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盡狂沙始到金

陳立言

譚仁，1938年生，湖南新邵縣人。1960年湖北美術學院繪畫系畢業。數十年專攻山水、花鳥畫，作品曾參加全國、省、市美展，并多次獲獎。1988年由湖南省美協、省企協舉辦個人畫展，展出作品120件，全部由海內外人士收藏。1989年去美國、日本展賣作品，獲得成功。1994年又去日本舉辦展覽，作品深受歡迎。2008年由湖南省文聯、湖南省美協、湖南省畫院共同舉辦“譚仁畫展”，作品大部分由收藏家收藏。其作品師傳統亦師造化，筆墨兼收南北之功，風格獨特，自成一家，人稱“譚家樣”。曾任湖南省美協理事，長沙市美協副主席、名譽主席，現為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國家高級工藝美術師。

“紅椒美酒大風歌，男兒一辣氣吞河。中華百載興亡譜，最數瀟湘俊杰多。”此四言精短犀利，大氣磅礴，是詩人畫家譚仁的句子。湖南譚仁體貌偉岸，襟懷高遠，斷事機敏。與辛亥英雄蔡鍔同鄉，自稱“正宗寶慶人”。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縱論天下，豪放不羈。在武漢藝術師范學院求學時，因言獲罪，被劃為“內定右派”，于1958年10月遣返長沙老家，為生計四處打工，嘗盡人間冷暖。然而，再苦再累總不忘畫畫是立身之本，他自以為：在下不是白手走江湖的凡夫俗子，而是受過高等美術教育的棟梁之才，暫時落難莫自棄，長風破浪會有時。筆耕不輟，稟性未改，度曲自嘲：“有錢也畫，無錢也畫。討別人喜歡，圖自家快活;掙三餐溫飽，養妻兒老小。直畫到玉帝來請，閻王來召。”

歷盡劫波二十載，玉帝沒有請，閻王爺也沒有來召，到1978年，居然時來運轉。次年湖北美術學院為他平反昭雪，恢復學籍，補發畢業證書。1982年他加入中國民主同盟，同年當選長沙市工業設計協會理事長;1984年任長沙毛巾廠廠長;1985年元月加人中國共產黨;1986年被評為國家高級工藝美術師，當選湖南省企業家協會常務理事。改革開放的春風激發了他無窮的創新活力，領銜研究毛巾提花設計成功，填補了湖南此類產品的空白，拓展了花色品種，打開遠洋銷路，帶活一個千人大廠。工作之余創作了《老樹新花》《青山常在水長流》《 千里江陵》長卷、《明月松間照》《家家能見天下事》等一大批畫作，參展，獲獎，結集出版。一時間譚仁成了古城長沙的新聞人物。以《將軍吟》摘取茅盾文學獎的莫應豐是譚仁的老同學，撫今追昔，夜不成眠，奮筆寫成長篇報告文學《廠長原來是畫家》，相繼發表在《湖南文學》《新創作》《當代大學生沉浮啟示錄》。譚仁的遭遇和命運，一直是母校（湖北美術學院）老師和同學的關注點，大家都對他寄予深切的同情。資深美術教育家張振鐸教授執教六十周年慶典，譚仁返校祝賀，老先生激動不已，重病纏身仍將題寫了“譚仁弟子留念”的照片相贈。譚仁捧著照片，口里叨念著：“我總算歸宗了！”在生死掙扎時都不肯告饒的硬漢，兩行熱淚滾落下來，此情此景正印了那句“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不久，湖南省美協在湖南省展覽館舉辦“譚仁畫展”，“譚仁弟子留念”被影印放大數十倍，陳列在第一展位。人民藝術家陳白一先生，湖南省美協主席黃鐵山先生熱情洋溢地盛贊了譚仁的人品與藝品。120幅畫作被海內外藏家認購一空，成為三湘美術展覽的亮麗記憶。

藝術是精神產品、文化結晶，為藝無文，行而不遠。中國畫講精、氣、神。精者，氣之元，是文化傳承、教育程度、社會歷練、健康狀況、成敗得失作用于人的思想所構成的精神面貌。易學家稱其為氣質，哲學上稱之為世界觀。畫家的精神氣質決定其審美情操、審美標準并融會在藝術技巧和藝術形象中。創作之難就在于此。譚仁氣質不凡，少小立志獻身國畫，苦難中不頹唐，石硯磨穿，禿筆成冢，終至成為湖湘畫壇名宿，談何容易！他生在新邵一個書香人家，幼學四書五經，稍長偏愛文史哲：以胡安國、周敦頤、王船山、曾國藩、左宗棠、譚嗣同為代表的湖湘學派，倡導以民為本、經世致用的哲學思想，對他世界觀的形成有深刻影響，他承繼了華夏文明中積極進取的基因，敢為人先，百折不撓。回首往事，去日苦多，七十又六歲，錯案冤屈占其三分之一，怎一個“恨”字了得！茶談酒敘難免微詞。但是，你若稍稍留意，他是狂放自負，言之有度？一不改對母校的尊敬;二不改對家鄉的熱愛;三不改對毛澤東的崇拜。這就是操守，這就是德行。他在武漢上學時的老師張肇銘、王霞宙、張振鐸、湯文選，都是中國現代美術教育名家、花鳥畫大師，反對模仿守舊，主張寫生創作。譚仁謹遵師訓，1974年登泰山;1975年過三峽到青城山;1976年到湘西矮寨、不二門，上張家界天門山;1980年游漓江;1983年連登黃山、華山、張家界;年屆古稀，健步賀蘭山、天山、長白山;去年飛到云南西雙版納。古剎禪林，云靄虬松，鯢叫幽澗，猿啼絕壁，民風俚俗，千奇百異，娛目暢懷。通經悟道，落筆生輝，神完氣足，敢言“我法傳神非臆造，不落窠臼寫生來。詩以言志承李杜，自認本是補天材”。他的詩詞朗朗上口，情懷激越。

“一抹輕煙池柳斜，依依竹影綠窗紗。多情最是瀟湘月，半映清溪半映花。”（《題張家界賓館》）

“莽莽華山，虎踞秦川，直插紫霄。望潼關崿崿，高臺隱隱，長城威勢，驚脅狐貂。漢武揮戈，唐皇帶劍，鐵甲驃騎動渭橋。心潮涌，想前朝盛事，頓起狂飆。彎弓射虎擒雕，定亂世，功成百代驕。看咸陽原上，紅墻高冢，將軍駿馬，碑石名標。長樂笙歌，人鳴鐘鼓，往矣當年萬同朝。五千載，盼中華一統，還待今朝。”（《沁園春 ·登華山》）

讀譚仁詩歌蕩氣回腸，高屋建瓴，意氣風發，真自潤之公氣派。大凡能從低谷崛起的人士，一定有強大的自我氣場、陽光的內心世界。多情湘女，偏愛卓異郎君。安俐姐佩服譚仁能直面人生，處逆境而不沉淪，俯仰昂藏嬉笑怒罵皆成文章。白首伉儷，歷經數十寒暑，苦盡甘來，一個是教育名師，一個圓了詩人畫家夢，兩情相悅熔鑄成一個大寫的“人”字。詩哲劉禹錫《浪淘沙九首》之八云：“莫道讒言如浪深，莫道遷客似沙沉。千淘萬漉雖辛苦，吹盡狂沙始到金。”

甲午春節于武昌問耕廬