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報>發刊詞》之我見

摘 要：十九世紀下半葉，中國三十年轟轟烈烈的洋務運動被甲午中日戰爭粉碎得不堪一擊。中國人自此普遍縈繞著一種莫名其狀的恐懼感。以孫中山為代表的革命主義“末流”，經數十年的努力發展成這與立憲黨分庭抗禮的“主流”。1905年10月20日，孫文先生在民報發刊詞上首次提出“三民主義”。近人有感嘆孫中山的“三民主義”已經被研究得非常透徹，有關孫中山的“三民主義”文章也浩如煙海。但是“三民主義”的研究有很明顯的“正名”及“黨史化”的痕跡。本文希望透過歷史的眼眸直達孫先生社會變革之初衷。

關鍵詞：三民主義；孫中山；《民報》發刊詞

“孫文三民主義”、“戴季陶主義”、“西山會議派政治思想”、“漢奸新民主義”、“汪偽三民主義”、“葉青三民主義”層出不窮，紛繁入眼。國共兩黨共同尊孫文先生為“國父”，雙方各執一詞說對方偏離了孫中山先生的三民主義，各為自己的政權提供合理性的解釋。孫文先生的形象就這樣一直被國共兩黨圣人化。

但這些都是后來人強加的觀點，按當事人梁啟超的說法：“我對于孫君最不滿的一件事，是為達目的而不擇手段”。他同時還發表感慨：“我們很可惜的是，孫君的本來目的沒有實現他便死去了，我們所看見的只是孫君的手段，無從判斷他的真價值。” “孫文三民主義”究竟是什么意思？按胡塞爾現象學的觀點，現象從不掩飾本質，現象就是本質。

我讀《<民報>發刊詞》主要有四方面內容。其一孫文指出當時的知識分子夸夸其談，毫無用處。其二他認為歐美的先進在于推行了三民主義，并且使用了一些例證。其三闡述了“三民主義”在中國的可行性。最后他號召大家使用“三民主義”為實現“政治革命、社會革命而畢其功于一役”而奮斗！

孫文先生對中國知識分子的看法可謂一針見血。他寫道：“姱詞以為美，囂聽而無所終，摘埴索涂不獲，則反復其詞而自惑。”①其實，中國在與列強的戰爭中的最大失敗不在于簽訂屈辱的條約，而在于戰爭的慘痛結局并沒有改變中國的社會格局的一絲一毫。在過去的兩千年，中國絕對不止一次面臨過像近代中國這樣的危機，但是中國也從來沒有像近代這般無奈。按胡適先生的研究，中國之所以在無數次危機中安然前行，是因為中國總能在被異族征服之后反超征服者，讓征服者同化于中國文明之中。但在19世紀末的中國士大夫階層已由一個勇于創新的階層變得保守怕事。他們顧及自己的身份地位，不愿意將時代形勢認真仔細地進行討論。其中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林則徐，他已經深刻地了解到當時中國的真正情形是什么，但是他只是象征性地提出了“開眼看世界”這一說法。康有為除了盲目樂觀和一些假設性的前提外，同樣并沒有對如何才能實現他的政治改革理想提出實質性的建議。我以為，知識分子當勇于質疑，敢破敢立，而不是“姱詞以為美，囂聽而無所終”。

當大家的眼光都放在改良政治上，孫文卻將目光投向了社會革命。他在同盟會上向戰友們解釋道，“吾黨為世界最新之革命黨，應高瞻遠矚，不當專向種族政治兩大問題，必須將將來最大困難之社會問題連帶解決，庶可建設一世界最善良富強之國家”。②中國兩千年都一直在土地的問題上糾結，土地集中，然后均田，均田然后再集中，如此反復，問題卻一直都沒有解決。可以說解決了土地問題，就大大地減輕了社會改革的阻力。

“吾群之進步適應于世界”③這句話點明了中國現代化的方向，那就是擁抱世界，適應世界。其實，儒家思想的本質從來都不是一個排外體系，儒家學說發源于齊魯，盛行于全國乃至東亞，就是因為儒家思想從來不拒絕外來的東西。中國當年從黃河一隅走擴張到現在的四至，就是因為兼容并包。既然老祖宗都能做到，那么為什么近代中國沒有自信去迎接世界呢？馬嘎爾尼訪華希望中國進一步打開市場，這夢魘縈繞幾代外國人。但是中國的消費能力沒有根本性的提升，消費習慣依舊是自給自足。當時中國君言專制國家，它的消費當然也是等級性的，皇族視國家為自家家產。

當中國軍隊在英美的大炮面前顯得不堪一擊時，構建“中華民族”“炎黃子孫”的民族主義就顯得十分緊迫和重要。孫文先生認為歐美推行“三民主義”，中國也應該推行“三民主義”。

民權的實行是有條件的。古德諾寫道：“在人民知識程度比較低的國家，那里的人民平時沒有參與政治活動和了解國家大事，因此完全沒有政治智慧，一旦草率地實行共和制度，一定沒有好的結果。”④顯然當時的中國沒有實現民權的條件。民權需要強大的社會基礎，否則只是鏡中月和水中花。民國初年的《選舉法》對財產的規定是年納稅2元以上，以及有500元以上的不動產者才有選舉權。而商人是幾乎沒有不動產的。最后的選舉結果證明商民在國會的議席不超過總議席的3%.可以這么說，根本沒有所謂的資產階級政黨和政權，國民議會和共和制度只不過是一些士大夫在書本理論上學習一些西方的議會民主制的理論和操作規程而已。正如河南都督張鎮芳寫信給陸軍總長段祺瑞時說道：“我以為，目前的局勢，雖然外患很嚴重，但是內憂更厲害。上海歡迎國會團聽說已經解散，但是，企圖搞破壞的嫌疑分子還很多。那么多的主張例如什么遷都，什么憲法，什么用人同意權…都是假公濟私，爭名奪利，只知道自己運動的權利，不知道國家存亡。”民權在當時整個中國社會放肆地叫囂著，而整個國家都陷入極其嚴重的內耗中。如，宋教仁不推舉孫中山和黃興，也不希望北方的袁世凱，因此推舉最無能平庸的黎元洪；袁世凱的“大借款”事件，只是為了內戰而不是國家經濟建設。

狹隘的民族主義是不可取的。1912年2月辛亥革命后孫中山以租讓滿洲為條件，要求日方緊急提供1000萬元借款，希望用這筆借款揮師北上徹底掃除袁世凱的勢力。我們可以從《<民報>發刊詞》中找到答案。“今者中國以千年專制之毒而不解，異種殘之，外邦逼之”，其實在孫文的眼里，中國是長城以內的，是明朝時的中國，因此割讓滿洲也就無關痛癢，他想借此消滅阻礙中國變革的滿洲勢力；他這種狹隘的民族觀念所造成的效果對中國確是毀滅性的。孫中山個人陷入民族主義誤區，轉移了國人的注意力，模糊了革命斗爭的方向。他將中國落后挨打的癥狀全部歸結于滿清政府身上，在他心里中國已亡300載，而他的歷史使命就在于推翻異族統治。它的實際效果便是把中國現代化運動轉為民族獨立和民族復仇的軌道上，這勢必加重中國發展與進步的阻力。辛亥革命除了贏得中華民國的一塊空招牌外，其他依舊如故。那些沒有皇帝頭銜的總統較皇權專制的黑暗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孫中山的“民族主義”已呼之欲出，加上皇族內閣的刺激，全國都希望推翻帝制。事實上，何為立憲？立憲國家的政治改革是泯滅一切種族身份的，所有種族一律平等，所有出身不分貴賤。漢人可以，那么滿人同樣也可以，那么為什么要限制皇族成員出任政府要職呢？不管孫文先生當時出于多好的動機，他的“驅除韃虜，恢復中華”與朱元璋的“驅除胡虜，恢復中華”無異。

社會改革應當深耕，不可能將民生和民權“畢其功于一役”。改革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它不僅需要幾代中國人持之以恒的努力和埋頭苦干，更需要人們一旦認準道路后堅持不懈地走下去。春秋戰國紛紛亂亂，每個諸侯國都有一代明君和霸主，但是只有秦朝完成了大一統的任務。因為秦朝通過7代的變革和努力，其他諸侯國雖有變法，但都是一曝十寒，沒有久久為功的努力。

考慮歷史問題要從兩個方面考慮，一個是動機，一個是效果，但是主要看這件事所造成的效果。如果一個人老是為一個歷史人物辯解說他的動機是好的，那么這樣的歷史評論是不值一提的。因此，我們從《民報》發刊詞中也許能感受到孫中山先生在道德上是無暇的，但是他沒有成就事功作檢驗。

中國史學往往持有春秋筆法，如要避開人云亦云，就要從孫中山圣人形象的背后中找出一點有血有肉的東西出來，就像一層層地剝洋蔥一樣，了解到國共兩黨為何都將孫文先生塑造得很神圣，但真正的歷史究竟是什么？

那個時代給我的感覺就是大家都在摸索，找不到方向。盡管那些活躍在民國的政治明星們有自己的私心——實現自己的政治主張，但是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目的——重建中國，以待崛起。最后，我想用《真假共和》的這句話結束全文：“歷史前進的路上，沒有絕對的正確和錯誤，沒有直線的運動。我們不必哀傷惋惜，不必長吁短嘆，不必義憤填膺，不必痛心疾首。我們需要理性地理清歷史運動的脈絡，增長我們社會變革的智慧。”

注釋：

①《民報》發刊詞，孫文，1905年10月20日

②《民報》發刊詞，孫文，1905年10月20日

③《民報》發刊詞，孫文，1905年10月20日

④《共和君主論》，古諾德，1915年8月3日《亞細亞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