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20世紀,在女性主義的影響下,女性寫作正如火如荼的進行著。廣西女作家蔣錦璐自覺地從女性視角進行創(chuàng)作,充滿了女性關懷。本文試圖解讀其小說《一個男人的尾巴》的女性形象,并分析女性悲劇的根源,對小說呈現(xiàn)的兩性生存格局進行進行綜合考察和反思,進而梳理和挖掘錦璐在小說中流露出的性別意識。
關鍵詞:錦璐;《一個男人的尾巴》;性別意識
20世紀以來,女性的“被發(fā)現(xiàn)”成為知識界最重大的發(fā)現(xiàn)之一。處于邊緣、潛伏或從屬地位的女性生活,被納入到人們的思維視野中,并滲入到人文、社會科學的諸領域。在百花競相開放的文學花園里,女性對于生命的珍視,對于男性強權政治和暴力的反抗,對于有情世界的向往,成為新時期女性作家文學表現(xiàn)的普適價值。作為女性作家,錦璐從女性視角觀察《一個男人的尾巴》中的男女生活,塑造了典型的悲劇女性形象,在對她們的生活進行審視之后,著力分析了她們悲劇的根源,批判靈肉世界的虛無和卑微。本文解讀了《一個男人的尾巴》中的三個女性人物,并得出女性悲劇的根源是傳統(tǒng)父權文化的束縛和女性自身的依附意識。進而,作家錦璐對男女兩性生存格局的審視,以及審視之后的的批判和她流露出的性別意識。
一、《一個男人的尾巴》中的悲劇女性群像
作為社會的重要組成部分——女性,無論是趙小蝶、藍冬霞還是薛芷君,盡管他們來自社會不同的階層,但是她們都不能超然于時代,沒能夠跳出大都市這個生存空間。錦璐在《一個男人的尾巴》中,塑造了趙小蝶、藍冬霞和薛芷君這三個典型女性形象,在異性愛中表現(xiàn)她們的性格特質。這些女性大都是父權制意識形態(tài)下被男性定義的人物,雖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純潔善良、溫柔順從的“天使”或陰險惡毒、機關算盡的“妖婦”,但是其結局可以說都是悲劇性的。
小說中的女主人公趙小蝶出身較好,但是父母婚姻的決裂,隨之家庭的破碎,使得她不得不寄人籬下,雖然完成藝術專業(yè)并留校任教,彈得一手好鋼琴,但是,長久的寄宿生活,讓趙小蝶始終沒有一種歸宿感,受盡歧視和屈辱的她只想快點逃離姨媽家。秦文道的出現(xiàn)給趙小蝶提供了一個逃離的機會,依靠秦文道,趙小蝶住進高達闊氣的房子,擁有了別人眼中榮華富貴的生活。物質環(huán)境的優(yōu)越并沒有給他們的婚姻帶來幸福,一系列的爭吵、矛盾使得他們各自尋找婚外情。趙小蝶不顧一切地與匡一川發(fā)展婚外情,尋找生命應有的激情,但可悲的是匡一川是一個性無能的人,最后被秦文道羞辱出走。她在絕望之際,與大學同學艾秦發(fā)生性關系,并將此事告訴秦文道以此激怒他。但秦文道始終不愿意與趙小蝶離婚,最后的結局是:趙小蝶和曾經(jīng)厭惡的寵物狗六黃相依為命,在婚姻的圍城中日漸憔悴。盡管知識女性趙小蝶有一份受人尊敬的工作,有獨立的經(jīng)濟來源和現(xiàn)代文化觀念的頭腦,但是,她依然保留了傳統(tǒng)的男權依附意識,始終擺脫不了對男性的依附。正是在這種依附意識的作用下,趙小蝶無可挽回的泯滅了自我意識和獨立意識。從趙小蝶婚姻失敗、家庭破裂的結局可以看出,依附男性的婚姻觀是被作者否定的。
另一個主要女性角色藍冬霞是趙小蝶兒童時代的好朋友。出身低微的藍冬霞僅高中畢業(yè),她明白自己沒有真才實學,沒有辦法與強健的男人一起虎口奪食,所以她采用“搞掂”戰(zhàn)術,請男人奪得的財富出讓給她一些。為了取悅男人,她割掉自己的“六指”,做隆胸手術,靠男人的性愛和追逐來實現(xiàn)自己的價值。譬如她對郭明義的放電發(fā)騷,對秦文道勾引,都是利用男人,依附男人,都是以獲得物質利益為最終目的。錦璐塑造藍冬霞這一形象,赤裸裸的揭露了當下一些女性對男性的依附心理,批判她們?yōu)榱宋镔|生存,主動配合男性的種種欲望,甚至將自己變成一個色情對象,徹底放棄自我。
小說中的第三個主要女性是趙小蝶的姨媽薛芷君。她是市委干部,丈夫郭明義是機械廠的董事長,看似門當戶對的婚姻實則充滿了虛偽和陰險。薛芷君諳熟中國人夫貴妻榮的傳統(tǒng)觀念,所以她很會做女人。“只有把自己的男人推到光鮮亮麗的前臺,贏來掌聲無數(shù),這樣女人才會贏來由衷的羨慕和尊重。”[9]33薛芷君為丈夫鋪路,用她那“一手硬一手軟兩手都要抓”的愛情攻略把郭明義治的服服帖帖。她陶醉于郭明義的殷勤以及虛假的甜言蜜語,而郭明義似乎也體會到了薛芷君帶給他的虛榮、權力和不可言說的妙處,即使幾千次幾萬次心里搓火想痛罵。當藍冬霞出現(xiàn),試圖搞掂他時,郭明義也無法抵擋住自己的欲望,即便被薛芷君羞辱,他也甘心被藍冬霞利用。郭明義被藍冬霞搞得意亂情迷,止不住臆想,彼此之間庸俗調情。雖一再克制,卻邁出了婚外戀的第一步。最后,郭明義出國嫖娼受到法律的制裁是無疑是對郭明義和薛芷君婚姻的無情嘲弄,同時也暗示著薛芷君落寞的結局。
二、《一個男人的尾巴》中女性悲劇的根源
(一)傳統(tǒng)男權文化的束縛
隨著父權制文化歷史的發(fā)展,男性成為社會的主體,而“女性世界歷史性的敗北”使得男女世界原有的合作模式變成以男性為統(tǒng)治者的模式所替代,從此以后,在男性的法典中,女人成為男人的私有財產(chǎn),成為一個物體,一個工具,她們失去了獨立和自由。正如美國學者艾萊恩·肖瓦爾特所說:“社會不僅把婦女看作孩子氣、非理性和性方面不夠穩(wěn)定的人,而且把她們描述為法律上無權和經(jīng)濟上的邊緣者。”[1]54
事實上,《一個男人的尾巴》以殘忍的方式揭示了男性權利、精英形象以及性泛濫對女性的雙重塑造和雙重迫害。主人公秦文道正是男權文化傳統(tǒng)的產(chǎn)物。出身農(nóng)民的秦文道,披一身黃土來到大都市,一年又一年的摸爬滾打之后,終于擁有了幾千萬資產(chǎn),開著造型優(yōu)雅的陸虎汽車,帶著三四十年代好萊塢電影中老牌紳士的姿態(tài),在城市的霓虹燈下,縱情于聲色犬馬,推杯換盞,熱情的炫耀自己一擲千金的精英形象。他送趙小蝶姨父郭明義寶飛龍鋼筆,送姨媽薛芷君SKII化妝品,一幅有錢人的做派,表面上秦文道對他們理解微笑,其實心里充滿了嘲諷和嗤笑。
秦文道的男權更多揮灑在了妻子趙小蝶身上。秦文道挑中趙小蝶做妻子,不是因為喜歡,也不是因為愛,而是滿意。“這里面暗含了比較的態(tài)度,也是挑挑揀揀后終于得了好的心理。”[2]48秦文道在商場上見過很多比趙小蝶漂亮的女人,各有特色。然而,秦文道眼里的趙小蝶則是高貴高雅干干凈凈的城市小姐。即使秦文道明白當自己還在農(nóng)村奮斗時,趙小蝶已經(jīng)在城市為做一位淑女而打扮,對此他心理并不痛快,他覺得作為一個強健的男人應該比趙小蝶更優(yōu)越。最終,秦文道還是挑選了趙小蝶做妻子,他認為藝術專業(yè)的研究生趙小蝶是體面的,每當家里來客人,他就喊出趙小蝶為大家即興演奏鋼琴曲。秦文道得到的是客人由衷地鼓掌和夸贊,贊賞他家的藝術氛圍,認同他本人的素質,至此,作為成功男士的虛榮心開始泛濫。
2004年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艾爾弗里德·耶利內(nèi)克曾說過:“一旦女人的能力超過了時代的通行標準,她就會變成畸形的怪物,是對那個擁有母獸支配權的人的背叛。女人的智慧只應該用于發(fā)明新的菜譜以及清除垃圾。”[3]113同樣,當秦文道要求趙小蝶為自己煮玉米粥招到拒絕時,他顯得既驚訝又憤怒,在他的意識中,老公想吃東西,妻子就應該趕緊去做,這是傳統(tǒng)習慣,不容女人有一絲一毫的反抗。秦文道的這種行為其實是男權文化體制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反映,因為在男權文化體制中,傳統(tǒng)的家庭模式就是男主外女主內(nèi),“賢妻良母”是評判好女人是社會標準,你若不符合這一標準,即使事業(yè)再成功也算不上好女人。
當女性從公共空間回歸到私人空間,她所面臨的依然是一個把女性當做軀體的暴力世界,她所遭遇的依然是殘忍的男性強權。在這個物化的現(xiàn)代都市,女性更容易淪為純粹的肉體,男人將女人的身體絕對占有,無限的享受,甚至可以加以摧毀。秦文道對趙小蝶身體的占有無疑是一種男權統(tǒng)治下性暴力的表現(xiàn),是一場征服者和被征服者之間的游戲。他把趙小蝶的身體當做能夠提供精神和肉體松弛休息的地方,這是他自己做主的疆土。秦文道不容趙小蝶反抗,只用簡單的幾句命令似的“起來”、“翻過去”、“坐著”就把趙小蝶調教得像一尾潑剌剌的魚,跪倒在他膝下?lián)u尾乞憐。他把身體內(nèi)所有的兇狠都發(fā)泄到趙小蝶身上,不動聲色的實施著自己的報復。他要讓趙小蝶知道她的快感是拜他所賜,想要得到快感就好好侍奉他。趙小蝶舍棄的自尊越多,秦文道得到的得意和囂張就越多。
秦文道和趙小蝶之間無休止的爭吵、沖突到最后婚姻的幻滅,表現(xiàn)了錦璐對以秦文道為代表的男權文化的批判。在秦文道眼里,男女間的愛情變成了一個人依附另一個人的手段,一個人制服另一個人的秘訣,一種耐力和交往策略的較量,一場征服者和被征服者之間的游戲,誰能運用計謀掌握對方并使之臣服,誰就是大贏家。
(二)女性的依附意識
相對于男性的主體性地位,當代最負盛名的女性主義者西蒙娜·波伏娃在分 析女性客體地位的形成時,很注重她們在經(jīng)濟上對男人的依附這種社會現(xiàn)實。在《第二性》中波伏娃論述到:“人們教導她說,為了討人喜歡,她必須盡力去討好,必須把自己變成客體;所以,她應當放棄自主的權利。她被當成活的布娃娃看待,得不到自由。于是形成了惡性循環(huán),因為她認識、把握和發(fā)現(xiàn)周圍世界的自由越少,她對自身資源的開發(fā)也就越少,因而就越不敢肯定自己是主體”。[4]324經(jīng)濟上對男性的依附,使得女性為了求得生存往往取悅于男性,并將以男性為中心的父權制文化的價值取向內(nèi)化為自己生活中的行為準則,安于男人指派給她們的附屬地位,不去爭取自由。
錦璐說過:“身為女性,我當然脫離不了以女性視角觀察生活,體會生活。”[5]67在《一個男人的尾巴》中,固然有對女性遭遇的同情和體諒,同樣,作者也將筆觸更深層的伸向對女性依附意識的批判。小說中,詳細的女性悲慘經(jīng)歷的描寫,無數(shù)捆綁女人的繩索表明,婚姻、家庭就是束縛女性、禁閉女性的暴力場所,在繩索的捆綁中,女人就像網(wǎng)中的一只小蟲,在無謂的掙扎之后便不再反抗。與其說是男權政治統(tǒng)治著女性,不如說是女人的不自覺以及自身的依附意識導致了女性的悲慘命運,是女性自身甘愿接受男人的束縛和暴虐,“正如精神分析學說所定義的那樣,她幻想將會在男性的暴力中快活得欲死欲仙。”[6]35錦璐在《一個男人的尾巴》中所建構的兩性世界,女性的依附意識在趙小蝶、藍冬霞以及姨媽薛芷君身上表現(xiàn)得非常明顯。她們將父制標準自覺內(nèi)化,被動的接受男性給予的權利。她們在現(xiàn)實生活的地位以及種種弱點,常成為男性輕視她們的理由,作者在對她們寄予理解的同時,也一針見血地提出了批評。
幾千年來,中國文化中占據(jù)統(tǒng)治地位的一直都是父權文化、男權意識。中國女性處在這種大環(huán)境中,她們身上乃至意識深處積淀著根深蒂固的男權中心觀念。作為接受過現(xiàn)代教育的女性,即使享受著婦女解放運動帶來的相對寬松的生活環(huán)境,一旦走進婚姻中,隱藏在潛意識中的女性依附觀念不可避免的暴露出來。波伏娃說過:“女人之所以難以回到其本質,是因為她們還沒有試圖恢復自己的本質。”[7]20女性對男性的依附,不僅使其自身喪失了獨立人格,還有效配合了男權統(tǒng)治。
三、《一個男人的尾巴》中的性別意識
與其他女作家相比,錦璐在性別意識問題上的典范性突出表現(xiàn)在,她無意用傳統(tǒng)的男女二元對立的模式來重塑男女之間的性別對抗與沖突,也不執(zhí)著于女性神話的書寫,她力圖做到的是站在男女兩性平等的情況下,不再局限于對男性一方面的批判,而是對男女兩性都有所審視,女性的悲劇并不是僅僅是男性造成的,同時也有女性自身的原因。那種為了書寫女性自身,以一種激進的寫作姿態(tài),力圖建立一套與男性寫作分庭抗禮的另一表意策略,“出于女性主義反叛立場而建構的表意文本,最終要么成為父權制的一部分,要么成為女性主義中無現(xiàn)實的‘烏托邦’”。[10]
真正具有性別意識的女作家,在其作品中表現(xiàn)的并不僅僅是女性對男性的敵視、厭惡和攻擊,而是意識到男女兩性在社會發(fā)展中并不是對立的,他們可以在對立統(tǒng)一中可以求得和諧生存。錦璐在《一個男人的尾巴》中,沒有執(zhí)著于以一種“純粹的女性表意方式”書寫女性個人體驗,她在小說中對的趙小蝶、藍冬霞和薛芷君的女性描寫是悲觀的,但是作者并不是將女性的空虛、茫然、孤獨等一系列空白體驗全部都指認為男性話語的統(tǒng)治和束縛,而是指向了男女兩個方面,既有對傳統(tǒng)呢男權文化的質疑,也有對女性依附意識的批判,這正是錦璐在《一個男人的尾巴》中流露出的性別意識。
四、結語
錦璐在《一個男人的尾巴》中塑造了深入人心的三位女性形象,以深刻的筆觸審視了男權文化對女性的統(tǒng)治,并對女性的自身的寄生性和依附意識作以否定,進行了不同程度的批判。但是,錦璐不僅停留在批判之上,她給現(xiàn)實中的我們提供了一面鏡子,試圖引導人們思考如何在商品經(jīng)濟的大環(huán)境中不被物化,從而在充滿世俗的現(xiàn)實生活中實現(xiàn)兩性和諧的建構和完善。蔣錦璐并沒有把眼光僅僅停留在男性或者女性單方面的批判上,她跳出性別的拘囿,對兩性都進行了審視。在對兩性的思考中,她既看到了男權文化對女性的壓抑和控制,也看到了女性自身的內(nèi)心頑疾。在充分尊重男女獨立人格的基礎上揚棄偏見,告訴人們要生活得好一些,兩性必須在人格上都做出補充和完善。雖然這種改變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實現(xiàn)的,但是作者給我們提供了這樣一個思考的平臺,思考女性和男性如何在對立統(tǒng)一的關系中共同發(fā)展,這也是作家錦璐的性別意識的深刻體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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