銳意進取創新傳統

王安潮

在中國民族管弦樂現代演奏技藝的探索中，大陸以外的樂團反而走在觀念的前沿，發展態勢旺盛。臺北市立國樂團、香港中樂團、新加坡華樂團甚至成立不久的澳門中樂團均在民樂現代化、國際化的求索中贏得個性特色和藝術品牌。據筆者分析來看，其品牌、個性的建立標志表現為：創作有極具地標文化特色的新音樂作品、表演有極具個性標簽的樂隊音響效果、研發有極具現代發展空間的樂器性能與特性音色、塑造有極具引領氣質或標識的樂隊主要隊員（尤其是指揮）等。長期合作的指揮如瞿春泉、閻惠昌、葉聰、彭家鵬及不斷招募的年富力強演奏員等成為樂團個性品牌建構的人文因素機要，樂團每年數百場次的各類公演使他們在華人文化圈內外產生職業化所需要的深遠藝術影響及實戰歷練。由此產生的音色音響的個性特色、整體感強烈的現代民族樂隊陳述方式、協作意識強烈的團隊理念等，都是大陸民族樂團較為欠缺的。近年來，大陸創新成效較為突出的要數專業音樂學院中的民樂團，他們團隊意識強、探索思想新銳、刻苦鉆研態度端正，學術化的團隊研發是其優勢所在。

2013年國家大劇院第六屆“春華秋實”全國藝術院校舞臺藝術精品展演周中出演的天津音樂學院青年民族管弦樂團（以下簡稱天音民樂團）以其不同時期、風格迥異的作品創演吸引了同行的目光，樂團展現出的恢宏氣勢、跌宕起伏而又張力強大的音響呈現和協作意識強烈的精彩表演等驚艷之處，征服了現場專家及各民族管弦樂團的演奏家和北京專業的樂迷。樂團于2014年5月6日在臺北國父紀念館大禮堂及5月29日在新落成的天津音樂學院音樂廳的演出再次獲得觀眾和與會專家的贊譽，并由此引發同行對天音民樂團快速發展的思考。據指揮吳強教授介紹，國父紀念館演出中給每位樂手均佩戴了小話筒，這就意味著稍有差錯其尷尬就會被放大，從而毀壞整體藝術效果。但樂團以出色的技藝呈現了絕佳的整體性藝術效果。陳澄雄、李天任、路慧鴻、吳宗憲等臺灣音樂文化名人蒞臨了音樂會，兩岸多家媒體網站均對演出盛況進行了專題報道。筆者認為，天音民樂團的以下幾點特色是其快速發展的原因，也是兄弟樂團可資借鑒之處。

一、兼容并包的學術視野

天音民樂團建立于1983年，除了完成學生藝術訓練實踐的教學任務外，還廣泛參與校內外的演出與錄音活動，注重傳統音樂研發使其取得了廣泛的藝術影響，如在“天津十番”的挖掘、整理與排演，1999年在北京音樂廳上演的專場音樂會吸引了學術界關注。特別是近兩年來，樂團繼續加強經典民族管弦樂作品排演的同時又廣泛涉及現代風格的新音樂作品，以徐昌俊民樂作品為基礎，廣搜既注重傳統手法又凸顯現代技法的新創民族管眩樂，使其學術視野迅速擴展。

樂團成長的基礎首先是有風格中心：其次是學術視野開闊，李煥之、劉文金、王惠然、盧亮輝等人作品也在天音“千人計劃”春夏季演出季中上演；再次是思路廣，樂團能以寬宏的思維邀聚各方演繹人才，以本科生為主體，邀青年教師并兼容各界優秀表演人才，其建設思路既有內涵又有外延，學院內作曲家及演藝人才與外請專家一起，促成樂團中心穩定、特色突出、兼容并包發展思路。

目前樂團已演作品的校內作曲家有徐昌俊、姚盛昌等。徐昌俊早在本科讀書期間的柳琴獨奏曲《劍器》及揚琴與樂隊作品《鳳點頭》已廣為業界熟知，于1999年受新加坡華樂團委托而創作的大型民族管弦樂隊作品《龍舞》在首演后迅速被各民樂團所喜愛，其恢宏氣勢、清晰聲部極富張力而受到贊譽，恰如其分地傾瀉“金鼓喧騰創新天”的新潮是民族精神的代表作品之一，從節日氣氛中挖掘出激越、昂揚、喜慶的“中國龍”歡騰跳躍的精神氣質，作品以粗獷矯健、質樸熱烈的打擊樂的運用體現了作品意欲表現的“有容乃大，自強不息”的龍精神。已有數百場次音樂會展演后的《龍舞》被作曲家于2012年再行修改，尤其對引子部分予以擴充，增寫了五十余小節，加大的打擊樂段落不僅與中段的6分鐘余長的打擊樂華彩段相呼應，還加大了鼓樂喧天的龍精神聲響。其《融》（2009年）與《媽閣天后的遐想》（2012年）等作品以中西音樂融合的視角探索了民樂技法的現代化，而民族魂、世界音的民樂創作思想也是樂團發展的理念之一。這些與室內樂《寂》、胡琴協奏曲《盤古賦》等一起都體現出徐昌俊民樂創作思維逐步放大、視野逐漸開闊的發展過程，其成功是與他不斷超越自我的學術精神相配合的。

“春華秋實”音樂會上演出的琵琶協奏曲《唐韻》是天音前院長姚盛昌教授的民族管弦樂力作之一，樂曲突出的優美情韻是作曲家遙想唐代少女儀態萬方的形象和盛唐夜景的繁華所繪，也是多元音樂手法融會的現代創作觀念的新思考。姚盛昌民樂作品還有《渤海三章》、笛子協奏典《西城狂想》、古箏協奏曲《洛神》、民樂重奏《江清月近人》、民樂獨奏曲《茫》、《吟》、《樸》、《洛神》（古琴）等，也成為樂團曲目文獻。此外，還有鮑元凱、陳樂昌、顧之勉等作曲家為樂團創作的大量作品，而校友盧亮輝（1961級）的作品也為樂團所用。這些創作資源為樂團曲目的豐富奠定了基礎，地域音樂審美情趣的趨同是樂團學術視野既有中心又漸開闊，從而成為快速發展的基石。

樂團選曲外延有郭文景的《滇西土風》（第一、三章）、李煥之《春節序曲》等作品。《春節序曲》的演繹上對清新旋律的舒展，對相間情緒的張弛對比，使其中飽含的濃郁鄉土氣息得以直觀呈現，是樂團對飽含著中華情味人文情懷的禮贊。《滇西土風》的演繹中對淳樸的西南民風的濃墨重彩，稚拙節奏音型呈現中的多變民樂音調則展現出現代民樂的新風尚，滇西音調和節奏特色加上現代多調思維的糅合是天音民樂團的學術新旨趣。

通而觀之，近三場音樂會選擇的曲目多以吹打樂分量較重，這與其樂隊技藝優勢密切相關；選曲中也表現出樂團既眷顧傳統又倚重現代的學術視野特色，而現代手法的新創作品是其主要選擇方向，這是其創新傳統的學術旨趣。“國樂天音”等音樂會中透露出樂團的兼容并包的學術視野。

二、銳意進取的演繹精神

賦予音樂作品新的藝術生命是樂團演繹的精髓及價值所在，從自身資源深挖到學術視野開拓，從深入調研而不斷提升演奏技藝，這是其從低水平合奏訓練而成長為現代多風格音樂能駕馭并能協調演繹的精神所趨。其演繹旨要主要表現如下：endprint

其一是針對作品內容表現而進行的特性處理。在近兩場重要音樂會的演繹中，樂團依靠近水樓臺的作曲家關系，在注重表現作品內容上挖掘演奏的特色與個性。筆者有意比較了天音民樂團與澳門中樂團、香港中樂團演奏的《龍舞》之間的差別，一是天音國樂依靠北方樂團吹打樂較好的優勢而依靠吹奏的細膩處理著力突出了“龍”的主題音樂的多樣形態的音色音響變化，更好地表現了龍躍盛世的音樂內容；二是在節拍重音的強調上做了細節區分，如在樂曲引子部分的強弱細節處理，在中段打擊樂華彩段又突出了各樂器主奏段在強弱變化上的過渡與連接，這些節奏重音的分層次變化和打擊樂段落間的自然銜接處理，層次明顯而與音樂內容相和諧；其三是挖掘打擊樂的演奏技藝，如中段的打擊樂華彩段中的定音鼓與通通鼓演奏，很多演奏往往會產生非樂譜標記的棒音（鼓棒誤打所致），天音樂團從演奏的方式上尋求變化（去除花哨動作），樸實無華的演奏手法使音樂內容的表現更為直觀、準確而富有特色，注重各種材質的打擊樂間的音色配合、融合與銜接，從而營造多種聲響的層次變化，避免了單純、長段的打擊樂段落造成的單調感。

其二是根據不同風格作品而安排多種音樂演奏手法。依據《春節序曲》情緒的塑造，樂團在音樂的爆發力上采用弱起音稍短并輔以漸強的張力蓄積方式，從而塑造了民間鑼鼓樂自由而濃重的音響效果。依據《唐韻》敘事型音樂風格表現的需要，注意漸強、減弱的音量及張力的增長與衰減。依據《滇西土風》淳樸古風的音樂表現需要，演奏上采用大色塊演繹形式，表現了古樸、稚拙但充滿情趣的音樂場景。依據《冬》中北國嚴冬塞外飛雪的音樂風格表現需要而突出音樂的顆粒性，并輔以吹管樂漸強的花指或顫音來渲染。依據《融》中意欲表現中西、古今融合的漸進性音樂風格發展之需，演奏上注意了同質及非同質音色的呼應與連接，從而很好地“融”合了多種形態，演繹可謂細膩。依據《媽閣天后的遐想》的前部分長氣息內容鋪墊需要，演奏是以音色交織、分裂的漸進式手法呈現“遐想”，積蓄音樂高潮力量。這些多樣演奏形式的靈活運用，顯示了樂團不僅具有北方樂團的豪放大氣特點，也展示了樂團在指揮吳強帶領下所挖掘的細膩唯美潛質，這些都是樂團逐漸成熟的藝術品質體現。

其三是作品的整體音響及張力布局與音樂主題呈現和結構層次邏輯推演相協調。依據樂曲漸進式和方整性結構布局的不同，樂團在音樂主題特點表現需要而手法迥異。漸進式音樂可舉《融》和《唐韻》，演奏中注意了主要聲部和伴奏聲部的層次力度對比，在突出音色的基礎上逐層銜接，從而整體性呈現音樂結構動力感。《唐韻》依托獨奏聲部的輕揉慢捻而配以伴奏聲部的呼應與襯托，漸強與減弱的細膩運用是其特色，其處理特色是獨奏琵琶的結構層次非常突出，展現儀態萬方的唐朝少女韻味及盛唐華美圖景。方整性結構可舉《滇西土風》與《新龍舞》。前者以大色塊、粗線條來表現方整性結構布局的層次化推進特點，但也輔以音量與音色的漸變在其連接段落。《新龍舞》以嗩吶群“吹”的外顯式手法來表現主導主題及其各種變奏形態的變化，以不同鼓及其組合變化來表現“打”所渲染的熱烈場面。

應該承認，天音民樂團演奏員的個人技術有限，局促、緊張甚至木訥的表情常有。但他們在排演中以各個擊破、勤學苦練的鉆研精神，攻克了一個個演奏難關，最終完成了多風格音樂雜陳的演繹，這種銳意進取的精神是促其快速成長的內因。指揮吳強在國父紀念館音樂會后更是對其團員贊以“完美”的評語，對排演要求極其苛刻的吳強有此感觸，說明樂團真的在兄弟樂團中有其技藝的高明之處了。

三、特色構建的建團理念

徐昌俊說，1995年秋他去意大利米蘭音樂學院訪問時對西方音樂文化輝煌成就感觸頗深，從而促其對民樂創作方向的倚重，這是天音注重民樂團建設的初哀。如何凸顯特色，方是起步晚、底子薄的天音國樂團要深思的建團理念。

其一是根據自身優勢挖掘創演的潛能。從創作的能力來看，徐昌俊、姚盛昌等人基于傳統音樂手法上的現代音響開發，為民樂團的演奏提供了基礎，尤為重要的是，近兩場音樂會中作品難易程度適中，符合于天音民樂團的學術旨趣。從演奏員的能力來看，北方演奏員吹打樂演奏能力稍強，而所選作品多以此為主，如《新龍舞》中的主題音樂的表現就特別突出，而新增加的引子部分的打擊樂段落除了作品內容表現的考慮外，也無形地挖掘作為打擊樂演奏強項的天音民樂團的表現力。而彈撥樂演奏能力方面的不足，樂團又詰來了這方面強項的指揮家吳強女士，為樂團粗中見細的演繹能力挖掘注入新鮮外力。

其二是注重人才引領的示范作用。樂團中優秀青年教師的加盟對團員的引領作用較為明顯，據吳強介紹，民樂系教師張潔、朱敏（“文華藝術獎”二胡優秀獎）、申婷、范冉、蔣寧、王俊娜、陳碩、高超、高躍等青年才俊都是國內比賽大獎得主，他們出任獨奏和各聲部首席對各聲部演奏的引領就起到了立竿見影之效。而對樂團成長引領作用最突出的還要數認真負責、深究細導的指揮，這里要來分析下近兩場指揮的吳強教授對樂團成長引領的效能。

吳強的指揮動作簡單明晰、干凈利落，能引領演奏員直達音樂表現的深處。她的指揮以抒情唯美見長，如她在排演金贗組合的《阿哩哩》、《絲路》、《鳳點頭》等作品中，絲絲相扣的音樂線條塑造使她博得了業界專家的夸贊。在排演《唐韻》、《融》等作品中，她引導演奏員抓住主題線條的走向，或著色加濃，或分離減淡，或交織交替，從而使如詩如畫的音樂意境讓演奏員淺顯易懂地領會，如《融》后部的“茉莉花主題段”的舒展處理。而她在彈撥樂演奏上的優勢使《冬》、《新龍舞》等快速樂段的靈動性色彩的呈現變得簡單易行。她爆發力強的處理風格表現在《滇西土風》之三、《媽閣天后的遐想》的高潮段落、《冬》的主部主題再現段等處。而吳強注重案頭工作的音樂分析能力，準備指揮工作中的背譜態度等都為其引領作用添磚加瓦。

從自身優勢中生發學術選擇和曲目規劃，從外在形式引領到內在情味觸發，天音民樂團取得了跨越式發展。從具體的、多元風格作品的歷練中快速提升演奏技藝。視野開闊、技藝精進、學術研發是樂團特色構建的建團理念。

“春華秋實”音樂會后，有人評價樂團對曲目演繹特點時用了“雅”、“淳”、“靈”、“秀”、“淡”、“逸”來點評樂團的特色。其實，真正體現樂團特色的是其“追求完美、創造卓越”的學術態度，以“融”為核心的尊重傳統而又創新傳統的藝術境界，而以樸實無華的形式、真情實感的內涵來演繹作品的深層樂意與韻味，這才是樂團演繹打動觀者、觸動思者、影響同行的內在品質，也使年輕的天音民樂團在其跨越式發展勢頭下成為兄弟院團中的佼佼者。

（本文圖片攝影孫王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