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不可抗辯條款在保險合同復效時的適用規則

○鐘惠湘

（中國人民財產保險股份有限公司惠州市分公司 廣東 惠州 516001）

論不可抗辯條款在保險合同復效時的適用規則

○鐘惠湘

（中國人民財產保險股份有限公司惠州市分公司 廣東 惠州 516001）

不可抗辯條款自引入我國以來，在司法實踐中不乏爭議。在合同復效時，投保人是否負有如實告知義務直接關系到可抗辯期的計算以及不可抗辯條款的適用。文章重點分析了投保人如實告知義務在合同復效時的存續，并區分情況計算兩個可抗辯期，從而提出不可抗辯條款在合同復效時的適用規則。

不可抗辯條款 保險合同 復效

不可抗辯條款（The incontestable clause）起源于英國，于2009年引入我國，記載于《保險法》第十六條第三款，是指保險人因投保人投保時未如實告知而享有的合同解除權，在經過2年可抗辯期后無法再行使。溯其本源，其作為已調限制性條款，剝奪的是保險人基于被保險人欺詐或虛假陳述而在一定期限內可使保單無效的權利。法律規定的原則性導致該條款在實踐中存在諸多適用問題，在保險合同復效階段，諸如合同復效時投保人是否有如實告知義務，復效時是否應當重新計算2年可抗辯期，新的可抗辯期與舊的可抗辯期如何協調等等問題，亟待研究。

一、合同復效時投保人的如實告知義務

1、欠繳保費時的合同效力

在美國Obartuch與Security Mut.Life Insurance.Co一案中曾有一段經典描述，“不可抗辯條款的適用，以存在一個合法有效的合同為前提，而非作為一種工具去承認一份從未存在過的合同”。當前，在大多數國家和地區的保險法中，均將保險人欠繳保費列為適用不可抗辯條款的例外情形，究其原因在于保險人欠繳保費將導致保險合同的效力中止，這與保險合同無效的效果一致，因此不可抗辯條款喪失適用的基礎。《魁北克民法典》第2427條規定，保單持有人對每期保費有30天的支付期，一旦逾期仍未繳納保費，則保險合同終止。但在個人生命保險中，保單持有人可在合同解除之日起2年內申請恢復合同效力。在美國許多州，復效條款也是州法所要求的，即在保險合同因未繳保費而失效的情況下，允許被保險人在一定條件下對保單復效，同時也明確規定不可抗辯條款不能適用于欠繳保費的情形（Nonpayment of Premiums）。韓國保險法規定，投保人未能如期支付分期保險費時，經保險人催告后在合理期間內仍未交付的，保險人可以終止保險合同。在合同已終止但尚未返還保費時，如果投保人在一定期間內支付延遲保費和利息的，可請求恢復合同效力。

從上述域外立法可以看出，投保人欠繳保費將導致保險合同“解除”、“終止”或“停止”，雖表述有所不同，但效果與合同無效不無一致。其基本原理在于，投保人的繳費義務和保險人的支付保費義務是對等的，倘若允許投保人在欠繳保費的情況下仍能援引不可抗辯條款來請求保險金，顯然會造成保險雙方權利義務的失衡。但需要注意的是，根據我國《保險法》的規定，在寬限期內發生的保險事故，保險人應當承擔保險責任。由此可理解為保險合同在寬限期內仍然是具有法律效力的，倘若2年可抗辯期剛好在寬限期內屆滿，則投保人也可援引不可抗辯條款來對抗保險人的欺詐抗辯。

2、合同復效時投保人的如實告知義務

《保險法》第十三條雖規定合同復效制度，但對于復效過程中投保人是否負有如實告知義務卻沒有明確規定，單純依據《保險法》第十六條第一款的規定亦無法作出推斷。由此，對此問題，理論界有三種觀點。

第一種觀點認為投保人在合同復效時無如實告知義務。這一觀點在司法實踐中曾出現在判決書上。其認為投保人履行如實告知義務的時間是在訂立保險合同之時。復效的保險合同實質上原保險合同效力的延續，而非形成一個新的合同法律關系，因此無需履行如實告知義務。德國也持這一觀點，“保險合同效力中止后復效，本質上仍屬原合同效力的繼續，而不是訂立新合同，因此投保人無須再履行如實告知義務，保險人也不得要求投保人重新履行告知義務”。

第二種觀點認為投保人在合同復效時負有如實告知義務。理由有三：一是誠信原則的要求。誠信原則要求保險雙方無論在合同的訂立階段抑或合同的履行階段，皆應講究誠信。投保人在合同復效時的如實告知義務雖無具體條文規定，但合同中止期間發生的身體變化應秉著誠信原則如實告知保險人；二是投保人的復效申請須經保險人同意，保險合同方才復效，而保險人對復效申請最有效的審核莫過于投保人的如實告知，從防范道德危險和衡平雙方利益出發，應當要求投保人在復效時如實告知；三是從立法宗旨的角度考量。復效制度的立法宗旨僅是對投保人繳費能力的特別考量，不能因此而否定投保人重新評估危險的權利。

第三種觀點是投保人在合同復效時無如實告知義務，但保險合同有約定的除外。此觀點無非前兩者觀點的協調，持此觀點的學者主要從意思自治原則、公平原則、雙方獲取信息的能力、地位等方面進行論證。

筆者認為，基于保險雙方信息不對稱的不爭事實，以及雙方獲取對方信息的成本考量，保險人決定恢復合同效力與否主要取決于投保人是否如實告知合同效力中止期間的重要事項。投保人作為最廉價的信息提供者，由此負擔如實告知義務對于促成合同繼續發生效力具有無可替代的作用，這也是貫徹誠信原則的具體體現。誠如邱智聰所言：“蓋以債之關系，本以當事人間之信賴關系為基礎，而社會生活關系本即皆為復雜瑣碎，非有限條文及當事人意思所可預先完全容納。有此情形，其有關問題之妥善解決，非訴諸誠實信用之運用，難期圓滿達成也”。合同復效發生在合同履行過程中，投保人在這當中也應當受到誠信原則的約束。

二、合同復效時可抗辯期的計算

1、可抗辯期的性質

關于可抗辯期的性質，當前主要有兩種學說：一種是訴訟實效說。該學說認為，經過2年時間，保險人不喪失合同解除權而是喪失勝訴權。但這一學說的明顯缺陷是忽略了保險人的合同解除權是形成權這一基本問題，訴訟時效主要適用于請求權，且不適用于物權請求權。另一種是除斥期間說。該學說認為經過2年時間，保險人的合同解除權消滅，無法再行使該項權利。筆者認同第二種學說，理由：一是2年可抗辯期的起算時點與一般的除斥期間的起算時點相同；二是保險人的合同解除權屬于形成權，應當有除斥期間限制其行使時間。而不可抗辯條款實質上即是對保險人行使合同解除權的時間限制，一旦超過可抗辯期，則保險人不得再行使這一合同解除權，這與除斥期間所起到的法律效果并無二致。

2、保險合同復效時可抗辯期的計算

如前文分析，倘若投保人在合同復效時負有如實告知義務，則意味著合同簽訂階段和合同復效階段，投保人兩次提供重要事項的信息，進而需要討論的問題是——針對合同復效時投保人告知的重要事項，2年可抗辯期應當如何計算？是溯及合同簽訂時的起算時點，抑或重新計算新的可抗辯期？

對于這一問題，可參考借鑒美國立法。“美國絕大多數法院認為，如果一張保單于不可抗辯條款規定的可爭辯期間經過以后失效，并且被保險人在申請復效時采取了欺詐或虛假陳述的方法，使得恢復了效力，那么保險人可以爭辯，其理由在于，自復效之日起，應當有一個等同于最初爭辯期間的時間段保護保險人的利益”，由此可見，在美國許多州立法中承認兩個可抗辯期。但具體到我國司法實踐中，承認兩個可抗辯期則會有出現雙期疊加的可能，筆者認為對此應當區分三種情況來分析。

第一種情況是保險人欠繳保費發生在2年可抗辯期內，且在2年可抗辯期屆滿前申請復效。對于這一情況，由于第一個可抗辯期尚未屆滿，保險人在審查復效信息時，可以一并對合同簽訂時投保人如實告知的信息進行審查。一旦發現投保人在合同簽訂時存在欺詐行為，即可立即行使合同解除權，解除合同并拒絕恢復合同效力。倘若兩次提供的信息均為準確真實，則合同簽訂時投保人告知的信息沿用第一個可抗辯期，合同復效時投保人告知的信息從合同復效時起重新計算2年可抗辯期。此時，在第一個可抗辯期尚未屆滿前以及第二個可抗辯期間，保險人無法適用不可抗辯條款。

第二種情況是保險人欠繳保費發生在2年可抗辯期內，但在2年可抗辯期屆滿后再行申請復效。對于這一情況，因復效時已超過2年可抗辯期，保險人即使發現投保人在合同簽訂時有欺詐行為，亦無法行使合同解除權，從維護其合法權益的角度出發，保險人可以拒絕恢復合同效力，待合同效力中止滿2年再行使欠繳保費的合同解除權。倘若保險人明知投保人在簽訂合同時有欺詐行為亦同意恢復合同效力，則對于簽訂合同時告知的信息適用《保險法》第十六條第六款的“棄權”條款，對于復效時告知的信息則重新計算2年的可抗辯期。因此，當投保人在2年可抗辯期屆滿后申請復效時，倘若保險人同意恢復合同效力，則投保人有適用不可抗辯條款的可能；倘若保險人出于維護自身利益而選擇擱置合同以便后續解除，則整一個合同效力中止期間，投保人無法主張不可抗辯條款。

第三種情況是保險人欠繳保險費發生在2年抗辯期后，此時對于簽合同時投保人告知的信息，保險人已無法再行使合同解除權，投保人可以主張不可抗辯條款，而對于合同復效時投保人告知的信息則重新計算可抗辯期。

三、結語

綜上所述，得出如下結論：第一，欠繳保費將導致保險合同效力中止，其法律效果與合同無效一致，因此，在合同效力中止期間（合同復效前），投保人均無法適用不可抗辯條款。第二，基于保險雙方獲取信息的成本以及對誠信原則的貫徹，投保人在合同復效時亦應當負有如實告知義務。在《保險法司法解釋（三）（征求意見稿）》中已看到立法趨勢，投保人在合同復效時告知的內容限于保險合同效力中止期間的重要事項，且對這些新提出的信息，2年的可抗辯期從合同復效之時起重新計算。第三，具體到司法實踐中，前后兩個可抗辯期的計算直接關系到保險人在何時可以適用不可抗辯條款，應當綜合考慮不可抗辯期的屆滿時點、合同效力中止的時點以及申請復效的時點，并根據不同情況進行期間計算，以確定投保人能否適用不可抗辯條款。《保險法司法解釋（三）（征求意見稿）》明確了投保人在合同復效時的如實告知義務，但具體到司法實踐仍有許多需要明確的地方，亟待后續研究。

[1]沈暉、時敏：保險經營中的告知義務——判例、問題、對策[M].北京：中國法制出版社，2010.

（責任編輯：趙小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