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可以承受之重

阮德勝

（安徽省池州市）

生命可以承受之重

阮德勝

（安徽省池州市）

少年很累，累像一根繩子一樣將他縛在床上。少年的“累”，是一種怪病，不痛不癢，卻沒有一絲氣力，翻個身都得喘息半天。少年不止一次地問媽媽：“我會不會累死？”

媽媽告訴他：“力氣是能夠走出來的！”

媽媽下班后再忙也要陪少年“走”兩步，少年最喜歡去陽臺，那里能看到陽光、白云、藍天，還有樹木、草地和風，但他實在走不動，有時媽媽勸得兩眼生淚他也不想動。

春天里，媽媽在一只舊臉盆里種下了向日葵。

自從有了向日葵，媽媽讓少年走向往陽臺的“借口”越來越多：“我們去給種子澆水吧？”“快來看，種子破土了。”“我們的向日葵又長高了一截。”……

少年獨自一人在家的日子，開始不僅僅是灰白的天花板了，還有窗戶前、陽臺上的向日葵。

在向日葵長出第二片葉子的第二天的下午，少年看見家里的大黃貓和自己一同醒來。大黃貓從床上直接跳到窗戶上，“喵！”少年最向住自己什么時候也成為一只貓。

“再跳一個！”少年在鼓勵大黃貓。

大黃貓懂事地朝少年點點頭，一扭身，劃開了一道金色弧線。

“砰——叭——”

“向日葵！”少年驚叫起，“向日葵摔了。”

少年身子頓時在下沉，他幾乎連呼吸的力氣都沒有了。少年死死地抓著床沿，他要往上。汗水濕透了身下的床單。少年將自己拖了起來，他借助一只小椅子的靠背，花了半天的功夫，竟然挪到陽臺邊上，他看到了舊臉盆，還有被泥土壓著的一片葵葉。

少年無法去扶這株幼嫩卻又被埋著的向日葵。他怎么回到床上的，他不知道，他從來沒有這么渴望媽媽早點下班，幫幫向日葵。

媽媽的鑰匙還在鎖孔里轉動時，少年便大聲地喊了起來，嚇得媽媽直沖他的房間。

“怎么了？兒子。”

“貓把向日葵摔了，你快去把它扶起來吧？”

媽媽很快將向日葵重新栽進舊臉盆里，并端進房里給少年看。“沒有事的，只是一片葉子折了。我們到陽臺上去給他再澆點水，很快就會長出很多葉子的。”

“你自己澆吧，媽媽，再不澆，它會死的。”少年沒敢告訴媽媽他去看了摔了的向日葵而累得不行。少年不想媽媽再為他擔心，媽媽為他擔的心太多了！

媽媽笑了笑說：“兒子，向日葵沒有那么脆弱，它頑強著呢。”

正如媽媽所說，不幾天，向日葵的桿子長得粗壯壯的、毛茸茸的，葉子長到了四片，每一片與他的手掌都好有一比。

日子成了向日葵。當向日葵打苞的時候，媽媽把躺椅搬到門邊上，少年抬頭便能看到向日葵。向日葵在一天一天地成長，也在一天天地成長著少年的心思。少年依靠小椅子，能夠挪到向日葵跟前了。他特別喜歡葵葉上的白毫，他用手指去觸碰它們，白毫肉乎乎的，要是太陽天，還暖暖的。他也喜歡葵桿上的白刺，那是一次無意間被扎了一下，當時全身都被擰了一下似的，待松開時，有一種舒服。當然，他最喜歡的還是葵花。少年看過葵花，不是影視，而是市立醫院后的那片地里，沿著一條小徑，一字排開，仿佛當兵在列隊訓練，很英姿。花兒開放了，追逐著晨風，追逐著陽光，葉子在風中快樂地搖擺，黃燦燦的花瓣微微的舒展、顫抖，似乎在盡情地允吸著陽光的乳汁。

舊臉盆里的葵花長得太慢，少年終于等到了它的開放，它開得那么的自信和燦爛，要是再死勁開點，差不多有少年的臉大了。它的那種黃，純得跟在金水里漂過一樣。少年每天上午和下午，都會獨自費力地來到葵花跟前，盡管還是很累，但他快樂。

夏日的午夜，突然電閃雷鳴，狂風大作，少年醒來，豆大的雨點拍打著窗戶。少年抬起頭，在閃電的白光中，看到向日葵無助地在搖晃，眼看就要被風抓跑。

“我的向日葵！”

少年一個翻身，沖到陽臺上，雨水迎面潑到他身上，他差點滑倒，但他還是迅速地雙手抓到臉盆，并將它端了下來。大概是媽媽聽了響動，當她來到少年屋里時，嚇得大喊。

“兒子？”

“我在搬向日葵。”

“為什么不喊媽媽？”媽媽跑過來，一把抱住少年，“趕快把衣服換了，要是感冒，還得了？”

“向日葵的根松了，它還會長嗎？媽媽。”

“會的，經這點風雨不算什么。”

媽媽把少年扶進屋，找好衣服，換上，這時她才驚醒過來，“兒子，你是怎么去陽臺的？”

“我跑過去的。我怕向日葵被刮走。”

“你跑……跑過去的？”

少年點點頭。

“我兒子都能跑了？”媽媽猛地抱住少年，流下一臉熱淚。

第二天，少年去看醫生，醫生聽后，直搖頭，淺淺地笑笑。他寧愿相信母子在做夢，也不相信少年還能跑。

回到家，被風吹得歪斜的向日葵經過一天的陽光，又直直站立著，猶如昨夜風雨與它無關。

少年還是累，但能不依靠媽媽和小椅子的靠背自行咬著牙在家走動了，一步、兩步……十步、二十步……

向日葵的花瓣開始凋落，媽媽感到少年的心情在低落。這天，媽媽有意和少年一起來到陽臺上，她說：“兒子，你仔細看看，每一片花瓣在枯萎下落之后，是什么？”她撥弄下一片欲落的花瓣。少年看到了一粒白嫩嫩的籽。

“花固然美麗，但果實也很美呀。”媽媽的話點開了少年的心，此時，每一顆種子都成了一朵向日葵開放到了少年的眼里、心里。少年想：長大了，要去租一塊大大地，種上滿滿的向日葵，他要在葵地里住上一個季節。

然而，有一日，少年突然發現向日葵無力地耷拉著腦袋，歪向一邊。他試著托起已經布滿籽粒的葵盤，沉甸甸的，可一松手，它又垂了下來。少年這時知道，向日葵長得太重了，而它的桿子不能承受它越來越飽滿的葵盤。

晚上，媽媽也知道向日葵自折的事，她不想讓少年看到向日葵的枯死。“我栽的本來就不是觀賞型的向日葵，是平常的籽粒。算了吧，一個臉盆，怎么能養得了那么大的向日葵呢。我們換盆菊花，好吧？”

“媽媽，我相信向日葵，它讓每一粒籽都能夠長得飽滿。”

“會嗎？”

“會的，一定會，只要向日葵努力。”

“兒子，我們像向日葵一樣努力，不僅能站立、能行走，還能和其他小朋友一樣，去看陽光、去看大海。”

少年輕輕地咬起了牙。

向日葵不失眾望，在秋天里，它干枯了葵葉和葵桿，卻堅持頂著碩大的葵盤。少年和媽媽收獲到了一小盆烏黑油亮的瓜子。也在這個秋天，少年重歸教室。還有，少年的爸爸也回來了，從一個夢醒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