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董永與七仙女”傳說的變異性及其民間敘事特色

摘 要：“董永與七仙女”的故事自漢代起歷經(jīng)兩千多年的發(fā)展演變，逐漸成為家喻戶曉的民間傳說。考察這一傳說的變異性及原因，有助于加深對民間歷史的了解，熟悉民間傳說的敘事特色。筆者認為，“董永與七仙女”傳說中主題和主要人物地位的變化都反映了民間的世俗價值觀和老百姓樸素的人物評判標準，寄托了普通百姓對幸福生活的美好愿望和對現(xiàn)實世界的清醒認識。

關鍵詞：道德；愛情；浪漫幻想；世俗價值觀

“董永與七仙女”的故事在傳承過程中經(jīng)過了多次的改編，最后流行的版本與最初的故事梗概已經(jīng)是大相徑庭。尤其是在電視藝術普及開來以后，“董永與七仙女”的愛情故事多次被搬上熒幕，進行新的藝術加工，被賦予了新的意義。兩千年來時代的發(fā)展變化反映在故事的流傳演變里，為中國民間社會的思想研究和文化研究提供了生動的例證。

一、主題和人物地位的演變：從道德敘事、董永為主到愛情敘事、七仙女為主

在西漢著名文學家劉向所撰的《孝子傳（圖）》中，記有下文：

有董永者，千盛（山東高青縣苑鎮(zhèn)北）人也。小失其母，獨養(yǎng)老父，家貧困苦。至于農(nóng)月，與轆車推父于田頭樹蔭下，與人客作，供養(yǎng)不闕。其父亡歿，無物葬送，遂從主人家典田貸錢十萬文，語主人曰“后無錢還主人時，永與歿身主人為奴一世償力。”葬父已了，欲向主人家去，在路逢一女，愿與永為妻。永曰：“孤窮如此，身復與他人為奴，恐屈娘子”。女曰：“不嫌君貧，心相愿央，不為恥也。”永遂共到主人家。主人曰：“本期一人，今二人來，何也！ ”主人（又）問曰：“女有何伎能！ ”女曰：“我能織”。主人曰：“與我織絹三百胥，放汝夫妻歸家”。女織經(jīng)一旬，得絹三百胥。主人驚怪，遂放夫妻歸還。行至本相見之處。女辭永曰：“我是天女。見君行孝，天遣我借君償債。今既償了，不得久住。”語畢，遂飛上天。

從最早的故事梗概里我們可以看出：最初的故事里只有董永，七仙女的形象是非常模糊的。只有“天女”這樣一個簡單的稱呼，并不確定是天界之仙女，還是天帝之女，其身份地位都帶有很大的不確定性。

故事的中心情節(jié)是董永賣身葬父的行為感動了上天，故上天派天女下界幫助董永贖身。董永恢復自由以后，天女隨即離開。主題思想是突出“孝”的重要和上天對孝行的褒獎，結(jié)合了天人感應和善有善報的觀念。敘事的著眼點在于董永的道德品行。在封建社會，統(tǒng)治者重視“以孝治天下”，以“三綱五常”的封建倫理道德教化百姓，以事親之孝事君之忠鞏固本階級的統(tǒng)治。劉向?qū)适碌淖珜懸彩钦驹诮y(tǒng)治階級的立場為“孝”的感天動地鼓吹宣傳，董永只是“孝”的化身和宣傳的工具，“天女”的作用也只是跑跑龍?zhí)住Ｈ宋镄蜗蟛煌怀觯愿裉攸c也不鮮明。

統(tǒng)治者對這一故事的大肆宣傳對民間造成的影響顯然出乎統(tǒng)治者的料想之外。普通百姓對一故事進行了改編，原來的道德敘事顯然不能滿足民眾的敘事熱情。在后世流傳的民間版本中，故事的情節(jié)更飽滿，人物也更有魅力。

傳說中的董永為東漢人，勤勞樸素、誠實純真，家貧，父死無力埋葬，甘愿賣身到地主家當長工以盡人倫之禮。七仙女是玉帝之女，她雖然身為仙女，但向往人間的自由生活，同情董永遭遇，愛慕董永人品。她大膽追求自由幸福的婚姻，不顧自己身分尊貴，不惜觸犯天規(guī)天條來到人間，甘愿與董永一起過普通勞動人民的生活。與董永結(jié)為夫妻后，七仙女親自為董永織錦償債贖身。兩人過了一段男耕女織、快活自由的生活。但好景不長，玉帝得知此事后雷霆震怒，派天兵天將下界將七仙女捉回天庭。七仙女在天庭強烈控訴仙界生活的單調(diào)枯燥，對玉帝的蠻橫無理非常不滿，寧愿墮入生死輪回當普通凡人也不愿繼續(xù)呆在仙界享受長生不老，表現(xiàn)出強烈的斗爭意志和反抗精神。七仙女以她的聰明美麗、勤勞善良的形象成為我國封建時代勞動婦女反抗封建禮教壓迫，追求美滿婚姻的典型代表，受到人民大眾的尊崇和愛戴。

在這一版本中，董永賣身葬父的情節(jié)只是故事的開始，七仙女下凡是故事的發(fā)展，二人的幸福生活和七仙女在天界的控訴則是故事的高潮。這一傳說最吸引人的部分是董永與七仙女人仙相戀、生死不渝的愛情。最能激起人們共鳴的是對“有情人未能終成眷屬”的傷感，對玉帝粗暴干涉蠻橫無理的憤怒，對董永和七仙女愛情悲劇的同情，對二人幸福生活的向往。這就大大偏離了文人敘事中“天人感應”“孝感天地”的預設軌道，跳出了神仙道化故事的窠臼。原來的道德主題被置換成了愛情主題。這是民間敘事對文人敘事尤其是衛(wèi)道者敘事的超越，是民間敘事熱情和創(chuàng)造力的張揚。

在《孝子傳》中的“天女”只是“奉天之遣”來為董永織錦償債。側(cè)重董永賣身葬父的“孝”和天帝的“感”，“天女”只是為了完成任務才下凡，嫁給董永也只是寄身的手段。如果天帝派下一名男仙來幫助董永也說的過去，董永與“天女”之間的感情因素可以忽略不計。而民間傳說中的七仙女是為董永的“孝心與品質(zhì)”感動，私自下凡與董永結(jié)為夫妻。董永自身的“孝”被兩人的“情”所遮蓋，不再成為故事的中心。七仙女勤勞善良、機敏可人的形象和她的反抗精神，遠比憨直甚至迂腐呆板的董永有人格魅力，她在故事中的地位也超過了董永，成為中心人物。

二、民間立場和世俗價值觀的彰顯

董永與七仙女的故事經(jīng)過兩千多年的傳播，其人物、事件、地點、時間，基本是固定的。董永賣身葬父的故事在歷史中也有著真實的人物原型。但是其中的某些情節(jié)又是具有傳奇性的，比如七仙女憑借自身的法力十日之內(nèi)織出了三百匹絹。這一情節(jié)除了通過夸張、幻想等藝術手法完成以外，還受到了我國仙道思想的影響。七仙女的法力與其說是因為玉帝之女的身份，不如說是民眾將勤勞的民間勞動婦女形象賦予了七仙女。仙凡結(jié)合的中心情節(jié)也對牛郎織女的傳說有所借鑒。

傳說中對七仙女形象的塑造經(jīng)歷了一個發(fā)展充實的過程，歷代民眾將自身對女子的所有美好向往都賦予了七仙女，讓她既聰明善良又勤勞勇敢，而且不慕名利甘心淡泊。這是對民眾生活中某些不合理現(xiàn)象的曲折反映。比如金錢和等級觀念對愛情婚姻的侵蝕，父權制宗法關系對子女戀情的粗暴干涉。民眾通過虛構的故事表達了對“有情人不能終成眷屬”的傷感，既是在感傷七仙女和董永，也是在感傷自己和因故未能長相廝守的心上人。傳說中關于二人短暫的幸福生活的細致描述更是普通百姓對幸福生活渴望和幻想的直接體現(xiàn)。“一畝地，兩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如此簡單的夢想偏要遇上復雜巨大的阻力。玉帝的形象更多的是傳統(tǒng)世俗觀念中某些不合理成分的“外化”，比如門當戶對的觀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習俗之類的“天條”，嫌貧愛富的不良風氣等等；傅員外的形象則直接指向民間大眾的對立面——大地主。地主憑借手中掌握的經(jīng)濟資源和政治資源搶奪社會資源，必然要與普通百姓的利益發(fā)生沖突。傳說中七仙女以法力為董永織錦贖身挫敗了傅員外的陰謀詭計，這是我國傳統(tǒng)故事中“善良百姓戰(zhàn)勝惡霸地主”主題的又一則生動例證。

七仙女在天庭的控訴是歷來為人們所津津樂道的。七仙女為了凡間的幸福生活和美好愛情，放棄了長生不老的生命和玉帝之女的尊貴身份，愿意荊釵粗布、粗茶淡飯與董永廝守一生。這是民間敘事者民間立場的展現(xiàn)和世俗價值觀的勝利。七仙女不愿忍受天條約束私自下凡，是民眾自由天性的必然要求。面對粗暴干涉的堅決反抗，則是民眾對權威的質(zhì)疑和對民主的呼吁。

三、戲曲藝術作品的改編

董永與七仙女的故事成型以后多次被搬上戲曲舞臺，以百姓喜聞樂見的方式迅速傳播。明代傳奇《織錦記》和話本《董永遇仙記》就是其中成功的例子。建國以后，由嚴鳳英主演的電影《天仙配》在全國引起強烈反響。嚴鳳英飾演的七仙女結(jié)合了神仙性情和凡人百姓的心愿，使得這一傳說形象更加深入人心。美中不足的是《天仙配》劇本對民間傳說進行的改編受到當時極左意識形態(tài)的影響，更多地圖解“階級斗爭”觀念和“農(nóng)民造反有理”論，力圖在故事中表現(xiàn)“革命”主題，對道德敘事和愛情主題都造成了一定的沖擊。但是，作為接受者的觀眾對整部電影印象最深刻的還是“夫妻雙雙把家還”的橋段。這說明民間的傳說不管經(jīng)過怎樣的改編，普通百姓愿意接受的還是跟自己貼心的部分，充分表現(xiàn)了民間敘事的合理性和強大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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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王曉敏（1990–），女，漢族，山東章丘人，山東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文藝學專業(yè)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西方美學與文學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