天后回來。“文革”時,她還因此被誣為去臺灣領特務經費,此為后話。
1956年,沈崇復旦畢業后,學校很欣賞她,要留她當助教,但沈崇要去北京。起初,沈崇在北京先被分配到中共中央中聯部工作,后來中聯部發覺她的社會關系太復雜,父親等親人在海外,不合要求,便調她去對外文委。在那里干了幾年,在宣傳司管書刊。后又調入外文局工作,1977年退休。
解放前,著名畫家丁聰與吳祖光等人寫劇本、辦畫刊,常接觸一些演員,看到他們今天結婚明天離婚跟走馬燈似的,他就眼暈、就害怕,加之他性格內向、身材不高,見了女人先怕三分,一直不敢想有朝一日走進婚姻的殿堂。解放后,丁聰任《人民畫報》副總編兼編輯室主任、全國政協委員。1956年,丁聰已經41虛歲了,仍然是“光棍兒”一條。他的婚姻真成了大事,被領導列入了“議事日程”,其好友、時任文化部部長的夏衍說,年內小丁結婚,我包了。

沈崇與丁聰
丁聰的妹妹丁一薇與沈崇是大學同學,沈崇在復旦大學畢業后,1956年9月,她與丁一薇同時到了北京工作,因丁一薇在京無其他親戚,便拉著沈峻常去探望哥哥丁聰。沈崇亭亭玉立,俊美俏麗,知書達禮,風華正茂,個子比丁聰還高,丁聰對她一見鐘情。
沈丁二人相識,并熟絡起來。面對如此美貌的姑娘,丁聰心里總是有點兒怕。領導的關心給小丁壯膽,求愛攻勢馬到成功。雙方組織開了證明,他們就領了結婚證。當時,丁聰手頭只有200元,僅買了一張床,把各自的鋪蓋搬到一處,兩個人就算結婚了。丁聰說,她嫁給我時那么寒酸,真是對不起她。
沈丁結婚的翌年,丁聰落難了。1957年夏季,局勢突變,丁聰因為在“大鳴大放”中提了意見,說“宣傳要有針對性”,“蘇聯專家的意見也不全對”,還對“外行領導內行”這一觀點提出看法。加上“二流堂”的“反革命小集團”性質的問題,連同籌辦同人刊物《萬象》設想的問題,以及在昆明為美軍畫抗日漫畫的問題,被打成“右派分子”,他從“共產黨的親密朋友”變成“反黨反社會主義的敵人”,一切職務頭銜都被取消了。
解放后,受社會風氣影響,沈峻要求進步,要入黨。她在上海復旦大學入黨,先是預備黨員,一般一年后轉正,但由于丈夫丁聰被劃為“右”派,作為妻子的沈峻也受到牽連,拖了5年,到丁聰“摘帽”時才得以轉正。
1958年3月,丁聰和沈崇的兒子丁緯出生。丁聰被安排到東北北大荒勞動改造。離開北京時,妻子還沒有出院。他在醫院隔著育嬰室的玻璃窗看了看孩子,就離開了北京。此后,在一連串的“政治運動”中,丁聰遭受了許多不公正待遇,直至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的1979年,才獲平反昭雪。
1961年,丁聰從北大荒回到北京后,近一年沒有單位接收,一家人的生活完全靠沈崇的工資維持。1962年,丁聰的“右派”帽子被摘掉,分配到中國美術館監督勞動。1966年,“文革”一開始,丁聰就又被“揪”出來,戴上“美國特務”“右派分子”“反革命集團二流堂成員”幾頂“帽子”,先被批斗,后在單位監督勞動。上世紀70年代初,丁聰被下放到文化部在天津靜海團泊洼農村的“五七”干校改造,放羊,喂豬。
1969年,沈崇的公公丁悚在上海逝世,正在干校勞動的丁聰未獲準奔喪,是沈崇帶著獨子丁緯回上海盡孝。1974年1月,丁聰被轉移到在北京南郊的黃村“五七”干校,繼續“鍛煉、改造”。1976年春,丁聰從干校調回中國美術館掛畫,掃廁所。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四人幫”被打倒。
丁聰曾深情地說,妻子跟我風雨同舟這么多年,受苦了;她對我忠貞不渝,面對那么大的壓力也不跟我離婚,還把我們的兒子撫養成人,她是我們家的頭等功臣。
在妻子沈崇面前,除了畫畫和讀書,丁聰生活自理能力很差,像一個聽話的、時而還撒撒嬌的乖孩子。他和周圍的朋友,都習慣地稱沈峻為“家長”。
2009年5月,94虛歲的丁聰去世時,“家長”為“聽話”的“小丁”寫好一封信,放進丁聰懷中,陪著他去火化,讓他在天堂讀最后的家書。信的內容是:
小丁老頭:
我推了你一輩子,也算盡到我的職責了。現在我已不能再往前推你了,只能靠你自己了,希望你一路走好。我給你帶上兩個孫子給你畫的畫和一支毛筆、幾張紙,我想你會喜歡的。另外,還給你準備了一袋花生,幾塊巧克力和咖啡,供你路上慢慢享用。巧克力和咖啡都是真糖的,現在你已不必顧慮什么糖尿病了,放開膽子吃吧。這朵小花是我獻給你的。有首流行歌曲叫 《月亮代表我的心》,這朵小花則代表我的魂。你不會寂寞的,那邊已有很多好朋友在等著你呢;我也不會寂寞的,因為這里也有很多你的好朋友和熱愛你的讀者在陪伴著我。再說,我們也會很快見面的,請一定等著我。
永遠永遠惦記著你的“兇”老伴沈峻
2009年5月26日
信中表達出來的樂觀、堅毅、柔情、傷感,令人感佩。
丁聰去世后不久,沈崇大病一場,是腸癌。術后并發大面積心梗、胃大出血,醫生直言“盡力了”。豁達的沈崇悠悠醒轉過來,說:“他(指丁聰)在天上做快樂的單身漢呢,我就在地上做快樂的單身女,我們都很快樂。”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