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尋與反思

摘 要：1993年以王曉明在《上海文學》發表題為《曠野上的廢墟——文學與人文精神危機》為開端到1995年，文學與思想界掀起了以“人文精神”為主題的討論熱潮。這次文化論爭既受當時九十年代市場化、全球化下語境影響，同時也是知識分子對八十年代 “啟蒙英雄”角色的一次追尋與反思。本文采用德國社會學家卡爾·曼海姆（Karl Mannheim）知識社會學理論范式來闡釋九十年代“人文精神”論爭現象，同時將其“事件”化，分析論爭背后映射出當時時代環境的變化以及變化下當時知識分子對八十年代的“啟蒙”尋思。

關鍵詞：人文精神；啟蒙；價值追尋；反思

一、人文精神主題討論和研究并不局限于90年代這次影響較大的論爭

改革開放以來的三十年內，人文精神研究從未中斷過。有學者將這三十年的人文精神研究分為以下四個時期：一是20世紀70年代末至90年代初期，中國人文精神復蘇與啟蒙期；二是20世紀90年代中期，中國當代人文精神論爭與重建期；三是20世紀90年代后期，中國人文精神學理與實踐的結合期；四是20世紀末至今，中國人文精神的拓展期。其中90年代中期，何為人文精神、“人文精神是否失落”、“如何重建人文精神”成為論爭的集中話題，形成了80年代“文化熱”以來的又一次理論大討論。筆者認為，每一個時期人文精神研究有其研究側重點，就連對“人文精神”的含義理解都有差異性。如果將說80年代有關于馬克思主義的“異化”研究到人道主義研究作為“人文精神”研究的重點化，那么，90年代中期的人文精神論爭則是“在‘人文精神’概念模糊、語義不清、內涵滑動的基礎上進行的”[1]。在1994年《人文精神：是否可能如何可能》中，四位學者對“人文精神”理解并不統一。張汝倫人文“人文精神”是哲學智慧和終極關懷的重要體現就是人文精神，推論到最后是一種普遍主義。陳思和認為當時的人文精神應該是古代體現道統思想的人文傳統。但這并不是說當時學者沒有意識到何為人文精神的問題，反而這樣概念的探尋也是當時人文精神論爭的一個重要的討論維度。

90年代人文精神論爭需要置于一種歷史性維度下分析與闡釋。知識社會學理論的主要創始人、德國社會學家卡爾·曼海姆曾用農民的兒子進城的故事來闡釋知識社會學，認為“視角的獲得”為知識社會學的基本理論前提。他認為一種知識文化解釋“只能從一個特定社會地位的視角來闡述”[2]。“視角的獲得”某種程度上與中國“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有幾分相似，即“那種被一個特定集團內當做絕對的而加以接受的東西，在外人看來是受該集團的處境限制的，并被認為是片面的”[3]。當代學者賀桂梅認為知識分子的處境就是當時家就是九十年代的處境，即曼海姆故事中的“都市環境”。賀桂梅認為“90年代中國知識界對80年代文化所產生的這種距離感，就好比那個農民的兒子進入“都市”后獲得的特殊視角。”[4]那這種特殊視角的產生的背景與知識分子所處的20世紀80年代與90年代所處語境相關聯。其中最重要的變化，就是當時90年代出現的國際國內重大事件以及文化商業社會現象有關。

二、1989年到1992年間，當時國內國外發生一系列重大事件

1989年國內“六四”風波，國外，也是想在相同的時間內，東歐社會主義國家陣營開始分裂（波蘭）。1991年，蘇聯宣布解體。這些事件發生后，當時的知識分子改變了對西方尤其對美國的看法，不再覺得將現代化等同于美國，不再認為美國的就是好的，他們也開始反思自己80年代的對西方國家的是自由、平等、民主的社會制度的理想化想象與當時國內外現實發生矛盾之處。他們反思中國是否會發生相似的“和平演變”？中國能夠擺脫當時社會主義陣營解體的危險？雖然知識分子觀點各不相同，但是思想領域知識分子認為蘇聯解體和東歐社會主義陣營的瓦解的背后便是以資本主義資本在全球化流動為重要推動，它宣告一個以美國為主導的資本全球化的國際秩序的出現。王曉明認為，“經過了‘六四’風波，又經過了國際國內那段時間的其他重大事件的震蕩，至少在人文社會科學領域里面，在知識分子圈中，1980年年代的那種樂觀和自信迅速崩潰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困惑”。[5]

當時，還有股一重要思潮就是文化商業化，這也從很大層面上引起了當時文化界關于“人文精神”的論爭。90年代初，作為僅存的幾個社會國家之一——中國，在穩定國內政治局面的前提下，也正在醞釀進一步的改革開放。1992年，鄧小平“南巡”，中國重新開啟了市場經濟改革的步伐，也就是當年中國共產黨第十四次全國代表大會提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當時的中國，是以國家的層面自上而下進行市場經濟體制改革，這進一步打消了當時經商者的顧慮。然后，這股走向市場化的經濟改革正在文化領域不斷滲透。其中最重要的體現就是文化商業化、市場化。

上述王曉明于1993年發表的文章就要一個重要批判指向，那便是對以王朔等人文學“痞子化”等為代表而引起的對文學和人文精神危機一種擔憂。早在1988年，就有學者談論到文藝商品化的危害。1988年蔣茂禮在《商品化中文學獨立品格淪喪》一文中分析了文學商品化的危害。一是文學商品化是作家的創作活動為金錢所左右，喪失作家的主體性和品格；二是文學作品的商品化成為衡量作品價值的尺度和標準，而不是其美學價值；三是文學商品化使作家創作放棄文學創作規律，而是循著市場價值規律而創作。[6]這也反映了當時整個社會在經濟改革下，社會財富被重新再分配。一部分富起來了，也可以是暴富，另外一些不適應市場經濟體制的人群則逐漸被邊緣化了。當時國家經濟發展原則是“效率優先，兼顧公平”，一部分人富起來了，但并沒有像鄧小平說的那樣帶動所有人富起來，而是逐漸走向兩極分化。知識分子群體同樣面臨分化，一部分轉行“下海”順應市場商業化潮流掌握較多的物質財富，一部分則留在大學機構繼續做研究。這些商業化市場化現象在文學領域、知識界如雨后春筍般涌現，知識分子面對這些“自由市場”下的社會，變得不適應，再度困惑，繼而一定程度上引起自我反思。諸如思考“文學和人文精神危機、人文知識分子貶值、市場化過程中的價值失落、精英文化與大眾文化的關系、中國與西方的文化關系等等問題”[7]。然而這些問題出現的前提，是否就是當時人們所批判的那樣，這些討論只是知識分子80年代“啟蒙英雄”地位在90年代市場化和商業化下喪失或是知識分子面臨當時的社會現實而失語。王曉明在《人文精神十年祭》一文中回憶起1993年一次座談會現場的一個談話場景：當人們都在會上批判當時社會種種不公現象時候，一位場外思想史學者在旁邊笑道，“你們這些人，當初要現代化，鼓吹現代化如何如何好，現在現代化真的來了，你們又不滿意了。”[8]

三、的確，90年代人文精神論爭需要考慮當時社會環境下知識分子社會角色的從80年代到90年代的嬗變

根據曼海姆“都市化了的農民的兒子”的故事看來，90年代知識分子便是“都市化了農民”，相對于80年代“農村環境”下知識分子對西方以及自身啟蒙角色的想象在90年代的“都市化了”知識分子來看，當初認為堅不可摧，篤信不移的價值追求，如向往自由、民主、平等，在某些程度上，這些在90年代都已經成了現實。但是他們似乎覺得當初堅信的價值追求也并非令人滿意，至少對大部分知識分子來說是這樣。賀桂梅認為，80-90年代之交的社會轉型，包括市場化商業化帶來大眾文化的興起、中國完全卷入全球化市場格局等，使得90年代社會現實維度相對于80年代發生了劇烈變化；而另一方面，文化知識界解釋社會現實時所產生的分歧與論爭，其中包括本文所論述的“人文精神”論爭，分歧各方的思想基礎以及所歸屬的利益集團都發生了分化。賀桂梅認為90年代正是曼漢姆所認為的“一個已經意識到其利益不一致和思想基礎是不統一的時代”。[9]80年代，知識分子在文革結束后轉向借用“五四傳統”的話語方式，知識分子集體敘說一個主題——啟蒙。無論是1978年的真理標準大討論，還是以李澤厚《啟蒙與救亡》發表后引起的主體性討論，這些都是在思想層面，而當時知識分子都是當時的“啟蒙英雄”，因為也只有知識分子最有可能接觸和思考當時中國現實狀況與發展方向。

然而90年代不同于80年代以思想層面為特征，而已物質實踐層面為特征。在這種情況下，知識分子80年代對社會政治的批判與否定到了90年代發生了分歧，一部分被擱置，一部分被市場化商品化消費主義所消解。這種必定帶來人文價值觀的變化，知識分子的在80年代具有“同一性”或普遍主義色彩的價值追尋在90年代初也流向不同的價值維度，又繼續秉持傳統人文素養的知識分子，但是也像王曉明先生在《人文精神十年祭》中所說的那樣，“人在心不在”。知識分子從80年代啟蒙領袖輪到90年代的社會邊緣。正如蔡翔指出：80年代知識分子所倡導的思想解放運動，客觀上導致了知識分子本身在90年代的邊緣化，以及他們原先的烏托邦式的想象與現實結果的錯位。[10]所以，人文精神討論既是對當時現實的一種回應，也是對這種身份落差與錯位的反抗。

四、90年代人文精神論爭，是當時社會轉型下，知識分子回應社會現實的產物，其背后外部背景因素，同時也有知識分子自身責任的因素

從80年代開始，知識界一直很熱鬧，根據王曉明觀點認為1989到1992這三年，知識界非常沉悶。90年代人文精神論爭在這個意義上說重新激起了知識界沉悶幾年的心底表達欲望。現實中來看，這次論爭帶來了許多問題的討論與研究，如90年代后期后現代語境下中國研究、以及日常生活審美化討論等等。甚至，處于21世紀的我們，仍有必要站在當下追尋與反思這次論爭。畢竟，解釋世界與改造世界是同一個過程，我們對于過去的歷史地敘述，從某種程度上，決定了我們對待未來的態度。這也是追尋與反思當時人文精神論爭的意義所在。

參考文獻：

[1]陶東風，和磊.當代文藝研究（1949-2009）[M].北京：中國社會出版社，2011：532.

[2][德]卡爾·曼海姆；黎明等譯.意識形態與烏托邦[M].北京：商務印刷館，2000：288-289.

[3]同上，頁287.

[4]賀桂梅.“新啟蒙”知識檔案——80年代中國文化研究[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5.

[5]王曉明.人文精神討論十年祭[J].上海交通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4，（1）.

[6]蔣茂禮.商品化中文學獨立品格的淪喪[J]，文史哲，1988（5）.

[7]火重溫[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0：357.

[8]人文精神討論十年祭[J].上海交通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4，（1）.

[9梅.“新啟蒙”知識檔案——80年代中國文化研究[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5.

[10]思和，蔡翔，郜元寶. 人文精神尋思錄之三——道統學統與政統[J]. 讀書，1994，05：46-55.

作者簡介：汪保國，海南大學人文傳播學院文藝學專業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