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光友
摘 要 迪爾凱姆和韋伯不僅在社會學實質理論方面貢獻巨大,而且二人各自的社會學方法論研究更是社會學作為一門學科自覺進行方法論研究的濫觴。社會學方法論二元對立的局面亦是始自這倆人。本文從方法論的哲學基礎、整體主義和個體主義、研究的邏輯起點三方面對二人的社會學方法論進行比較。
關鍵詞 社會學方法論 實證主義 整體主義 個體主義 價值中立
中圖分類號:C91-06 文獻標識碼:A
0 引言
理論研究是社會學作為一門學科最為核心的任務,正如著名社會學學者馬爾科姆·沃特斯所說,“社會學可以理直氣壯地宣稱自己毫無疑問屬于一門學科,原因有兩二:其一是它具有一個被廣泛公認的理論傳統;二是它在方法論上有一種嚴肅的態度,即以精密的方法論來指導研究。”①方法論研究服務于理論研究,對于基本的方法論問題的思考是社會學理論建構的先決條件。另外,社會學作為一門學科,其獨立性存在的訴求會一直迫使它去開拓、去關注新的領域,如何去發現新的領域,如何在這些必將被相關學科競相染指的領域實現社會學的作為,這無疑需要社會學方法論上的創新。創新既然是作為對過去的某種背離,那么首先就需要廓清先前的社會學方法論,而這一廓清更是不可避免的要從其源頭著手。社會學方法論濫觴于迪爾凱姆與韋伯對于社會學方法論的自覺思考。本文嘗試從方法論的哲學基礎、整體主義和個體主義、研究的邏輯起點三個方面對二人的社會學方法論研究進行比較,以期獲得對社會學方法論的新認識。
1 相關研究
20世紀70年代末,中國大陸社會學逐漸恢復后,開始有學者對韋伯社會學方法論思想進行探討,成果顯著。李建立從社會學方法論的哲學基礎和方法論兩個方面對韋伯的社會學方法論進行了評述。他認為,韋伯的方法論及其理論,充斥著實證主義和反實證主義、自然主義和反自然主義、理性主義與非理性主義的矛盾,這些矛盾都有其社會環境和哲學方法論、認識論的淵源。②侯鈞生從“價值關聯”和“價值中立”這兩個概念入手,分析了韋伯的價值思想。他指出,韋伯的“價值關聯”和“價值中立”是社會科學研究中同時并存的兩個方法論原則,它們既是對立又是統一的。二者異曲同工,目的都是要求研究者將“形而上學”和世界觀的認識從科學活動與科學結論中清除出去,從而保證科學研究的客觀性。③覃方明從科學哲學和語言哲學的理論視角對社會學方法論二元對立狀況做出澄清。他認為“傳統上被認為構成了社會學方法論之根本對立的方法論個體主義與整體主義間的對立只在發現的層面上存在,而在驗證的邏輯層面上消失。因此,兩者間不存在本質的對立。而理解的方法與實證的方法則在驗證的邏輯上分別對應于本質上不同的方式,它們之間的對立才是根本性的。”④上述社會學方法論研究都有具有開創性的意義,但大多局限于“就方法論而方法論”,而近些年,中國國內學者對于社會學方法論論述很少。
2 社會學方法論比較
2.1 社會學方法論的哲學基礎
雖然迪爾凱姆受到德國和英國社會思想的強烈影響,但是正如塔爾科特·帕森斯所說,迪爾凱姆思想“絕大部分源于法國學術史”。在法國學術歷史中,迪爾凱姆思想的主要來源是啟蒙主義傳統,尤其是盧梭和孟德斯鳩的思想。盧梭關于“共同意志”的概念以及他對社會現象和心理學現象的劃分,孟德斯鳩的社會整體論觀點,在迪爾凱姆學說中的影響巨大。但是對于迪爾凱姆思想影響最大的還是孔德和圣西門,迪爾凱姆本人亦多次強調自己是孔德和圣西門所開創的思想的繼承人。迪爾凱姆認為社會學先驅還沒有社會學方法論自覺,即使偉大如斯賓塞者,在他的全部著作中也沒有一處談到方法論問題,而穆勒在這個問題上雖然花費了很多時間,但也不過是用自己的辯證法將孔德已經說過的東西篩選了一遍而已,只有孔德在這個問題上有獨創而重要的研究。孔德實證主義社會學信奉方法論的一元論假定,即自然科學的邏輯、方法和程序也同樣適合于對人和社會的研究。面對來自仰慕和攻訐者加之于他的各種頭銜包括實證主義社會學大師,迪爾凱姆本人申明他唯一能接受的稱號是理性主義者,他的主要目的在于把科學的理性主義擴展到人們的行為中去,即讓人們看到,把人們過去的行為還原為某種因果關系,再經過理性的加工,就可以使這種因果關系成為人們未來行為的準則。
韋伯對于社會科學方法論的研究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有關自然科學與人文科學之間的差異的方法論討論的影響。這些討論在德國始自康德時期,19世紀再度活躍。康德認為,人作為文化領域和歷史領域中積極的、有目的的、自由的行動者,是不能用適用于研究自然的那種分析和概括的方法去研究的。人的頭腦和頭腦的創造物是不遵循自然法則的。應用于人文科學的分析方法必須是特殊化而非一般化的。它們必須限于以移情方式去揣摸單個的歷史行動者行動的動機,努力用直覺去把握全部文化整體。⑤不難看出,韋伯“理解”方法正是源于這一傳統。
與韋伯同時代的三位重要德國學者對韋伯的社會科學方法論思想產生了中重要的影響,他們分別是狄爾泰、溫德爾班以及李凱爾特。德國反實證主義先驅狄爾泰從科學分類入手吹響了向實證主義發起戰爭的號角。狄爾泰認為,科學當區別為自然科學和精神科學。自然科學研究的是自然事件的進程,而精神科學則是研究追求一定目的的人的自由活動,研究社會文化現象。他認為,盡管對于人的研究也要遵循所有科學共同的思想步驟和方法,但是如果不使用能與自然科學方法相區別開來的理解方法,則對于人的研究就不可能達到其研究的目的。德國弗賴堡學派的創始人溫德爾班,繼承了狄爾泰反實證主義的傳統,批判了實證主義方法論上的自然主義取向。他認為,近代科學的發展,產生了實證主義萬物齊一論的偏見,它無視個別認識領域里的自主性,意圖使對于一切對象的理解都服從于一種方法的驅使,因而造成了不少差錯。弗賴堡學派的另一位重要代表李凱爾特,三人之中,他的思想在更多方面對韋伯產生了影響。李凱爾特吸取了狄爾泰、溫德爾班的基本觀點,同樣從科學分類入手,不同的是他采取的是從邏輯方法論角度,通過分析概念發生的不同途徑來把握自然科學與社會科學的區別。韋伯汲取了李凱爾特“價值關聯”思想,李凱爾特在《自然科學與文化科學》一書中明確指出,價值關聯是文化科學研究的主要方法。在他看來,研究者只有運用自己的價值立場去考察被研究的經驗現實,才有可能真正揭示出經驗現實的本質特征和它存在的真正意義。韋伯同意并發展了李凱爾特的這一說法。
2.2 整體主義和個體主義
迪爾凱姆認為,個人生活和集體生活的各種事實在程度上具有質的不同。在迪爾凱姆看來,“社會是由個人組成的”的這一說法,并不完全正確,但他承認個人是社會的唯一的能動成分。迪爾凱姆主動地將“整體大于部分之和”這一原理運用在了社會學領域,主張從社會結構方面來解釋社會現象,認為必須用一種社會事實去解釋另一種社會事實。然而,我們不能因此斷言迪爾凱姆忽視社會個體。在迪爾凱姆學術生涯的后期,他轉向了對宗教的研究,這一轉向并非僅是學術興趣使然,而是迪爾凱姆強烈的現實關懷、對人的關懷的必然結果。在《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這本著作的導言部分,迪爾凱姆指出,“社會學的主旨,并不僅僅在于了解和重建業已消逝的各種文明形式。相反,同所有實證科學一樣,他所要解釋的是與我們近在咫尺,從而能夠對我們的觀念和行為產生影響的現實的實在:這個實在就是人。更確切地說,就是今天的人,因為這才是我們最想要了解的東西。”⑥迪爾凱姆也明確地指出,他之所以選擇研究非常古老的宗教,是因為它似乎更便于我們展示出人性的本質、永恒的方面。
韋伯認為現實的總是個別的,社會現實是由獨特的、無限可分的事件構成,那些事件本身卻有沒有意義,所有的意義都是由認知主體和評價主體的活動產生的。在他看來,社會現實從根本上講是由人的有意的社會行動構成的,理解的基本單位只能是個人及其行動。至于說諸如國家、民族、團體這些常見于韋伯政治社會學中的概念,在韋伯看來不過是“一定類型的人類相互作用”的標志。而且出于理解的目的,這些概念必須得轉化成為可理解的個人或群體參與的社會行動。顯然,韋伯社會學方法論是一種個體主義取向。
所以說,所謂的整體主義和個體主義的對立,存在于迪爾凱姆試圖從社會事實去了解現實的人,而韋伯則徑直地選擇從有意義的社會行動出發。這種對立也完全在二人社會學研究的邏輯起點上可說。
2.3 社會學研究的邏輯起點
迪爾凱姆一生努力建立科學的社會學,他認為,這門后發的社會科學要被認可為一門獨立的學科,它就必須要有自己的獨特性。“一門科學只有形成自己獨特的個性,才能讓人視為達到了最后的獨立,因為只有其他學科沒有研究的那類事實成為它的研究對象時,它才有理由獨立存在。”⑦在《社會學方法的準則》這本重要著作中,迪爾凱姆為社會學確立了有別于心理學、哲學、生理學及其他學科的獨立研究對象:社會事實。“這類事實是由存在于個人之身外,但又具有使個人不能不服從的強制力的行為方式、思維方式和感覺方式構成。”⑧迪爾凱姆是這樣定義“社會事實”這一概念的,“一切行為方式,不論它是固定的還是不固定的,凡是能從外部給予個人以約束的,或者換一句話說,普遍存在于該社會各處并具有其固有存在的,不管其在個人身上表現如何,都叫社會事實。”⑨迪爾凱姆強調,社會事實兩個最基本的特征,一是社會事實的客觀實在性,迪爾凱姆也一再表明關于社會事實的客觀實在性的觀點是全部社會學的出發點。二是超越個體的強制性。
“社會學是一門解釋性地理解社會行動并對其進程與結果進行因果說明的科學”。⑩顯然,較之迪爾凱姆將社會學分析的對象確定為社會事實,韋伯選擇的是社會行動。韋伯對社會行動給出了這樣的界定:“我們談到‘行動時,指的是行動中的個人給他的表現附加了某種主觀意義——不管那是明顯的還是隱蔽的、是被忽略還是被默認的意義。“社會”行動則是指,該行動的主觀意義還顧及到了他人的表現,并據此作為行動進程的取向”。 韋伯強調了社會行動必須滿足兩個條件,一是行動者賦予其行動以目的和意義;二是行動者的行為必須關涉他人。
在韋伯看來,社會現實不過是由人的有意義的社會行動構成的。因此,理解的基本單位只能是社會行動。在韋伯那里,社會學是一門理解社會行動的科學,理解意味著把握行動者賦予行動的意義。對于主觀意義的理解迫使韋伯在類型學上做出了思考,較之帕累托的邏輯行為與非邏輯行為,韋伯區分了四種行為類型:有目的的理性行為;有價值的理性行為;富有感情的或充滿激情的行為及習慣的行為。顯然,這種區分不是絕對意義上的,而是出于分析考慮的一種安排。
3 總結
中國社會學界對于迪爾凱姆與韋伯的社會學方法論的研究,大部分停留在實證主義與反實證主義、方法論整體主義與方法論個體主義的二元對立的認識。將迪爾凱姆與韋伯劃分為以上兩大陣營的對立,不過是后來人“類型學思維”的流弊。我們不加反思地接受了這樣的一種認識,并在這一認識框架內去解讀迪爾凱姆與韋伯,這樣就已經先在的決定了我們對二人的認識難以做到公允,也局限了我們對于社會學方法論的認識,更遏制了社會學方法論的創新。社會學方法論創新的訴求需要中國社會學研究必須要跳出西方思維。梁漱溟先生曾指出過,“傳統的中國文化是人類文化的早熟,早熟不是真熟,而只是露了一個頭,出現一點影子。(中國)人對自然的認識、利用還沒有走到高處、深處就拐了彎,拐到了人與人之間如何相處的問題上來。” 因此,可以嘗試從中國文化深處尋找社會學方法論創新資源。
注釋
① 馬爾科姆·沃特斯.現代社會學理論[M].楊善華等,譯.北京:華夏出版社,2000.
② 李建立.馬克斯·韋伯的社會學方法論述評[J].河北大學學報,1994(4).
③ 侯鈞生.“價值關聯”與“價值中立”——評M·韋伯社會學的價值思想[J].社會學研究,1995(3).
④ 覃方明.社會學方法論新探(上)——科學哲學與語言哲學的理論視角[J].社會學研究,1998(2).
⑤ 劉易斯·A·科塞.社會學思想名家[M].石人,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0:267.
⑥ 迪爾凱姆.社會學方法的準則[M].狄玉明,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9.
⑦ 涂爾干.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M].渠東等,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
⑧⑨⑩馬克斯·韋伯.經濟與社會[M].閻克文,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
費孝通,梁漱溟,馮友蘭等.傳統文化與現代化[J].群言,1986(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