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人神相戀的故事題材出現在各個朝代的代表性文學創作中,戀愛故事得到各種演繹,但無論結局悲歡,故事都似乎有一樣的發展模式。本文嘗試在現有研究的基礎上借助性別理論對人神戀小說做進一步的研討,主要從性別視角闡釋人神戀小說中兩性角色的特點,分析小說故事的結構特點,進而闡發小說所反映的性別觀念和作家的創作心理。
關鍵詞:人神戀;兩性角色;男權主義;女性思想解放
人神相戀故事是我國古代小說中反復出現的題材與母題,從魏晉南北朝時期至清代的各個階段頻頻出現,可以說它是一個具有連貫性和繼承性的題材。本文從 “性別” 角度入手,分析人神戀小說中男女兩性角色的特點以及男女雙方的戀愛方式,進而解析出人神戀小說的表層和深層內涵,揭示出在小說表層情節遮蔽下的男性中心主義思想。在此基礎上進一步發掘小說所反映的性別觀念和作家的創作心理。
一、神的性別定位
人神戀小說中大都是描寫神女與凡男的相遇相戀的故事,可是為什么神的角色歸屬就都是女性呢?為什么不可以是男神與凡女的相戀呢?這種表面看上去很明顯的陰性傾向難道真的違背了傳統陰陽觀的陽尊陰卑?形成這樣的角色定位與當時文人的創作心理和社會文化有著直接的關系。在中國古代的感生神話中,神一般為男子,而在《山海經》中,神已有向女子轉變的趨勢。據《山海經》的記載,黃帝的女兒死于“姑媱之山”,名字叫“女尸”,后化為媱草,常人“服之媚于人”。“它標志著傳統山鬼神話女性山鬼形象‘媚人’的神性特征及神話相關情節之形成條件已經具備和成熟”(李立《神話視閾下的文學解讀》)。山鬼即是女神,自此以后人神戀故事中神的定位已基本明確,大部分是女性角色。而隨著神仙方術的發展,史傳的相關記載和傳播,女神的形象由最初的單薄粗陋變得豐滿起來。
人神戀小說中的神女形象,是男性作者即當時的文人士子心目中理想化的女性形象,也是現實生活中貴族婦女的象征。作者塑造出美貌絕倫、溫柔多情的仙女主動向男性投懷送抱,使男性既享受了現實中難得的美色,感受了溫情與撫慰,又推卸了自己的社會道德責任,最后甚至獲得了仙女們帶給他們的功名和財富。這可以說是男性欲望的外化,是這些文人士子在面對現實失落之后做的白日夢,是他們對于黑暗現實中門第婚姻制度的反抗。出于這樣的心理欲望表達,把神的性別定位為女性完全在情理之中。
二、人神戀故事中男女兩性角色分析
早前就有學者研究過中國古代文言小說中人神相戀題材的各個方面,當然也發掘出了此類題材中隱含的性別文化內涵。北京外國語大學的教授魏崇新和孫凌鈺在東南大學學報上發表過題為《人神戀小說的性別文化內涵》的論文,論文中分析了人神戀小說中的性別角色特點。文章指出人間男子與天上下凡神女相戀的故事中男性的身份地位相對較低,在戀愛關系中常處于被動地位;而神女則較為主動,多是無償地為男性提供幫助和服務, 且自薦枕席。男女兩性角色在小說中有不同的表現方式,承擔著不同的功能。
(一)男性角色分析
根據人神戀小說中男主角的社會身份與地位 ,大致可以將其分為下列三類。
第一類為下層民眾,多是窮苦潦倒而又善良忠厚之人。如收入《太平廣記》的《園客妻》、《董永妻》、《白水素女》三篇小說的男主角均是家庭貧窮、社會地位低的下層勞動者。園客以種香草養蠶為業,董永為葬父自賣為奴,謝端少孤,吃百家飯長大。但因他們品德高尚,最終得到了神女的青睞。這種思想意識可能與漢魏時期統治者倡導孝道思想有關,作者的創作指向在于宣揚由統治者推崇而成為社會主流意識的道德觀念,小說似乎欲借此教化廣大民眾:只要恪守禮教,安于現狀,遵守道德規范,就能得到上天的獎賞。這類小說在某種程度上也流露出下層百姓的樸素愿望,希望好人得到好報。現實生活中的下層男性青年終年辛苦勞作,仍然難以擺脫貧窮,甚至窮得娶不起媳婦,這樣現實的失落就可以在小說創造的幻想中得到安慰。神女下凡俯就貧苦男性的故事,以想象的方式達到了下層男性脫貧娶妻的目的。
第二類為書生。在儒家文化占統治地位和普遍實行科舉制的古代社會里,文人書生是一個特殊的群體,他們的行為一直受到社會關注,也常常成為文學作品的主角。如《太平廣記》中的《崔書生》,崔書生偶遇神女,便結為夫妻。
第三類為商人。如《聊齋志異》中的《羅剎海市》、《云翠仙》等。到明清時期,隨著商品經濟發展,商人的地位日漸提高,商人才逐漸成為神女眷戀的對象。《羅剎海市》里的馬生本是書生,后棄儒從商,出海漂流至大羅剎國,后又因緣際會至龍宮,娶得龍女。
從人神戀故事男主角的角色變化可以看出,男主角的身份隨時代更替而發生著改變。漢魏時期男主角多是下層百姓,隋唐時期男主角多為走科舉仕途的書生,至明清時期商人則開始成為故事的主角,這是社會生活及社會文化心理變遷在文學中的反映。人神戀小說的男主角雖然身份地位不同, 卻有共同之處。其一,他們的身份地位比神女低下,在神女面前表現出卑微謙遜的態度,處于被動地位;其二,男主角從神女處獲得財色之欲的滿足,是具體利益的獲得者。《董永妻》中的董永毫無社會地位和經濟實力, 除了美德以外一無所有,神女不但下嫁其為妻,還為他解決實際困難,織布幫助他還清債務,董永可謂人財兩得。由此可知在人神戀小說中,塵世男性在與神女的交往中雖然表面上處于被動地位,卻是實際的獲利者與受益者,他們無須付出代價,就能得到自己夢寐以求的東西。
(二)女性角色分析
人神戀小說中的女主角多是身份高貴而又美貌絕倫的神女,她們下凡俯就男性雖出于不同原因,卻有著共同的追求。根據神女下凡原因的不同, 可以將其分為三類。
1.神女因犯錯誤而被上帝貶謫下凡。如《萼綠華》中的萼綠華就是為償前世罪過,謫降凡塵。
2.神女因難耐天界的寂寞而下凡尋歡作樂。
3.神女是被天庭的權勢者作為贈送給凡人的禮物而下凡的。可知仙界并非平等的樂土,仍有與人間相似的性別等級存在,女性常被男人視為物品隨意贈與他人。神女在仙界的地位于此可見一斑,她們雖為神女,但仍身受男權壓迫,與人間女性有著相似的命運。在神女自由意志的背后,仍然有天帝的男性權力意志在掌控著她們,使她們不能違抗。
三、人神戀故事的結構模式及雙層文化內涵
大部分人神戀故事采用“凡間男子偶遇女神—神女主動示愛—男子接受—歡會—受阻女神離開或者自愿離開”的結構模式。這種基本固定的模式是在女性思想解放,“情”的張揚,世俗門第觀念,現世關照思想和士林風氣等等現實社會文化心理的影響下形成的。作者們這樣寫也無疑是對社會現實的反映與反叛,現實生活中是男尊女卑,在人神戀小說里卻把男性降到從屬的地位,著力表現女性的美好,賦予女性神力與權威,看似把角色地位做了反轉,其實不然,這一切的描述看似想表現當時社會女性生存的現狀,即女性思想的不斷解放,以及不少女性才子的涌現。實則深層次上反映了男權中心思想。越是把神女描繪的美好動人,在她們俯就凡男的那一刻,男性的地位就會在無須費力描寫中變得越高大。于是男性在這場看似地位懸殊的婚戀中成為了最大的受益者,滿足了欲望,推卸了責任,獲得了功名和財富。當然這都是男性作家以守為攻,以退為進,以顯示男性權威的心理產物,是男性的白日夢。
另外故事中的神女大多受到天庭更高權威男性即天帝的制約,常常是受其指派或得到允許才可來到人間與男子相戀,一旦違背天命,如此眷侶最終也會在天帝阻礙下痛苦分離。這表明神女的自由是有限度的,天帝的權威籠罩在神女之上。這更能反映出此類小說主導男權思想。
綜上所述,神是人造的,故事是人構思的,故事中的角色無不滲透著作家文人的時代情緒與愿望渴求。石昌渝在《中國小說源流論》中指出“門第婚姻不徹底打碎,這種人神婚戀故事的創作就不會終結”。可見門第婚姻觀是人神戀小說興起的社會文化根源。文學作品在表現男尊女卑、男權思想的同時,也在一定程度的陰性傾向中倡導女性思想的解放,希望能夠與女性們一起反抗世俗門第婚姻制度。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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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魏崇新和孫凌鈺 .人神戀小說的性別文化內涵[J].東南大學學報,2010(1).
[3]石昌渝 .中國小說源流論[M].三聯書店,1994(2).
作者簡介:段虹麗(1991–),女,山西太原人,天津師范大學文學院古代文學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