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宗希


幾年前第一次看到《坐天觀井》的影像時,曾瞬間被其中的觀看和呈現方式所震驚,流行的說法是頗有“震三觀,開腦洞”之感,同時也不免好奇背后作者的思考方式。剛好上個月因為閱讀專題的事采訪到這位作者,便有了一個進一步了解的過程。正像對其作品的閱讀會帶著個人看法和體驗,藝術家繆曉春在談及“閱讀”這個話題時也帶著他的個人經驗:他覺得閱讀其實就是一個學習過程,去了解別人是怎么做的,他為什么會這么做,可以給自己提供一些借鑒,再去做一些事情,“閱讀是必須的。”或許接下來我們對閱讀文本或作品也會帶上各自的經驗,—如果你有興趣在讀的話。
穿越
如果給閱讀下個定義,您會怎樣來定義?
無法給閱讀下定義,我腦海里只出現了一個穿越的畫面:地鐵里,每個人手上拿著的不再是手機而是竹簡,上面只有為數不多的文字,人們通過這些文字不停地去想象去擴展,文字很精煉也必須精煉,否則需海量竹簡,讓人不堪重負。這時,列車的速度可以慢下來,可以變成牛車馬車;這個子虛烏有的畫面提醒我,閱讀有多快信息有多少似乎是與社會的發展速度同步。
第二個出現的畫面是借書抄書。我是六十年代生人,到七十年代能讀書時不僅可讀到的書非常少,更無掃描和復印。見到心儀的書會一字不落地抄下來,連插圖都臨摹下來,貼在旁邊,這雖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但歷歷在目。再回想三十年前的八十年代,已經可以大量買書,書店和圖書館是圣地,隔三差五會去朝拜,如饑似渴,每個人的床頭會有很多能弄到的書,所以有之后的美術新潮。到了九十年代,我已經可以走出國門,“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了。2000年以后進入互聯網閱讀的時代,開機有益明顯多于開卷有益。現在是2014年,書本、手機、平板、閱讀器,想怎么讀就怎么讀。所以我覺得我這一代還算幸運,雖然從借書抄書一直到電子閱讀,各種方式都經歷過,但畢竟沒有中斷閱讀。
誤讀
如何看待閱讀中可能被誤讀的部分?
最極端的例子是詩歌翻譯,詩歌基本上是沒辦法翻譯的。翻譯過來它原來的味道基本上都喪失掉了。原來學德語,曾嘗試過翻譯尼采的《查拉特斯拉如是說》,德文讀起來很優美,但翻譯成中文就難了。既要有原來的意思,又要在中文里面遣詞造句,使它讀起來舒服一點,這個過程就很煎熬。
藝術作品也會被誤讀,因為藝術作品營造的是多重閱讀和理解的可能,藝術家在這種模糊和朦朧的世界里躲貓貓捉迷藏,高深莫測,不亦樂乎。一旦被抓出來勒令用語言和文字交代隱藏在圖像和音調之后的情感和思想,其痛苦不亞于剝皮抽筋。一開口就俗,還引向更大的誤讀。所以,藝術家的那點心思,愿說能說就說出來,不愿說沒能力說他人大概也能讀出來。因為自己讀出來的哪怕是誤讀也要比嚼出來的榨出來的更有意味。
有藝術家覺得我們單獨把閱讀這個概念拿出來,其實潛在一種等級的劃分,好像閱讀是一種高級活動,您覺得閱讀有等級的嗎?
我常羨慕傳說中那些一目十行,過眼不忘,博聞強記,出口成章的天才,這些能力我幾乎一個都沒有,應歸到庸才之列。只有到了今天,借助掃描代替一目十行,借助存儲代替過眼不忘,再借助電腦的處理能力和自己的勤奮努力,依稀也能變得博聞強記,成為可造之才。古人背誦經典,爛熟于心,隨時可以調出來,讀一遍再讀一遍,將人腦存儲和處理的能力發揮到極致,今人則拼命增強電腦存儲和處理的能力,不但可取還會后來居上。我們已經有了一種新的閱讀方式!
城市
如果說城市是作為一種被閱讀的對象,它也容納著大多數的閱讀者,您如何看待這個混合體?
我1996年到2000年在卡塞爾,那是一個安靜的小城市,大概有20萬人口,只有五年一屆的卡塞爾文獻展時,才會突然變成了一個藝術大都會。在這樣的城市生活、學習會比較舒適一些,可以徒步丈量城市,品味閱讀。但要了解當代藝術更多的信息就要到其他城市。德國可以利用火車很便捷地到其他城市如柏林、慕尼黑、法蘭克福看展。其他國家如美國會去紐約,英國會去倫敦,看展覽非常方便,幾天時間就可以把在那個地方、甚至世界上其他地方藝術上發生的變化了解到。
北京和您當時生活的城市,不同感覺有哪些?
我找到過卡塞爾一張二十年前的地圖,跟現在沒有多大區別,可能只是多了一兩個影院劇院,城市的整個布局,甚至每一棟房子在什么地方都沒有太大變化。讓卡塞爾改變比較大的是二次大戰,因為有一個軍工廠在那兒,百分之七十的城區被炸掉了,炸得很厲害,但炸完了之后,還是按照當時的格局重建,變化不是太大。北京不要說二十年,甚至兩年時間都有很大變化,可謂翻天覆地。
隔些年去卡塞爾的話,很多東西都還在原位,所以一下子記憶會被激活,好像沒離開多長時間。中國城市變化很大,我在上大學的城市,甚至我老家都迷過路,因為能提供方位的標志都消失了。但怎么辦呢,我們處于這樣一個時代,偉大,混亂,或者糟糕,說不清楚。即便咬緊牙關我也要說我就是喜歡這個時代,我可以細細閱讀和品嘗眼前的一切!因為過去和未來的不管是曾經有的或將會有的寧靜美好和秩序,對我而言都只能耳聞,不能一見,無從讀起。
未來
您覺得城市和閱讀的形態將來會有怎樣的趨勢?
以往所有的媒介,不管是紙質的還是電子的,都是試圖在我們的大腦和另外許多人的大腦之間建立起聯系,這樣的聯系讓我們有能力形成一個又一個強有力的團體民族以至國家。將來這種關聯一定會在更多的人以至所有的人之間建立聯系,更快捷方便,沒有地理和語言等等的障礙。并不害怕別人在想什么,而是不知別人在想什么,它改變的不僅僅是閱讀習慣,更多的是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人類大同不知何時能實現,但它的實現應該是基于:所有人能快速閱讀對方的思想,大量存儲別人的思想和準確處理別人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