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面子理論分析喜劇小品中的話語幽默

摘 要：本研究基于布朗和萊文森提出的面子理論分析喜劇小品中的話語幽默現象。分析表明違反積極禮貌原則、違反消極禮貌原則和違反非公開策略可以制造喜劇小品的幽默效果。本論文的研究意義不僅在于從一個新的角度研究喜劇小品中話語幽默的發生機制，同時在于展示出語用理論對日常話語現象的強大解釋力。

關鍵詞：留面子；積極禮貌；消極禮貌；幽默；喜劇小品

概述

禮貌使用語言是日常交際中人們達到交際目的的重要途徑。它不僅體現了說話人對聽話人的理解和尊重，更是讓我們付出最少而收益最大的會話合作策略。禮貌是與面子聯系在一起的，為實現話語禮貌，語言使用者需要承認和意識到“面子”，即聽話人的公眾形象，通過尊重聽話人的自我形象和避免威脅聽話人面子的行為，實現成功的言語交際。然而不同于日常用語，喜劇小品中的許多會話意在通過維護自己的面子和貶損他人的面子來制造幽默，說話人無需運用禮貌用語策略挽救聽話人的面子和維護人際關系。同時，目前對喜劇小品中話語幽默現象的語用研究主要從合作原則、言語行為理論、會話含義和關聯理論等角度開展，尚無基于面子理論的分析研究。因此本文試從面子理論去分析喜劇小品中的幽默產生機制，深入探尋語用理論對日常話語現象的強大解釋力。

一、研究背景

（一）面子理論的相關研究

Goffman（1959） 最早提出“面子”，指出人作為社會性動物，需要在人際交往中使自己的行為和話語得到充分認可，以此維護其公眾形象。基于此概念，Brown和Levinson系統地闡釋了面子理論，于1978年推出專著Universals in Language Usage： Politeness Phenomena。目前對面子理論的研究主要包括三大類：第一類為面子理論在不同言語行為中的運用以及禮貌策略和語境變量的關系，如Blum-Kulka（1987）通過分析餐桌上父母對孩子的管理和評價中的禮貌策略得出影響家庭禮貌的因素，同時國內學者也開展此類研究，如趙云燕（2013）分析廣告文本中的禮貌原則等；第二類研究通過探析不同文化語境中的實例得出面子理論的不足之處，如Coupland et al.（1987：257）指出Brown和Levinson的理論框架沒有考慮到說話人和聽話人的社會距離和相對社會權利在復雜的社會背景中會相互影響，因此估算言語行為可能面臨的風險大小的公式不準確；同時Blum-Kukla（1990：26）指出由于不同文化具有不同的價值觀，面子理論不具有普適性，國內學者如方宗祥和彭珊（2010）也對面子理論的局限性進行了深入探討；最后一類研究聚焦不禮貌現象，如Culpeper（1996）基于Brown和Levinson的面子理論提出了不禮貌言語的分析框架，并討論了語境因素與不禮貌的關系。

（二）喜劇小品中幽默的相關研究

喜劇小品短小精悍、情節簡單，但是其清晰精煉的語言形式能夠充分表現出小品的語言特征及各角色的性格特征，獲得很強的觀眾感染力。目前對喜劇小品中的幽默研究主要分兩大類。第一類研究占主體，聚焦于幽默的語言生成機制，主要從認知語言學和語用學的角度進行分析。所應用的認知語言學的理論包括概念整合理論、關聯理論、圖形-背景理論、順應論等；語用學理論包括合作原則、預設、言語行為、指示語等；除此之外，少數研究從修辭學、模因論和語音隱喻的角度出發探析小品中幽默的生成機制；第二類研究結合小品幽默和翻譯，提出若干小品幽默的英文翻譯策略。總體來看，目前對喜劇小品中幽默的生成機制研究比較全面，但尚無從面子理論出發的深入探究。因此本文將結合面子理論和喜劇小品中的語言幽默，從全新角度剖析幽默的語言生成機制。

二、面子理論

面子理論包括三個基本概念：面子、威脅面子的行為以及禮貌策略。其中面子可以劃分為正面面子和負面面子。正面面子反映了一個人能夠被視為群體中的一員，被喜歡、贊同、尊重和欣賞的愿望；而負面面子強調自主的權利，表現了其不希望被人阻止、強加觀點或者能夠做出自由選擇的愿望。因此針對不同的“面子”要求，說話者可以表現相應的正面禮貌，即表現和聽話者的一致性；或負面禮貌，即表現出遷就和服從。由于每個人的面子都可能受到威脅，當威脅面子的行為不可避免發生的時候，說話人可以采取相應的禮貌策略去挽救聽話人的面子。

潛在的禮貌策略主要包括五種：1）直接性策略。即說話人不采用補救措施、赤裸裸地公開威脅對方面子的行為； 2）正面禮貌策略。它會使聽話人產生好的感覺或使對方感覺到自己的價值觀得到了對方的認同等； 3）負面禮貌策略，由此表示出說話者不愿意強迫對方、侵犯對方、尊重聽話人的自由；4）間接性策略。在嚴重威脅對方面子的情況下，說話人會采取暗含的手段，使其意識到說話人的威脅面子的行為不是故意的； 5）放棄實施威脅面子的行為。在喜劇小品中，為營造幽默氣氛說話者會在威脅面子行為即將發生時，不放棄實施威脅面子行為，同時不采取正面禮貌策略、負面禮貌策略或者間接性策略加以挽救。參照于上文提到的正面禮貌策略、負面禮貌策略和間接性策略，本研究將分析在喜劇小品中，說話者如何通過不采取禮貌策略增添小品幽默的藝術效果。

三、喜劇小品中的幽默分析

基于面子理論，本文從三個角度對喜劇小品中的幽默話語加以分析：違反積極禮貌原則、違反消極禮貌原則和違反非公開策略。所分析語料取自五個喜劇小品：《昨天今天明天》，《說事兒》，《賣拐》，《扶不扶》和《裝修》。五則小品均為歷年春晚經典小品，保證了取樣上的代表性。

（一）違反積極禮貌原則

1. 不關注聽話人

在對話中，為表達友誼、拉近關系和滿足聽話人獲得尊重的需要，說話人在實施威脅面子行為時會使用補救策略，如表現出自己關注聽話人的興趣、需要和利益。而在小品中，為了通過說話人和聽話人的語言交鋒達到幽默的藝術效果，說話人通常刻意不關注聽話人，忽略聽話人的興趣甚至對其冷嘲熱諷，例如下例：

宋丹丹：我都暢想好了，我是生在舊社會，長在紅旗下，走在春風里，準備跨世紀。想過去，看今朝，我此起彼伏。于是乎我冒出個想法。

崔永元：什么想法？

宋丹丹：我想寫本書。

趙本山：哎呀，打住。拉倒吧，看書都看不下來寫啥書啊。

（《昨天今天明天》，1999）

白云在訪談節目中公開表達了自己出書的愿望，但是黑土認為老伴沒有寫書的能力，因此直言“看書都看不下來寫啥書啊”，由此可見黑土沒有實施關注聽話人的積極禮貌策略，威脅了白云的積極面子。作為老夫老妻，黑土理應對白云的興趣表示積極關注和支持，因此黑土的損面子行為直接引發笑點，同時也成功塑造出黑土淳樸、直言不諱的農民形象。

2.不使用內群體識別標記

為補救威脅面子行為，說話者還可以使用內群體識別標記作為積極禮貌策略。由于正面面子策略中隱含著尋找共同點和獲得身份認可，因此明確將聽話人劃到說話人所在的群體中可以使聽話人獲得身份歸屬感，積極面子得到補救，例如下例：

高秀敏：啊，大忽悠！大忽悠！

趙本山：喊啥大忽悠，今兒出來賣這完應，別叫我藝名行不行？

高秀敏：孩兒他爸。

（《賣拐》，2001）

相對于“孩兒他爸”，“大忽悠”這個外號并非群體識別標記，其略帶戲謔之意的同時拉大了說話者與聽話者之間的距離，因此說話人在威脅聽話人積極面子的同時，沒有實施面子補救措施，由此造成了幽默效果。

3.不尋求一致

實施積極禮貌的另一個策略是尋求一致，它能充分體現說話人與聽話人之間的親密關系。但在下例中，當宋丹丹贊賞自己年輕時的美貌時，趙本山沒有尋求一致，而是指出吳老二發抖是身體疾病導致。這種刻意“拆臺”的語言行為威脅了聽話人的積極面子，同時為小品增添了幽默色彩。

宋丹丹：我年輕的時候那絕對不是吹，柳葉彎眉櫻桃口，誰見了我都樂意瞅。俺們隔壁那吳老二，瞅我一眼就渾身發抖。

趙本山：哼，拉倒吧！吳老二腦血栓，看誰都哆嗦！

（《昨天今天明天》，1999）

4.忽略聽話人的需求

說話人對聽話人需求的關注也是積極禮貌策略的一種。通過表示喜歡、關心、理解、同情聽話人，或者給聽話人以傾訴的機會，可以直接滿足聽話人的正面面子需求。在小品中聽話人可以通過刻意忽略聽話人的需求，威脅聽話人的面子并制造笑點。如在下例中，趙本山聽到宋丹丹吹噓感到難受，但是不敢直接用語言指出，痛苦的表情被宋丹丹發現后，宋丹丹要求他用胃疼掩飾。由此可見聽話人說出真相的需求被說話人忽略，積極面子受到威脅，會話中一個人試圖掩飾、一個人試圖揭穿事實的矛盾制造了笑點。

崔永元：好！那我就，再問大叔一個問題。（趙本山向崔永元示意不能說話）

崔永元：啊？

宋丹丹：嗯？

崔永元：怎么了大叔啊？（趙本山捂著嘴）

宋丹丹：他胃疼。說你胃疼呢。（趙本山捂肚子）

（《說事兒》，2006）

（二）違反消極禮貌原則

1.直接表達

在實施負面面子策略時，說話人充分考慮到聽話人的負面面子需求，表示自己不愿意強迫對方或侵犯對方。因此當預見面子威脅行為時，規約的間接表達是補救消極面子的重要策略之一。然而在小品中，說話人經常直接表達對聽話人的不滿、命令和要求，通過威脅其消極面子換取幽默效果。

趙本山：那你放松的事兒，你早說呀，早說早明白了。（脫鞋、盤腿）

宋丹丹：你把那鞋穿上，

趙本山：告訴放松呢！

宋丹丹：讓放松精神你放松腳干啥呀，臭的，別了，汗腳。

（《昨天今天明天》，1999）

2.不順從

說話者可以通過使用謙詞來尊重聽話人的消極面子，也可以通過自貶能力或者物品來表示對聽話人的順從和尊重。但在下例中，宋丹丹不斷吹噓自己參加活動的盛大場面，試圖炫耀其名氣之大，對于聽話人來說，這是威脅消極面子的行為；對于聽眾來說，說話人自我夸贊和聽話人的無奈制造了幽默效果。

宋丹丹：簽字售書啊？

崔永元：啊。

宋丹丹：簽字售書那天那家伙那場面那是相當大呀！那真是：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紅旗招展，人山人海呀。那把我擠桌子底下去了，那一摞兒書都倒了。

（《說事兒》，2006）

（三）違反非公開策略

1.違反暗示法

非公開的表達效果最間接，聽話人可以從不同角度理解話語，由此說話人就有了回避威脅面子言語所帶來責任的機會。非公開策略中的一種為說話人表面上說一些不相關的話，目的在于啟發聽話人悟出最佳關聯，由此體會出聽話人的畫外音。而在小品中，為了讓笑點一觸即發，說話人會不加暗示，直接揭示出其潛臺詞，如下例：

郝建： 我說大媽… 我好比現在就是那個東郭先生，完了我把狼救了回頭狼還要吃了。我那你說那狼是不是挺沒禮貌的？

馬麗：我才聽明白呀！你擱這兒指桑罵槐的，我一老太太擱這兒趴半天了，你以為我趴活兒呢？說誰是蛇？誰是狗？誰是狼罵誰好賤呢，你才好賤呢？

（《扶不扶》，2014）

這里說話人直接指出了自己就是東郭先生，原本可以成功的一句暗示，因為指明對象而違反了非公開的策略，由此威脅了聽話人的面子。

2.違反模糊法

除了暗示法，會話中說話人會通過模糊表達來暗示其真正意圖。但類似于上例，小品中說話人經常直接表達，違反模糊法，不加挽救策略地威脅聽話人的面子。如在下例中，最初鞏不斷暗示如果不換門黃會來偷東西，如“等房子裝修好了趁著我們家沒人的時候，你可能還來呀！”；但最后一句鞏違反模糊法，直接點明換門是為了防裝修的，非公開策略運用失敗，聽話人黃的面子被直接威脅，笑點由此而生。

鞏漢林：哎喲，反正裝修完房子都是要換門的。

黃宏：為啥都得換門呢？

鞏漢林：你想啊：我要你來裝修，這個鑰匙我要交給你吧？

黃宏：嗯。

鞏漢林：你拿這鑰匙就天天來吧？

黃宏：那我們得來呀！

鞏漢林：一兩個月你就走順腿啦。等房子裝修好了趁著我們家沒人的時候，你可能還來呀！

黃宏：你這啥意思你這是？

鞏漢林：哎喲，你怎么還不明白呀？說白啦，換門不是為了防小偷的，主要是為了防你們裝修的。

（《裝修》，2005）

四、結論

從實例分析得出，基于面子理論，違反禮貌策略可以引發喜劇小品中的話語幽默：第一個方法是違反積極禮貌原則，如不關注聽話人、不使用內群體識別標記、不尋求一致和忽略聽話人的需求；第二個方法為違反消極禮貌原則，如直接表達和不順從；第三個方法為違反非公開策略，如違反暗示法和違反模糊法。喜劇小品中由威脅面子行為引發的說話人和聽話人的沖突，正是喜劇小品中幽默的來源。本研究不僅從全新角度對喜劇小品中的幽默加以詮釋，更體現了語用知識對日常語言現象的強大解釋力。

參考文獻：

[1]Blum-Kulka， S. 1987. Indirectness and politeness in requests： Same or different？ Journal of Pragmatics， 11（2）， pp. 145-160.

[2]Coupland， N.， Grainger， K.， Coupland， J. 1988. Politeness in context： Intergenerational issues. Language in Society， 17 （2）， pp. 253-262.

[3]Culpeper， J. 1996. Towards an anatomy of impoliteness. Journal of pragmatics， 25（3）， pp. 349-367.

[4]Goffman， E. 1959. The Presentation of Self in Everyday Life. New York： Anchor.

[5]方宗祥，彭姍.面子理論及其局限性新探—基于盎格魯中心主義思想的研究[J].南京郵電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0（3）.

[6]趙云燕.2013，基于面子理論的廣告語分析[J].社科縱橫，2013（1）.

作者簡介：鐘馨愉（1992–），女，黑龍江省肇東人，北京師范大學2014級外國語言文學學院英語系碩士研究生，院研究方向：英語語言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