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治朝文字獄中的避諱

清朝順治（1644-1661年）十八年間，因立國之初，戰(zhàn)亂頻仍，文字獄較少，約有四、五例。順治四年（1647年）十月發(fā)生的函可《變紀》案一般被稱為清朝最早的一宗文字獄。《變紀》乃函可耳聞目睹南明士臣抗清死難事跡的記錄，并以挽詩寄托哀思，顯然觸犯了新朝。因書稿當時即銷毀，書的具體內(nèi)容沒有流傳，故書中具體觸及清人避諱的具體文字和種類無從妄斷。因函可案發(fā)生在清初，且涉及明降將洪承疇等敏感問題，清人為穩(wěn)住洪承疇，因而對函可并未處死，也未深究，而是發(fā)往東北。

順治朝發(fā)生的另外幾例文字獄中，都明顯具有觸犯清人避諱的內(nèi)容，屬于明顯的觸諱。

一、年號避諱

其中順治五年（1648年）發(fā)生的兩起文字獄，都涉及清人年號避諱。

是年四月，滿洲第一個經(jīng)過科舉考試而登第的大學士剛林上“直糾悖亂坊刻以正人心”疏，發(fā)起一樁文字獄。

剛林，滿洲正黃旗人，精通漢文，天聰年間以漢文應(yīng)試中舉，崇德元年授國史院大學士。入關(guān)后，與范文程等參與政事，依附攝政王多爾袞。剛林于疏中稱，“臣等因訓課子孫，聊市坊刻，其文皆悖謬荒唐，顯違功令，已令人不勝駭異，其序文止寫丁亥干支，并無順治年號。凡書必系年號，以尊一統(tǒng)，歷代皆然。此輩刪去不用，目無本朝，陽順陰違，逆罪犯不赦之條”。于是定讞，將有關(guān)人毛重倬、胥庭清、史樹駿、繆慧遠等皆置于法。

同年，馮舒以《懷舊集》喪身。

馮舒，字已蒼，江蘇常熟人。王應(yīng)奎《柳南隨筆》云：馮舒“嘗以議賦役事觸縣令瞿四達，瞿深銜之。會已蒼集邑中亡友數(shù)十人詩為《懷舊集》，自序太歲丁亥，不列本朝國號、年號，又在卷中載顧云鴻《昭君怨詩》，有‘胡兒盡向琵琶醉，不識弦中是言語’之句，卷末載徐鳳《自題小像詩》，有‘作得衣裳誰是主，空將歌舞受人憐’之句，語涉譏謗，瞿用此下已蒼于獄。未幾死。蓋屬獄吏殺之也。”

書甲子而不書新朝年號事，說起來倒也有歷史根據(jù)，即源于沈約的《宋書·陶潛傳》。

晉安帝義熙十四年（418年），安帝為大臣劉裕所殺，劉裕建國號為宋，年號為永初。陶潛因欲忠于晉室，所著文章，“義熙以前則書晉氏為年號，自永初以來唯云甲子而已”。于是而有“義熙甲子”之說。但此事后人已有懷疑，當是《宋書》附會，朱自清在《陶淵明年譜中之問題》中曾做了考證。但出于正史，影響很大，后世多有效仿。明遺民之不屈服新朝的，就不書年號而書甲子，甚至清亡后那些遺老，亦不書民國而書甲子。

二、前朝國號成為避諱內(nèi)容

順治十七年（1660年）六月發(fā)生了張縉彥詩序案，即“將明之才”案。

張縉彥，字坦公，河南衛(wèi)輝新鄉(xiāng)人，明崇禎辛未進士，官至兵部尚書。崇禎十七年三月，李自成農(nóng)民軍攻打北京，他會同太監(jiān)曹化淳開門迎降，后不被重用，又降清軍。福王授以總督，乃遁去投南明，后又受洪承疇招降。順治十七年（1660年），以不稱職，又好詩酒交游，由工部侍郎降江南徽寧道。

劉正宗，山東安丘人，明崇禎時授編修，福王時授中允，《明史》謂與阮大鋮“朋謀”。入清，官至文華殿大學士。

同年六月，左都御史魏裔介劾奏劉正宗“蠹國亂政，不止一端”，其中一項是：張縉彥為劉正宗《逋齋詩集》作序，中有“將明之才”語，詭譎尤不可解。

“將明之才”原非僻典，《詩經(jīng)·大雅·烝民》“肅肅王命，仲山甫將之；邦國若否，仲山甫明之。”“將”是奉行，“若”是順從，“明”是明辨。仲山甫是周宣王時大臣，后來便以“將明”稱大臣之輔佐帝業(yè)。《漢書·刑法志》云：“有司無仲山父將明之才，不能因時廣宣主恩，建立明制，為一代之法。”劉正宗官至大學士、太子太傅，張縉彥便用這典故寫在序中，不僅褒揚正宗，亦在諛頌新朝，用意實不詭譎。劾奏諸臣都是熟讀經(jīng)史，豈有不知之理？但“明”、“朱”等字，清人最為敏感，張縉彥實在也有自取之咎。

所謂“將明之才”，據(jù)劉正宗回奏，“此語誠似詭譎，然臣現(xiàn)存詩稿，縉彥序中未見此語也”。其實他把原稿扯毀滅跡，想以此混蒙視聽。可見，告發(fā)者與被告者都認為此語要害乃“恢復(fù)明朝棟梁”，關(guān)系匪淺。

最后的處分是：劉正宗從寬免死，改入旗籍。康熙時憐其衰老，赦之。張縉彥本應(yīng)處死，后改為流放寧古塔，死于戌所。

順治朝文字獄本不多，涉及避諱現(xiàn)象的主要為上述三例。又可分兩類。一類為年號諱類，一類為帝王惡諱類，這兩類觸諱在清廷看來，都顯然有政治色彩。而中國古代最常見的廟諱、御名避諱等，尚未被納入觸諱之列。就上述順治朝中文字獄中避諱現(xiàn)象而言，說明了此時滿人剛剛?cè)腙P(guān)，對避諱這種漢文化獨有的語言現(xiàn)象還不夠熟知。加之政局尚不穩(wěn)定，滿人對文網(wǎng)尚無力顧及。因而相比較后來的康雍乾時期而言，順治朝尚屬于避諱并不嚴格的

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